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西南臨近滇藏,那里如今正亂著,貢品被劫實屬無奈,依臣之見,此貢可減?!睉舨可袝遄弥棉o說道。 “敢劫貢品,這群毛賊著實猖狂,依臣之見,當派兵前去圍剿,奪回貢品?!北可袝鴳崙嵉?。 “今年避暑山莊的修繕,亟待用西南的大理石,如若減貢,還須讓西南再送些大理石來?!惫げ可袝鵀殡y道,本以為六月大理石就能送來,就沒有采買別的石料,如今即便重新送,估計也要七月才能抵京,再怎么趕工怕是也要耽擱皇上避暑的日子了。 眾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不休,宏正帝的眉頭卻是越皺越深,目光掃向三個皇子:“你們三個有什么想法?” 四皇子剛剛回朝,急于表現(xiàn)自己,見父皇不悅,上前一步道:“兒臣聽聞西南遭逢春旱,百姓困苦,如今貢品被劫便是雪上加霜,減貢雖屬無奈,但可向西南百姓彰顯天子仁德?!?/br> 宏正帝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對于四皇子越過兩位兄長先開口,也沒什么表示,轉而看向垂眸不語的二皇子:“景琛,你覺得呢?” 景琛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道:“朝廷納貢,并非貪圖錢財,而是震懾三藩,以示天威。貢品在途,驟然被劫,責在西南,而非朝廷。故兒臣以為,貢不可減!”聲音沉穩(wěn)有力,不急不緩,一句一頓,擲地有聲,喧鬧的朝堂頓時鴉雀無聲。 宏正帝眼中的凌厲漸緩,露出了欣慰之色,卻沒說什么,繼續(xù)看向一旁滿臉不耐的景韶:“景韶,你想說什么?” “哼,從西南運貢品進京,所走的路途根本不過滇藏!且貢品里有一半都是重達千斤的大理石,哪個山賊想不開會去劫這些貢品?”景韶就站在原地,也不行禮,張口就說,一副被眾人氣到的樣子。 宏正帝聽聞如此直白又粗魯?shù)脑捳Z,非但不惱,反而勾起了唇角:“爾等可聽明白了?” 最終的結果是,宏正帝派人前去調查貢品被劫之事,至于人選卻是未在朝堂上提及。著西南王先送大理石料前來,至于減貢之事,暫壓下不提。 退朝之后,宏正帝將二皇子景琛單獨叫到了御書房去。 景韶拍了拍沮喪不已的四皇子肩膀,轉身拉住了正欲回家的北威侯。 “王爺有何指教?”慕晉客氣地與景韶并排向外走。 “岳父大人言重了,今日君清回侯府,我與您順路去接他回去?!本吧剌p笑道。 “含章去侯府了?”慕晉聽得此言,不由得露出了些許笑意,“那太好了,王爺就順道用了午飯再回去吧?!?/br> “那我就不客氣了,正好與侯爺喝兩杯。上回的西北烈酒我可是一直惦記著呢?!本吧毓恍?,讓北威侯先行,自己翻身上馬。 慕晉看著恭敬又不失親切的景韶,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兀自低頭走路的四皇子,不由得微微蹙眉,轉身上了馬車。 北威侯老夫人幾年前身體就不好了,常年臥病在床,基本不見客。 慕含章去拜見祖母,將帶來的名貴藥材奉上。白發(fā)蒼蒼的老夫人拉著他的手說了會兒話。 “祖母老了,管不得事,你嫁到皇家,說話做事就要謹慎,對于丈夫也要愛護,你們已經結為夫妻,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不可存有怨恨。成王在皇家也是不易,元后還在的時候,他是個什么光景,如今過的又是什么日子?人心都是rou長的,你對他好,他也不會苛待你。”老夫人在王侯之家過了一輩子,看事情再明白不過。 “孫兒明白,祖母不必擔憂,王爺待孫兒很好。”慕含章雙手握住老人的手,心中涌出陣陣暖意。