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東苑屋里的事情,慕含章嫁過來的第二天就分了工,端茶倒水歸夢兮管,燭火床鋪歸妙兮,飯菜是歸芷兮的,蘭亭和蘭軒負責督促灑掃、漿洗。夢兮說這話,意在指出是芷兮做的。 芷兮一直沉默著,是念著同是一個屋里的姐妹,幫不上忙也不想落井下石,如今這人全不顧情面,自己也用不著可憐她,向前膝行幾步,朝慕含章磕了個頭道:“今日是奴婢疏忽了,妙兮今日身子不適,奴婢擺好飯后王妃還在小書房,奴婢讓夢兮去請,她卻說王妃對她不喜,奴婢未曾多想便讓夢兮留下來看管飯菜。都是奴婢疏忽才出了這般的事,請王妃責罰?!?/br> 夢兮聞言,不禁尖叫起來,大罵芷兮血口噴人,芷兮只是淡淡的不予回應。 夢兮嘴碎,往常給西苑遞消息的也是她,因為沒什么大事便一直不曾多管,慕含章垂下眼,事情已經很明白了,至于這藥是從哪里來的,容后再查不遲。端起桌上的杯盞,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緩緩道:“把夢兮拖出去,杖斃!” “不~王妃饒命!王妃!王爺!奴婢伺候了王爺多年啊!王爺!”夢兮掙扎著被拖出去,不多時,院中傳出一聲一聲的慘叫聲,宋凌心趕到東苑是,正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白了臉。 不理會院中的叫聲,慕含章只是慢條斯理的喝茶,景韶看著這樣的君清,只覺得他這般殺伐決斷的氣勢,美得不可方物!慕含章感覺到那人看過來的視線,心中有些不安,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殘忍冷血?悄悄攥緊了衣袖,緩緩轉過頭去,正對上了一雙滿是溫柔與贊賞的美目,不由得松了口氣。怎么忘記了,這人在戰(zhàn)場上殺人無數(shù),又怎么會不明白他這番作為呢? 見宋氏來了,慕含章放下杯盞,緩緩掃視一圈眾人,站起身來:“既然入得王府為奴,就要恪守本分,王爺仁慈不曾苛待下人,爾等便以為能為所欲為了嗎?” “奴婢不敢!”眾人紛紛跪下,額頭貼地以示惶恐。 “今晚所有人都去院子里站一個時辰,好好看看,今后,若有膽敢犯上不軌者,那就是你們的下場!”慕含章說完,沒讓眾人起身,眼神移到已經癱軟在地的李姨娘身上,“多福,你去安排,明日就把李姨娘送到庵里去,帶發(fā)修行吧。” “是!”多福作為唯一站著的人,忙躬身應是。 宋凌心聞言,暗自松了口氣,料想自己挑撥李氏不過是一句無人能證明的話,看著般情形,把自己叫來多半是敲打一番而已。 事實也卻是如此,慕含章確實沒有證據(jù),便把目光轉向景韶,詢問他的意思。 景韶皺了皺眉,現(xiàn)在看著這個側室是百般的不順眼,這幾天朝堂上如此被動,全賴這個多嘴的側室和她那個自作主張的爹!不由得冷哼一聲:“宋氏搬弄是非,擅自向王府外遞消息,本王明日便去請旨,降為妾妃!” 不理會宋凌心的哭喊尖叫,景韶有些頭疼地站起身,內宅的這些女人,沒有一個省心的,自己這一世要想多活幾年,就得遠離這些禍害。抬眼看向一身白衣的自家王妃,那張俊顏溫和而恬靜,突然有一種舉世皆濁,僅此一瓢清飲的錯覺。忍不住伸手把他摟了過來,擺擺手讓多福帶著眾人去院子里看著夢兮反省,自己則帶著自家王妃回房去了。 從這一日起,奠定了慕含章在成王府中不可動搖的正妻地位。而原本混亂的內宅,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逐步被慕含章治理得井井有條,上一世對景韶來說宛若龍?zhí)痘ue的王府,終于變成可以安睡的家了。 朝堂上,關于派誰去征討南蠻的事已經爭執(zhí)數(shù)日,宏正帝一直不發(fā)表意見。 景韶在兵部點卯的時候,悄悄透露了這是個建功的好機會,自己很想爭取的意思。 景琛使人將大皇子與三皇子都想領兵的消息傳到了還在禁足的四皇子處。 各方的人爭執(zhí)不下,三個還在朝上的皇子卻一直沉默不語。 “皇子出征,對于安撫民心、教化蠻人的確有用,”宏正帝將目光掃過下面的三個兒子,大皇子低頭看不出情緒,二皇子眼神沉穩(wěn)坦蕩,成王皺眉臉上透出些不耐,“你們三個誰愿意去?” 宏正帝想起昨晚皇后的話,心中就有些厭煩,說什么“三皇子桀驁不馴,功高則易生反心,大皇子出身低微,二皇子一介書生,而四皇子身為嫡子卻無軍功。”