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母后，兒臣什么都吃?！?/br>
    “那晚膳咱們自己小廚燉山雞如何？今兒不吃御膳房的?！?/br>
    修玉忙點頭：“多謝母后?！?/br>
    “吃完了母后帶你們練功夫？”

    “好?！毙抻癯鮼碚У讲桓以齑?，荀肆說什么他都說好?？雌饋順O乖巧。

    真好，又多了一個小玩伴，荀肆瞅著修年修玉，登時開懷起來。人一開懷，日子似乎過的也快了些。

    有時去逛園子，遠遠的見著云澹坐在涼亭里看折子或偶爾與大臣說話，都兩腳一滑，繞道走。能躲多遠躲多遠，也虧了她腳程快，從未被他看到過。

    暑氣漸散，外頭日漸舒爽，云澹干脆將書桌搬到御花園的涼亭里。一邊批折子，一邊賞景，再來一壺鐵觀音，里頭撒幾瓣桂花，涼亭里茶香四溢，倒也愜意。

    這一日依舊在涼亭中坐著，疲累之時抬眼望湖面煙波，岸邊一只胖鵝在逛園子，掐指一算，足有半月又七天沒有見到她了。有心叫她過來說幾句話，結(jié)果那胖鵝調(diào)轉(zhuǎn)屁股，走了？

    啪！將毛筆拍在桌上，宣紙上賤了幾滴墨，暈染成幾朵黑色小花。

    一旁的千里馬嚇一跳，忙縮著脖子問道：“皇上，是風(fēng)...吹的不對？”不然呢，好好的突然摔東西，想來想去，也只能怪適才那陣風(fēng)了。

    云澹瞪他一眼，指著荀肆逃遁的方向說道：“你去把那不知好歹的人給朕傳回來！見到朕膽敢不請安，規(guī)矩白學(xué)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就請宋先生再教她一回。”

    千里馬踮起腳一看：園子里頭大步流星走著的人，不是皇后是誰？得嘞，追吧！撒丫子去追，千里馬并非浪得虛名，腳力真快，眼瞅著追上了，口中喊著：“皇后留步?！?/br>
    荀肆聽見千里馬喚她，嘆了口氣，回身看他，笑著問道：“千里馬公公，你也逛園子呢？”

    千里馬心道別看你這會兒嬉皮笑臉，待會兒有你哭的，拂塵一甩搭在胳膊彎里，彎身請安：“皇上有請?！?/br>
    “哦?！避魉聊ツゲ洳潆S著千里馬走，進了亭子給云澹道萬福，他頭都不抬，鼻子里嗯了聲。又裝孫子！荀肆頂煩他這樣，不，他從前假裝與自己親近也煩，荀肆煩他每一種樣子。

    “您坐。”千里馬搬了把小凳放在云澹旁邊，荀肆一屁股坐上去，等云澹說話。他卻不說，立威呢！

    荀肆臉湊過去，嬉笑著問他：“皇上寫什么呢？”再煩也不能叫人看出來，阿娘教過的。

    云澹并未答她，把她晾在那兒。

    荀肆見他不理人，便乖乖坐在一旁，坐了許久，口渴了，對千里馬說道：“勞煩公公給口茶喝?！睂ηЮ锺R倒是客氣。

    千里馬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荀肆啜了口，有桂花香氣，還有一絲甜，好喝，仰頭干了：“勞煩公公再給一杯?！眮韥砘鼗匾慌莶杷查g見了底。

    云澹支著耳朵等她與自己說話，琢磨著再晾她一回，她卻不再做聲，老老實實坐著，再過片刻，入了夢。真真不把云澹放心上。

    二人直杠到日頭落了山，寒意微起。千里馬拿了兩件薄衫為二人披上，而后退到一旁，繼續(xù)看戲。

    荀肆肚子卻叫了。肚子一叫，氣勢便弱了。她坐直身子，假裝適才那咕嚕聲不是她腹間發(fā)出的。云?？此谎郏骸梆I了？”

    荀肆嘴一撇，脖子一梗：“不餓。”氣勢不能輸。

    “你見著朕跑什么？”

    “沒跑。沒看到皇上，看到了還不麻溜給您請安？”

    ...牙尖嘴利。

    扭頭對千里馬吩咐：“備點吃食吧！”

