第18節(jié)
可真正她受傷害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作為一個商人,他從不曾違背過一條契約與合作,從沒有背棄過任何一條諾言。 唯獨阿歡。 作為她的丈夫,他真的很不合格。 他活了許久,一直曉得自己寡言??杉词挂呀浂冗^漫長的千百余年,他今日才知道,原來人真的可以因為難過,而沒有語言,沒有情緒,甚至僵硬地連指節(jié)都動不了,獨自坐著,一句話都不說,就突然鼻子一酸,覺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第22章 你的事情很重要 短小警告 顧歡睡了很久,入眼就是朦朧綠色。淡雅的綠色窗幔輕輕繚繞著,光籠罩著上面,隱隱約約竟有金色的絨感...這樣熟悉的場景,在她此刻看來,卻有點陌生,恍如隔世。 方一扭頭,便對上一雙眸子,顧歡一僵。 在那一霎,陸硯生攪和藥的動作停住,安靜看她。兩人的視線淡淡相撞在一起,再然后便是長久的糾纏,顧歡斂眼,不作一聲,翻身向里。 翻身的動作有些大,碰到左手的傷口,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陸硯生放下藥盞,輕扣住手腕,說,“別動,才上完藥,會疼。” “好?!迸d許太久時間沒說話,顧歡的聲音有些沙啞,余光看了桌上的藥,她客氣地說,“謝謝?!?/br> “阿歡...” ——“阿姐!” 陸硯生的話被打斷,他向后看去。來人像一只百靈鳥一樣撲過來,顧歡不由得望過去,只見顧雁一瘸一拐地跳進來。若不是顧歡身上有傷口,顧雁就要跳到她的身上了。 “阿姐,我今日才聽說你的事情!都怪我,若不是我臨走時非得逞強,要馴服那匹千里馬...阿姐也不會被...” “我沒事,雁雁?!鳖櫄g拍拍她的后背,轉而問道,“聽說你受傷了,似乎很重,怎么這么快下床了,傷筋動骨哪個不需要一百天?” “阿姐,我沒事,金吾給我找了大夫,如今沒、沒事了。”顧雁邊哭邊抽噎著,“是硯生同你說的嗎?他并沒有一直在我旁邊,他不知道,我只是小傷...” “我不是聽他說的?!鳖櫄g指尖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水,輕描淡寫地說,“是綁我的人告訴我的,他說你傷得很重,所有人都很著急,雁雁,你要在乎自己的身體。你的事情是大事,比起你來,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阿姐...”顧雁泫然欲泣,顧歡摸摸她的頭,說,“阿姐躺的累了,陪阿姐出去走走?!?/br> 顧雁旋即笑靨如花,扶著顧歡下來,路過陸硯生身邊時,未有停留。陸硯生垂眸瞧著微微發(fā)紅的指尖,興許是方才的藥盞太燙,指尖疼得發(fā)抖。他在想,十指連心,是十指先疼,還是心先開始隱隱作痛。 他一直跟在顧歡的后面,拿著她的外套,沒有說話。只是在用膳或是用藥的時候提醒一下,或是風大的時候,他也會說一句,“阿歡,過來?!?/br> 顧歡蹲下讓他披衣服的時候,問他,“我不會亂跑的,你不用時刻看著我,你不是從來不遲到嗎?” 你不是從來不遲到嗎? 這一句話恰好戳中陸硯生的痛處,他給她系好衣服帶子。就像昨日一樣,他如今依然不知道說些什么,他應該說“對不起”,可這句蒼白的語言,太過無力,根本無法承載她所受到的那些傷害。 “你受傷了,我想你需要我。” 她需要他?是啊,她確實需要他??墒撬钚枰臅r候,人在哪里呢。 顧歡搖搖頭笑了,說,“我需要你又如何,你又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跟在我身邊,你不是忙嗎?!?/br> 他可以。 他不是想要出去做些什么事情,那些所謂的忙,不過是他打發(fā)漫長時間的一種手段和方法而已。 “阿歡,我可...” “阿姐,這里有秋千誒,你坐上來,我讓金吾推一推我們!”顧雁雀躍的聲音傳來,顧歡笑著走過去,陸硯生本想拉她的那只手落了空。 顧歡剛坐上秋千,顧雁那邊便來人了,說是京城有皇帝的信過來,顧雁立時有些著急,飽含歉意地瞧著顧歡,明明是來陪她的,卻要這么早地放鴿子。 “沒關系,你去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會兒,就不送你了?!?/br> 顧歡目送顧雁離開,低頭瞧著被纏得跟木乃伊似的左手,用右手輕輕摁了一下,立刻“嘶”地一聲叫出聲來。昨天沒感覺,原來竟然是這么疼,她覺得有些稀奇。 