天下間沒有覺得自己兒子不好的父母,宏正帝作為一個帝王,自己的兒子怎么教訓都可以,卻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是。 “兒臣愿往!”大皇子聞言,立時出列。 眾人立時把目光集中過來,景琛面無表情,景韶巋然不動。 “景韶,你怎么不愿去了?”宏正帝皺眉,這人前日不是還說這是個立功的好機會嗎? “啟稟父皇,兒臣前日遇到一個江湖術士,他給兒臣占了一卦,說兒臣近來三個月內不宜帶兵,出征必敗?!本吧匾荒槆烂C地說,“兒臣不能為了貪一時之功而污了大辰的威嚴!” “一派胡言!”宏正帝猛地拍了一下龍椅的扶手。 景韶慌忙跪地:“兒臣愚昧,父皇息怒?!?/br> 宏正帝氣得直吹胡子:“你既知自己愚昧,便回去抄寫《兵法》十遍,抄不完不許上朝!” “是?!本吧乜念^領罰,眾大臣紛紛側目,這成王還真是破罐子破摔。 “傳朕旨意,著大皇子景榮帶兵前去剿滅南蠻叛賊,三日后啟程!”宏正帝下了旨,又瞪了還跪著的景韶一眼,甩袖離去。 不理會在身后小聲議論的眾大臣,景韶垂頭喪氣地走出了皇宮,回到王府,蔫頭蔫腦地拱到了自己王妃的懷里。 “這是怎么了?”慕含章放下手中的賬冊,拍了拍在懷中亂蹭的家伙。 “君清,我被父皇罰了,得有一段時間不能上朝了。”景韶把臉悶在人家胸口,“我們去別院住一段時間吧,別院有溫泉,省得天天在浴桶里洗澡?!?/br> “……”慕含章無奈地看著懷中偷偷扯他衣襟的家伙,別院和溫泉才是他真正想說的吧? ☆、第二十三章 廟會 “這府里還有很多事,何況父皇罰你,你卻立時跑到別院去玩耍,豈不惹人詬???”慕含章嘆了口氣,把懷中的家伙稍稍推開,重新拿起賬冊看起來。 景韶順著他的力道倒在了軟塌上:“父皇讓我抄《兵書》十遍,少說也得一個月才能抄完,總不能一直悶在家里吧?”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只當沒聽見,將審過的賬冊放到一邊,轉而拿起一本王府的名冊來看:“有件事得問問你的意思。” 李氏下藥的事雖然解決了,但藥是從哪里來的,今日才有了眉目,參與這件事的下人名字均被一一圈了出來,只是有一個人比較特殊。 “妍姬?”景韶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件事先壓著,等三日后大皇兄出征了再處理?!绷谴蠡首铀偷模m然明知她有問題,但大皇子出征在即就趕著處理他送的王姬,難免會惹人閑話。 “我倒是有個主意,”慕含章抿了抿唇,看了景韶一眼,有些猶豫道,“王爺當真不曾碰過她?” 景韶坐起身,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拿這種事騙你作甚?” “臣的意思是,四皇子的禁足令下個月就解了,王爺作為兄長自然是要送份賀禮的?!蹦胶麓瓜卵?,緩緩道。 景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把她送給景瑜?”妾妃一下的姬妾均是可以送人的,既然大皇子送個禍害在他身邊,他完全可以把禍害送給別人,雖然這些年大皇子和四皇子兩人走得近,但也是面和心不合,有這么一個現(xiàn)成的消息源,就不信大皇子不用。 這一招禍水東移,著實用得漂亮! “君清,你太聰明了!”景韶激動地把自家王妃摟到懷里親了親。 “王爺……”慕含章推開他,耳朵染上一層粉色,他在說正事,這人怎么就沒個正形? 兩人最后商量的結果,參與送藥的下人全部處置了,先不動妍姬,等三月中旬四皇子放出來的時候,就給他送過去。 午后,景韶抱著自家王妃美美的歇了個午覺,又跟著他去小書房,一個處理內宅事務,一個抄寫兵書。 《兵書》是開國之初,太祖著四位學士編纂的兵法總述,集千百年來的兵法精華于一體,確實是本好書,只是景韶看著半尺高的全套書,還是苦了臉。這十遍抄下來,恐怕一個月也抄不完。 慕含章看了一眼剛抄了三頁就趴在桌上不動的家伙,把妙兮沏好的茶推給他:“府里的事這幾天能安排個大概,四月初三有廟會,到時候我們去逛逛,順路陪你去別院住兩天?!钡人脑鲁跻话l(fā)完月例銀子,初二挑了新進的丫頭、小廝,基本上就沒什么大事了。 景韶聽了,立時高興起來,喝了口茶又開始抄,不一會兒卻又坐不住了:“我去練會兒劍再來抄。”說完,扔下筆就出去了。 慕含章輕笑著搖了搖頭,知子莫若父,皇上罰景韶抄書,就是知道他不愛寫字坐不住。