自小祖母疼愛他,雖及不上嫡孫,但也從不曾過多偏頗,有人為難他,老人家也是盡力護著,才使他少受不少委屈。 老夫人上了年紀,說了會兒話便有些體力不支,慕含章服侍祖母睡下,便退了出來。剛走到前院,就遇到了下學歸來的一群堂兄弟。 “喲,這不是王妃嘛,怎么,在王府受了委屈回娘家來哭訴了?”慕揚文見了慕含章,習慣性地就想刺他兩句。身后的幾個年紀小的兄弟聽了,禁不住哄笑起來。 第二十九章香膏 慕含章冷眼看著囂張的慕揚文,緩步走了過去,抬手,“啪”地一巴掌扇到了他正笑得得意的臉上。 慕揚文被扇得一愣,緩緩回過頭來:“慕含章,你敢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把慕揚文徹底打蒙了。 “我是你的兄長,你怎可直呼我名?三叔難道不曾教過你,何為孝悌?”慕含章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打得一趔趄的堂弟。 “慕含章,你不要太過分了!”一旁的慕華峰見弟弟被打,抬起拳頭就要動手。 慕含章身后的兩個侍衛(wèi)刷拉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嚇得眾人齊齊后退半步,有年紀小的兄弟直接就哭了出來。 “都給我住手!”北威侯渾厚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 慕家的一群人,往常聽到家主的聲音都會嚇得一抖,今日聽到,卻是齊齊松了口氣。 “君清!”景韶快步沖了過來,把自己王妃摟到懷里,“你沒事吧?” 慕含章緊抿著唇,卻怎么也忍不住地微微上翹,這情形怎么看都是他在教訓別人吧,這家伙還真是…… 景韶見懷中人無事,轉頭看向捂著臉的慕揚文和忘了收起拳頭的慕華峰:“侯爺,且不說君清是我的王妃,在北威侯府,難道是不須尊敬兄長的?慕家的孝悌禮儀,還真是讓本王大開眼界!” 慕晉被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指著兩個侄子道:“你們兩個,去和世子一起面壁,各抄孝敬五十遍,抄不完不許吃晚飯!” 慕揚文還想說什么,被慕晉一眼給瞪了回去,只得跟著自己哥哥轉身離去。 “慢著!”景韶放開自家王妃,喝住了兩人,“家法國法不可分,對王妃不敬,該當何罪?” 兩兄弟沒有慕靈寶在身邊,就沒有主心骨,互相對視一眼,這會兒才覺出害怕來,求助地看向自家大伯。 “王爺息怒,小孩子不懂事?!蹦綍x也有些下不來臺,看了站在景韶身后半步的慕含章一眼。 慕含章見此情形,上前拉住景韶的胳膊,溫聲勸道:“罷了,都是自家兄弟,王爺莫要生氣了?!?/br> 景韶聞言,拍了拍那只瑩潤修長的手:“王妃不予計較,今日之事便罷了,以后倘若再讓本王看到有誰對王妃不敬,別怪本王翻臉不認人!” 一群堂兄弟均縮了縮腦袋,得了慕晉首肯,便灰溜溜地離去了。 “三哥,大伯不是差人說今日有貴客讓咱們陪,才放了咱們半天假嗎?怎么又不陪客了?”年紀最小的一個兄弟小聲問道。 “噓~”一旁的兄弟們忙捂住他的嘴,一溜煙地消失在中庭。 “老臣治家不嚴,讓王爺見笑了?!蹦綍x嘆了口氣,看了看站在景韶身邊身姿挺拔、氣度非凡的慕含章,禁不住有些惆悵,慕家這一輩的嫡子,沒有一個爭氣的!如今看來,最有慕家風范的,卻是這個已經被嫁出去的庶子。 午后回到王府,云先生便急急迎了上來:“王爺,今日二皇子殿下差人前來,讓您回來就趕緊過去一趟?!?/br> 景韶皺了皺眉,慕含章道:“哥哥定然是有急事找你,快些去吧。” 景韶點了點頭,轉身騎上小黑又奔了出去。 慕含章回屋里歇了個午覺,剛起身,就聽云竹說周謹來訪,忙穿了衣服去聽風閣的茶廳。 “周大哥久等了?!