也不知道這個纏得跟個粽子樣的手,能不能召喚神龍,把她帶回家去。她抬起手來,對著太陽望著,天氣暖洋洋地,要流淌到心里面去,忽然,秋千慢慢搖了起來。 顧歡沒有回頭,她知道那是陸硯生。 蕩了一會兒,顧歡捂著肚子,說,“我餓了。”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她只是想暫時避開他,好好調整一下心情,畢竟好的心情有利于傷口的愈合。 “就平時的飯食即可?!?/br> “沒有別的?” 別的?顧歡想,他既然這么愛麻煩,那她也不必像之前那樣處處顧忌他的心情,“我想吃荔枝,要新鮮的,不要太甜的,不過不甜的,我也不愛吃...總歸我只是瞎說罷了,你也不必當回事?!?/br> “你的事情很重要。” 他很喜歡顧歡對自己提要求,依言照辦。 第23章 早秋 沒關系,你還有我 早秋亦是花濃時,朵朵簇簇繁茂的花草間,是人工鑿出的一道溫泉,足足有半個后院大小,池邊上是用上好玉肧打磨的大大小小各式石塊和層層臺階,池底池壁上,都是精挑細選的鵝卵石。顧歡換了身舒適的軟袍,在池邊石塊的微凸處坐著,一邊看書,吃著已經被陸硯生剝皮去核的荔枝果rou。 陸硯生坐在榕樹下,已經有一個時辰了。他似乎正在給燈籠描畫,隔得遠,顧歡看得不甚清楚,只是根據他勾勒的筆觸和著墨的選擇,推測他大概畫的是牡丹花。 “阿歡,少吃點?!标懗幧馈?/br> 顧歡嘴里含著果rou不上不下,確定陸硯生低目作畫,沒有在看,才放心咽下去。 “少主...”管家面露難色地進來,見顧歡也在,放低聲音,“落州知府在外面求了許久,哀極悲怒,甚至揚言要告到江州知府那里去,您不在乎,可江州知府畢竟是夫人的父親...” 陸硯生手一頓,柔軟的筆觸蹲在滑膩的燈籠面上,點綴在金黃的花蕊處。在他抬眼可及的范圍里,顧歡裝模作樣瞧著書,實則是在認認真真打瞌睡。臻首似乎很重一般,一點一頓,幾乎快要栽楞下來。 “不必管他?!标懗幧f。 管家懷疑自己聽錯了,還想再問一遍。陸硯生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而是將手里的燈籠交給他,“落州的知府大人若是鬧夠了,你便將這個燈籠交給他,就說,這是我的還禮?!?/br> 管家半是糊涂半是疑慮地接過燈籠,往回走時,他似有若無摩挲了兩把這個燈籠。這個燈籠的材質奇特,摸起來極為滑膩舒適。不僅如此,這個燈籠比起其他燈籠,更容易上色。方才少主畫的一株牡丹,層疊淡染,栩栩如生。 他跟個和尚似的,丈二摸不著頭腦,心頭納罕,為何少主要送一盞燈籠給落州知府? 接下來一連幾日,陸硯生以養(yǎng)傷為由,哄著顧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顧歡那里不能算是哄,只是她不想同陸硯生有太多言語,對于他說的話,或是簡單“嗯”一聲,或是點頭說好。 一連幾天,除了一位蘇老醫(yī)生,整天在她面前晃的,便也只有陸硯生一人。開始的幾日,她還十分悠閑,這大約是她在陸宅過得最懶散的日子。 但是漸漸地,她開始憂心。一連多日不見顧雁的身影,她自己又出不去陸宅。雖說能問一問陸硯生...罷了罷了。顧歡現(xiàn)在,瞧都懶得瞧。不像以前。以前她還是愿意瞧陸硯生的,畢竟美人誰都愛看...現(xiàn)在,算了算了。 這日顧歡趁著陸硯生不在,偷偷爬上了墻頭,一躍而下。因為她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所以沒有經驗,跳下去的時候,手掌的紗布已經開始滲血。 媽的,疼死了... 顧歡倒吸一口氣,悄摸摸往外走,坐在一處茶攤上,這里是顧雁行走的必經之處。 “哎,你聽說沒有,陸宅那件事情,聽說現(xiàn)在江州知府鬧翻天啦!落州的劉知府找不到自己的兒子,便向江州知府要人,非得交出來顧歡,給劉峰賠命...” 顧歡喝茶的動作一頓。 隔壁桌的客人依舊聊得熱火朝天,“顧歡是什么人,紅顏禍水,以前沒嫁人的時候,就風sao得緊,這種女人,不能娶,玩玩兒就行,誰當真啊...” “別說,陸宅那瘸子真當她是個寶,任劉知府如何為難,都不動如山,據說劉知府一怒之下,折子都告到朝廷那里去了!顧歡依然安安生生被護在陸宅” 顧歡輕嗤一聲,繼續(xù)喝茶。 “唔,她最好呆在陸宅,要不然啊,這滿街找她的賞金告示,還不立馬送了她的命!” “那可不呢,劉知府闊氣,出了一萬兩黃金呢!” 顧歡一口水噴出來,隔壁桌人望過來,顧歡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xù)聊,別管自己。