拿過他抄了一半的書來,盯著滿篇蒼勁有力的字看了片刻,提筆接著斷開的那一行寫起來。 等景韶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本只抄了五頁的書已經變成了三十多頁,而那些多出來的字,筆法、力道竟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君清,這是你寫的?”景韶抓著書找到坐在飯桌前盛湯的自家王妃。 慕含章微微頷首:“小時候替大哥和兩個堂兄弟做功課,便學會了仿別人的字體?!?/br> “可是任何人的字都能仿嗎?”景韶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要知道能仿字的,便能偽造信件,這在戰(zhàn)場上用處太大了! “只要不是太奇怪的便可?!睂脒f過去,慕含章不明白他為何這般看重。 “君清……你真是個稀世之寶!”景韶沉默片刻,緩緩說道。 “不過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本事,”慕含章笑了笑,他會的那些仿字、算賬,皆是讀書人不屑的,“我就是學得太雜,先生才不許我中舉的次年就去會試?!闭f到這里,眼眸中的神采不禁黯了黯,他十七歲就中了舉人,先生覺得他火候未到,讓他再等三年,卻不料這三年變成了永遠。 見他難過,景韶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得岔開話題:“明日別讓他們準備早飯了,我?guī)闳セ匚稑浅裕掃h和他夫人都很有趣。” 次日,到了回味樓景韶就后悔了,因為自家王妃與周謹一見面,就相見恨晚地談論起了做生意的事,一身翠綠的周老板還熱情地邀請慕含章參加每月一次的男妻聚會,他和同樣被冷落的蕭遠只好相顧無言地吃餛飩。 轉眼到了四月初三,城南的廟會熱鬧非凡。擺攤的、賣藝的、求簽的、耍猴的,人頭攢動,不一而足。 景韶拉著自家王妃在人群中穿梭。四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兩人穿了同色的寶藍色綢衣,景韶扣了一對嵌寶石銀護腕,慕含章外罩一件廣袖薄紗,同樣俊美的兩人在人堆里頗為惹眼。 路邊滿是賣小吃、小玩意兒的,景韶買了份炸丸子,用面粉、豆腐、豆芽等團成的素丸子,在油鍋里炸的金黃,淋上一層醬汁,看起來十分誘人。用竹簽戳了一個遞到自家王妃嘴邊,慕含章蹙眉,在路上吃東西非君子所為,很是失禮,但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左右看了看,快速張嘴把丸子咬下來,香脆的丸子配上鮮香的醬料,竟出奇的美味。慕含章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一系列的表情自然落在了景韶的眼中,正想調笑兩句,忽然眼角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猛地抬頭,只看到一個身著粉色衣裙的身影隱入人群,一閃而過的側臉使他大為震驚,忍不住丟了手中的丸子,轉身追了出去。 “小勺……”慕含章眼看著他松開自己的手,追著一個粉衣女子離去,不一會兒就淹沒在人群中沒了蹤影。 “呦,王妃竟然能出門啊,怎么也不帶個侍衛(wèi)?”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慕含章皺了皺眉,這輕佻惹人厭的聲音,一聽就是他的堂弟慕揚文。 “二弟也來逛廟會啊,怎么一個人?”轉頭看去,果然是他大哥慕靈寶,和兩個堂兄弟,慕揚文和慕華鋒。 景韶追了不遠,那人已經不見了蹤跡。 “王爺,您要找誰?”隱在人群中的侍衛(wèi)湊過來問道。 “你們兩個去找一個身著粉衣,眉角有個朱砂痣的女子,應該叫‘若依’?!敝噶藘蓚€侍衛(wèi)讓他們去找,景韶這才想起來自己把君清給丟下了,急慌慌地往回跑。廟會這么多人,君清又長得那么好看,萬一遇到登徒子或者浪|蕩|女就糟了。 果然等他回到原地,就看到三個男人圍著慕含章,背對著他看不出在做什么,但看自家王妃的表情,緊抿著唇的樣子顯然是生氣了。景韶登時滿頭怒火,走過去揪住正說話的那個男人的衣領,照著眼窩就是一拳,對兩邊的一人一腳踹翻在地。 