蹦胶虑敢獾?。 “我這是剛來,回味樓那種生意,要過了午我才得空?!敝苤斔室恍Α?/br> 慕含章聞言便寬下心來,問他有什么事。 “上次你不是說想開個小鋪子嗎?”周謹喝了口茶,這王府中的茶飲都是內務府分的貢茶,市面上都買不到的極品,對吃喝頗為講究的周謹自然品得出來,禁不住多喝了幾口,“京城中該有的都有了,小鋪子若不是老字號,生意就不好做,除非能有些稀奇玩意兒?!?/br> “稀奇玩意兒?”慕含章見他喜歡這茶,給云竹使了個眼色,云竹會意地轉身離去。 “嗯,要說京城中缺的,又好賣的,我在江南的時候倒是見過一件東西,”周謹說著,臉上禁不住閃過一道狹促的笑意,“我昨晚睡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的。” “哦?”慕含章倒是有些好奇了,江南有,京城卻少見的東西,為何至今還沒有人賣呢? 周謹輕笑著喝了口茶,才吐出了兩個字:“香膏?!?/br> “香膏?”慕含章愣了愣,那是什么東西?他還真沒聽說過。 “哈哈,這東西在江南十分好賣,我跟著相公到京城來,才發(fā)現(xiàn)北方人很少用這個,街上賣的只有那種沒什么味道的香油?!敝苤敶浇枪雌鹨荒▔男Γ毤毜刂v述這種“香膏”的妙處。 江南有幾個有名的作坊□香膏,將時令花卉摻入其中,種類繁多。脂膏與油不同,裝進盒里便能攜帶,且遇熱即化十分好用。只是東西小,價格又不高,商人們多看不上這點小利,不肯跑這么遠拿來販賣。北方花卉少,也沒有做這個的作坊…… 慕含章聽了半天,總算聽出來這是個什么東西,一張俊顏禁不住紅了個透徹。所謂香膏,就是男子歡好之時潤滑所用的脂膏,商人重利,這種東西雖然在男妻眾多的京城十分好賣,但禁不住路遠利薄,至今少有人販賣。 周謹送了一盒未拆封的香膏給慕含章,慕含章見他一臉坦然的樣子,同是男人,暗道自己忸怩了。便壓下了尷尬,坦然地接了,并讓云竹把拿來的茶做回禮。 周謹也不推辭,爽快地接了那盒茶葉,交代他若考慮好了盡管去找他,便回去忙回味樓的生意了。 景韶趕到二皇子府,得知父皇要派兄長去調查貢品被劫之事,禁不住有些擔憂。 “父皇這是給我封王的機會,是個好事,總比大皇兄那般去打仗得好?!本拌∫姷艿軗鷳n,心中覺得十分欣慰。 西南王為人狡詐,他既做得出來,定然留有后手,景韶不管兄長怎么說,眉頭就是展不開:“父皇打算派多少兵?” “這事得暗訪才能差得明白,所以只給了我四個侍衛(wèi)和一個三品隨行官?!本拌≌f道。 “這怎么行?”景韶差點跳起來,在他看來兄長的功夫不好,只給四個侍衛(wèi),萬一遇上點山賊都對付不了,何況手握重兵的西南王!“我點五百人給你,遠遠跟著,若遇到什么事再現(xiàn)身?!?/br> “五百人哪藏得住,不行!”景琛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經過半晌的討價還價,最后兄弟倆各退一步,景韶派兩個武林高手跟在兄長身邊,另點五十人的兵先行分散前去西南,等候差遣。 離開二皇子府,景韶還是覺得不放心,讓云松去一趟別院,交代任峰挑兩個頂級高手來。 回到東苑臥房,就看到自家王妃獨自坐在燈下,手中拿著個精致的小盒子發(fā)呆。 悄悄走過去,一把抓過那個盒子,在手中轉了轉:“這是什么?”打開盒蓋,里面是一種半透明的脂膏,一陣幽香溢出,并不甜膩,反倒有幾分撩人。 “這……這是……”慕含章嚇了一跳,待回過神來,迅速漲紅了臉,“今日周大哥送來的貨樣?!?/br> “哦?”景韶挑眉,慢慢湊到自家王妃耳邊,對著那瑪瑙色的耳朵吹了口氣,“那你的臉怎么紅了?” 慕含章抿了抿唇,瞪了景韶一眼,奪過他手中的盒子,轉身回了內室不理他。 景韶愣了愣,自家王妃竟然學會對他使性子了?拿拳頭抵在唇邊悶笑兩聲,跟著進了內室。 