隔壁大哥立刻又投入到熱火朝天的討論當中去,驀地,他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看著對方異口同聲地驚道:“顧歡!” 等他們轉頭再看,人早已經沒有了蹤影。 顧歡呢...顧歡正在以百米賽跑的速度奔回陸宅。在她的身后,招招搖搖跟著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人。 起初她瞧告示的時候,只有幾個人認出來她,追了上來,可是追著追著周圍的百姓或是以為抓賊,或是純粹為了跟大流,人越追越多,整個大街一時呈現(xiàn)萬人空巷的浩浩蕩蕩之景。 跑到陸宅的時候,碰巧陸硯生也在,顧歡如見救星一般,躲在陸硯生的身后,此刻她也顧不得在陸硯生面前甩臉子了,比起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面子來說,她覺得還是命重要一些。 泱泱的百姓被陸宅的府兵阻攔在外,顧歡松了一口氣。陸硯生將顧歡牽到身前,安靜地看她,顧歡了然,遞過去手里面的告示,指著那些百姓,幾乎是聲淚俱下,“打我?!?/br> 百姓們瞪大了眼睛: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因為知道陸硯生寶貝她的身子,顧歡特地伸出自己的爪子,專門將有血的那一面伸到陸硯生眼前,生怕他看不見似的,“你看,都流血了?!?/br> 也就這時,顧歡才注意到,她名義上的爹爹,江州知府,也在一旁,正恨鐵不成鋼地瞧著她。邊上還有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眼睛惡毒地瞧著她,恨不得吃了她一樣。顧歡低下頭,默默朝陸硯生又靠近兩步。 陸硯生輕輕握著她的手,沒有說話,淡淡掃一眼下面的人,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下面的百姓們,有人本著賞金,有人本著看熱鬧的態(tài)度,樂呵呵在這里看著,冷不丁被陸硯生一瞧,齊刷刷退了些步子。 劉知府道,“陸硯生,狀告的令馬上送到長安,如果你還不將顧歡送出來給我兒阿峰償命,便等著朝廷的論斷,你不過一介商賈,也妄想同朝廷作對!哼!反正,私了,老子只要顧歡,公了,便公堂上見?!?/br> “劉峰沒死,阿歡為何要替他償命?”陸硯生緩慢道,視線一刻未曾離開顧歡的手。 “若是未死,我兒人在何處!” “劉知府不妨回落成,點上鄙人送的燈籠,燈籠亮了,劉峰就該回家了。” “荒謬!” 江州知府,也就是顧歡的父親,也上前勸道,“硯生,你不妨將人交出去,左右這事情...”他為難道,“不值當麻煩朝廷。” 若是這件事情傳到朝廷,事情怪罪下來,到底會責備他這個父母官。左右顧歡被交出來,也是關到江州大牢里,應該不會出事。 劉知府冷哼一聲,“你若是不交也成啊,一萬兩賞金,到時就算朝廷不管,老子不愁沒人來取顧歡的狗命,陸硯生,有本事你藏她一輩子,別讓她出陸宅!” 說完甩袖而走。 周圍的人陸陸續(xù)續(xù)散去,也有數道貪婪的目光,黏著一般逡巡在顧歡身上,江州知府還想再勸,陸硯生說了送客二字。他嘆了一口氣,拄著杖回去了。人稀稀疏疏,轉眼門前便只剩下他二人。 陸兵又加重了幾重防備,府兵又加了一圈。吩咐妥當的時候,管家回來報備,見到少主正在溫和地安慰顧歡。 他搖搖頭,這少夫人是真的慘,不僅外面人因為賞金對她虎視眈眈,連她自己的親爹都落井下石...哎,多虧少主坐鎮(zhèn),才保住了人。若是少主當時不意氣用事,想著法子打發(fā)那劉知府,而不是送了勞什子燈籠...如今也不會事情鬧得這樣大。興許當時少正在氣頭上吧,畢竟少夫人受了那樣重的傷。 顧歡雙目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陸硯生勾起嘴角,指尖摩挲著顧歡的鬢角,溫柔且堅定地說,“阿歡,沒關系,你還有我。阿歡,你要知道,誰記得你,誰需要你,誰才永遠不會離開你?!?/br> 第24章 雪蘭夫人 敢問她是沾了那樣? 秋意已深,薄霧nongnong,清冷的氣息彌漫了整個陸宅。山水墨色暈染的典雅景致,繚繞些縹緲,如坐仙境。馬蹄聲“噠噠”,漸漸停在陸宅門前,轎子上落下一人,年約三十,神色冷厲,步履輕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