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抬起手拭了拭翹小指：“還挺好看，虎，你不覺得嗎，咱姐跟李東來學詩的時候是假文明，可是跟沈知青在一塊兒，就是真文明?！?/br>
    小虎子搖搖頭：“不覺得，他倆對著笑呢，這也能叫文明？”

    三花果斷道：“這肯定不叫文明，這叫眉來眼去。”

    兩個小孩吐槽了一會兒，也不敢弄出動靜，都默默地寫自己的作業(yè)。

    唐昭和沈晏清面對面跽坐，家里的矮桌鋪了藏藍色細布，其中一角繡了藕花。一寸厚的棋盤置于其上，星位天元雅正端方。

    沈晏清問：“這塊桌布昨天還沒有，你現(xiàn)繡的？”

    唐昭點了點頭：“那天去市里，一共才買了五尺藍布，這張桌布就用了大半。我熬了一夜才繡好，眼圈都黑了?！?/br>
    沈晏清望著她的眼，輕聲笑笑：“看不大出來?！?/br>
    唐昭心里暗恨，若別人說這話，那是好意安慰，換作他說，呵，是暗示自己臉黑。

    沈晏清凝視著桌布，雖然她只配了白線，卻更有古拙之美。荷葉鋪陳開來，葉上有蓮，水中有魚，彼此相映成趣。

    他不由得心下感慨：唐昭這種行為，在別人眼里大概就是閑的，誰勞動一天累得要命還顧得上繡花？就為了喝茶下棋鋪著，除了她誰舍得用這么大一塊布？

    但他能夠理解的，因為這是多年積累的底蘊，在匱乏的物質(zhì)條件下的那點執(zhí)拗。

    桌布上的蓮就開在自己眼前，他說：“你若拿繡品出去，也能換個好價錢?！?/br>
    唐昭搖搖頭：“還是算了吧，刺繡費眼，我自娛自樂就好?！?/br>
    沈晏清輕笑，就是這性子，是她沒錯了。

    當唐昭拿出自己的寶貝茶具，沈晏清眸光陡然一亮，驚道：“這些你從哪兒弄的？”

    唐昭手上洗茶泡茶，笑道：“黑市上一個老農(nóng)賣的，說在樹底下刨出來，以為是好東西還挺高興，結果就是些瓶瓶罐罐。他在那兒蹲了一天也沒賣出去，要不是讓我趕上，他準備扔了走人呢?！?/br>
    沈晏清拿起茶盞仔細看了看，問道：“這些花了多少？”

    唐昭得意地伸出一個巴掌。

    沈晏清感慨：“你真行，這可是元青花。”

    唐昭挑了挑眉：“要不我能這么舍得嗎？那老農(nóng)說家里還有，下回去市里，我打算再去瞧瞧。”

    沈晏清點點頭：“我跟你一起?！?/br>
    唐昭蠻開心的：“那好呀，也幫我掌掌眼。來，嘗嘗今年的新茶?！?/br>
    沈晏清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總算喝上了，這棋盤沒白鋸?！?/br>
    唐昭白他一眼，送你東西的時候裝模作樣不要，一臉嚴肅地拒絕，心里還不是惦記著？該，叫你矯情！

    她在棋盤上落好座子，道：“殿下，請吧?！?/br>
    二人猜先，沈晏清執(zhí)白先行。

    就這樣你來我往的，棋盤漸滿。沈晏清望著對面沉思的姑娘，恍惚間看到她穿著宮裝，笑語晏晏攏袖執(zhí)棋。

    如果還在大乾，過的應該就是這樣的生活吧？

    一局戰(zhàn)罷，唐昭以半目小勝，得意道：“殿下是不是太久沒和人對弈，居然叫我贏了？”

    言下之意：你來了太多年，沒怎么練吧？我才來幾天，都記著呢。

    沈晏清暗笑，這是讓棋的最高境界好吧？

    收拾好棋盤，唐昭將桌子騰出來，開始畫她的工筆牡丹。沈晏清給小虎子打著字頭，目光時不時望向屋內(nèi)。姑娘靜下來端莊穩(wěn)重，姿態(tài)優(yōu)雅，這唐家盡心培養(yǎng)的閨秀，原本是自己的。

    虎子戳了戳他的胳膊肘：“殿下是什么？”

    “嗯？”他沒聽懂。

    虎子啪嗒啪嗒跑出去，沒一會兒頂了個草墊子回來：“我聽到我姐說殿下，我現(xiàn)在就在草墊子底下，快叫我一聲?！?/br>
    “嗯，墊下?！?/br>
    小虎子開心極了，三花道：“趕緊把草墊子扔出去，再去洗一遍手，你站在電燈下邊不就行了，還那么麻煩搬個墊子干啥？”

    沈晏清不得不佩服倆小孩的想象力，人家三花說的是“電下”。

    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帶來的愉悅感維持了很久，沈晏清出門的時候都唇角帶笑。唐昭出來送他，腰上也不知什么東西在晃啊晃的。

    沈晏清眼睛卻是一亮：“唐昭，你腰上掛的是荷包？”

    “對呀，昨晚上隨手繡的?！?/br>
    他輕聲道：“給我看看?！?/br>
    唐昭眨眨眼：“我說同鄉(xiāng)，咱老家那邊的規(guī)矩，男女授受不親，荷包這物件不能隨便讓人碰。”

    沈晏清笑道：“按老家的規(guī)矩，我說的話你還必須聽從呢?！?/br>
    雖然這樣說，卻沒再要來看，只是心想：自從來了這邊，就再沒用過這東西了。

    生產(chǎn)大隊的墻趕在領導來的前一天畫好，縣領導到大旺村的時候，一切都是新的。

    縣委書記和縣長已經(jīng)走了幾個大隊，看到大旺村隊部，心情格外舒暢。

    “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用的是偉人書法，另一面墻畫了大片金黃的麥浪，社員們揮汗如雨，拖拉機往來奔忙。

    一起來的還有其他公社的大隊長，一看這墻面忍不住在一起嘀咕：“他們這是現(xiàn)畫的啊，上個月來借拖拉機的時候還沒有呢?！?/br>
    “唐耀祖太精了，平時不吱聲不吱氣兒的，不到十天拿下火柴廠的盒子，還整出這么兩面墻，他們隊部里頭每間屋都刷了字，真能整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