慕含章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嘴被景韶摟到懷里:“君清,你沒事吧?” “小勺,他們……”慕含章看著倒在地上的三人,嘴角有些抽搐。 “你們怎么辦事的?看到王妃被人調戲還不出來?”景韶罵著身后的兩個侍衛(wèi),低頭看向倒在地上的三個“登徒子”,兩個捂著肚子的似乎有些眼熟,青了一只眼睛爬起來的,好像是他的大舅子——慕靈寶? ☆、第二十四章 若衣 逛廟會因為遇到慕靈寶三個人而提前結束了,回程的路上,慕含章坐在馬背上,想起剛才那三個人明明被打了還一臉賠笑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 低頭看到懷中人抿唇忍笑的樣子,景韶決定以后找機會多揍那三人幾頓。當年慕靈寶把弟弟推下水的時候,那兩個堂兄弟也是在場的,等今年三九的時候,就讓人把他們也扔到河水里泡一泡。 成王別院在城東,北威侯府給他分的那塊荒林也在城東。騎著小黑出城不遠,眼前便出現(xiàn)了那滿目亂石叢生的荒林。慕含章側頭看了看沉思的景韶,還在想著那個粉衣女子嗎?想起他當時的反應,上彎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條線?!靶∩住?/br> “嗯?”景韶回過神來,低頭看他。 那個女子是誰?要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慕含章抿了抿唇,轉頭看向那片荒林:“你說這荒林種些什么才能賺錢?” “荒林?”景韶抬頭看那片林子,嗤笑一聲,“這種林子,石多土少,也不能跑馬打獵……”說到這里,景韶突然拉住韁繩,駐足看著面前的一片荒林沉思。 這片林子至少有三百畝,全是亂石雜林,還有密密麻麻的矮木、野草,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正是屯兵的好地方!而且,這里離京城只有二十里!只可惜京郊的地都是有主的,當年太祖打天下,便把京城周圍的地分給了幾位開國公侯。若是他公然買這片無用的荒林,定然會惹人懷疑。 “君清,你可知這林子是誰的?”若是有了這片林子,很多事就好辦了,將來要是有個萬一,也能有個保障,即便費些力氣,景韶也想把這片地弄到手。 慕含章低下頭,輕嘆一口氣道:“這片林子,現(xiàn)在就是我的大部分家產?!?/br> 景韶愣怔了片刻,大笑著在懷中人臉頰上親一口:“君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嗯?”這下,輪到慕含章愣怔了。 “我拿祁縣的百畝良田跟你換這片荒林可好?”景韶輕踢馬肚,讓小黑撒歡跑起來。 “你要用盡管拿去用便是?!蹦胶掠X得景韶這是為了幫他解決這無用的地,“只是百畝良田換這東西是萬萬使不得的。” “使得,這荒林對我來說可比千畝良田都值錢!”景韶輕笑著單手摟緊懷中人,讓小黑跑得更快些。 晚間,被景韶派出去找人的兩個侍衛(wèi)回來了。 “屬下無能?!眱蓚€侍衛(wèi)跪下請罪。 “罷了,許是本王看錯了?!本吧負]揮手讓他們下去,自己蹙眉沉思。今日在廟會上看到的女人,確實很像是葛若衣。 景韶之所以這么重視,是因為這個人乃是平定三番的一個關鍵。 上一世景韶第一次見到葛若衣是在四皇子府的宴會上,這個女子一曲“蝶戀花”跳得出神入化,讓他記憶猶新。以至于幾年后在東南王的王府里見到她的時候,一眼就認了出來。她與東南王有血海深仇,來京中告御狀卻被四皇子攔截,逃出四皇子府后不知用什么手段混進了東南王府,并成為了東南王的寵姬。 當年景韶帶兵平定三番,東南王雖好色貪財,打起仗來卻一點不含糊,宏正十八年那差點要了他的命的一箭,就是拜東南王的將軍所賜。當他以為自己要折在東南的時候,突然傳來東南王暴斃的消息。而東南王,正是死在了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女子手中! 慕含章來叫景韶去沐浴的時候,正看到他沉浸回憶中的表情,禁不住悄悄攥緊了衣袖。 關于葛若衣的行蹤,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景韶便將之暫時置之腦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