那東西他自然是認得的,京中雖沒人販賣,內務府卻每年都會采買。律法規(guī)定,只許娶男妻,不準納男妾,但這對天子卻沒什么約束,宮中也不乏男妃。況且他一個親王娶男妻,宮中自然會賞下不少這種東西,就他們倆床上的小柜里,就有好幾盒上好的香膏。 進得內室,就看到自家王妃賭氣地和衣躺在床上,面朝著墻壁不理他,露在外面的耳朵依然泛著粉色。 景韶忍笑撲了上去,把床上的人摟到懷里:“不逗你了,這東西京城確實很少賣。你若想做這門生意其實很好辦,江南總兵與我交好,每旬都有書信送來,我叫他每次捎帶些過來就好了?!?/br> “那怎么使得?他若是不肯收錢,豈不成了收賄?”慕含章轉過頭來,蹙眉道,這種小東西不值幾個錢,無論是從朋友的角度還是臣屬的角度,江南總兵必定不會要那本錢。他只是想找個營生,若因此給景韶帶了麻煩就得不償失了。 見君清如此為自己著想,景韶禁不住親了親他的嘴角:“這你放心,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摳門,絕對會一文不少的管你要錢,說不定還會多要一份路費,我可得跟他好好殺殺價?!?/br> 第三十章西南急報 有了貨源,開店鋪就很好辦了。慕含章托周謹在回味樓所在的那條街上物色了一個兩間房的鋪面,又讓云先生去找了京城中有名的木匠和銀器鋪子,定做一批精致的木盒、銀盒。 “王妃要這些盒子做什么?”云竹捧著一堆做好的盒子問慕含章,這些盒子做工精致,甚至比那些香膏都貴,王妃這么做豈不是賠錢了? 慕含章拿了一個銀盒笑而不語,讓云竹把這些抱到奶娘一家的院子里。江南送來的香膏,多是用竹筒、鐵盒所盛,價錢也不高,就算提個價,最好的也就能買個百十文錢。但換上精致的盒子就不一樣了,京城中達官顯貴居多,越是貴的東西越有人買。 轉眼到了五月中旬,鋪子已經打理妥當。待第二批貨運到之時,慕含章賣香膏的小鋪子就正式開張了。 裝潢文雅的鋪面,用竹簾半掩,門頭掛一個竹制匾額,上書三個雋秀有力的大字“墨蓮居”。 “墨”字意指男妻們常去的墨園,“蓮”則為幽香之意。因為這個月的聚會上,慕含章拿了些木盒盛的香膏送給那些男妻們,一傳十,十傳百,到開張這一天,買東西的、看熱鬧的,幾乎把門前給堵死了。 不同于一般鋪子開張,要放炮、舞獅子,慕含章讓人請了京城中有名的樂師來,在店門前彈琴,幽幽樂聲不絕于耳,無比風雅。人們見此情形,也不好喧嘩,只安靜地在一旁觀看。 鋪子里的香膏分幾個檔次,有鐵盒的、木盒的、銀盒的,價錢上相差很遠,鐵盒的也就百十文錢,木盒的要一到二兩銀子,銀盒的就幾十兩甚至上百兩了。 自從兄長去西南了,景韶就要每天在朝堂上獨自面對四皇子,連個對暗號的人都沒有,很不開心,以至于每天早上都賴床不想去上朝,總得慕含章叫上三四遍才肯爬起來。 不過,最近幾天,景韶突然開始喜歡上朝了,因為西南急報,大皇子在滇藏遇險,生死未卜。大皇子每日都會寫奏報回京,但如今已然十幾日沒有消息。 今日滇藏總督的奏報送來,事情的經過才算明了。大皇子一入滇藏就急于攻打南蠻,不聽勸告。西南林間多瘴氣,軍隊進山不久,就有不少兵將因吸食瘴氣而病倒。上個月大皇子帶兵進山,陷入苦戰(zhàn),至今未還。這三千里加急送過來,也耽擱了七八日,大皇子是生是死根本不可知。 “父皇,為今之計,需馬上出兵救援,否則,大皇兄危已!”四皇子景瑜跪在地上急急地說道,不管是真是假,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倒是真誠無比。 “現(xiàn)在派兵已來不及,須得就近調兵才行?!北可袝谅暤馈?/br> “廢物!”宏正帝氣得把手中的奏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