    “得嘞，奴才這就去?！?/br>
    荀肆一聽有吃的來了精神：“您看多切點rou成嗎？”

    “朕并未說留你用飯。”

    “那..難不成您吃著臣妾看著？這樣不成，皇上講求帝后和睦，帝后和睦可不能皇上吃著臣妾餓著，餓著肚子可和睦不了?！毖粤T嘿嘿一笑：“您說對不對？”

    這會兒倒是抬出帝后和睦了。哪對和睦的帝后連碰都不許碰的？

    云澹心堵了這許多日子，等著荀肆來哄他，她不是慣會哄人嗎？嬉皮笑臉往你面前一杵，好聽話一句接一句，甭管真的假的，叫人舒心。這回可好，連人都見不到，他不去找她，她也不找他，不僅不找，看到了還要繞著走。

    “對?！痹棋?yīng)了聲便低頭，就著燭光繼續(xù)看折子。

    荀肆掃了一眼，那折子上的字頗眼熟，是阿大的字呀！于是臉兒朝前湊了湊，云澹抬頭看她，她咧嘴一笑：“阿大的折子嗎？”

    她灌了一下午茶，口中有淡淡桂花香氣，一張臉飽滿的狠，加之那眼神靈動清澈，云澹不知怎的，心底有一根弦震了那么一下，輕輕一下?！笆?。荀家沒給你來信？”

    “寫過一封。從前在隴原，阿大最寵臣妾，不知為何，來了京城，便鮮少再給臣妾寫信了。”

    云澹大概知曉緣由。后宮不得干政，若是一味頻繁書信往來，擔憂自己忌憚，怕荀肆在后宮日子不好過。

    將折子推到荀肆眼前：“看看吧！”

    荀肆豎起一根手指：“臣妾著實想阿大了，就看一眼，保證不多話。”

    “拿走都成。”

    荀肆拿著那折子，認認真真的看，阿大寫了一句：“韓城平安歸來，傷好后率兵出征。”一顆心放下了，將折子還給云澹。

    “看夠了？”

    “看夠了。阿大的字還是那樣潦草?！?/br>
    “你的字不潦草？”云澹逗她。荀肆想起那天在屋頂聽到的話，皇上不順心，總給皇后穿小鞋，看皇后哪兒哪兒都不好，只能從言語上尋個痛快。亦是個可憐人。

    “潦草潦草，臣妾不學(xué)無術(shù)，兒時上私塾不知遭先生打了多少板子。寫成如今這樣，已算是老天開眼了?！币獢R從前，荀肆興許會為自己辯駁，多好看的字！而今乖乖認了，別回頭哪句說不對又急了。跟自己急了倒是無妨，別哪天他忍不了了跟阿大說，給阿大添堵。

    “你也進宮有一段時日了，你與朕說說，除了打架斗毆你還會什么？”云澹補了一句：“還有吃。”

    荀肆認真想了想：“沒了。旁的什么都不會?！倍蟊赋棋Ｒ恍?。

    ...云澹愣了一愣，這才發(fā)覺她今天不與自己斗嘴了。倒是稀奇。

    宮人們將晚膳端了上來，擔憂涼了，每一樣菜品下都架著一個白瓷小爐，冒著熱氣。

    荀肆是真的餓了，低下頭專心吃飯。

    “中秋月圓之前朕要出宮幾日，你隨朕一起去。”看出荀肆困惑又說道：“宮里沒有一起過中秋的習(xí)俗，都是各過各的。每年朕這會兒都會出去見兩個人?！?/br>
    “哦哦。好?！避魉咙c頭應(yīng)了，而后問道：“見誰？”

    “太上皇和太后?！?/br>
    “太后？”

    “是。當年父皇為了還母后自由，對天下昭告母后病逝。說來話長，你若是想聽，朕給你講講。都是陳年舊事，講起來并無樂趣?！?/br>
    荀肆見他沉下了眉眼，這神情他從未有過，想必有些難過。“說是說說能覺得好過些...”

    千里馬見二人要交心，朝宮人擺擺手，帶著所有人退下了。

    云澹卻不再繼續(xù)那話茬，反而問荀肆：“荀將軍和荀夫人相處如何？”

    荀肆仔細想了想，從沒見阿大阿娘真的紅過臉，若是碰到什么難事，阿大都聽阿娘的，家中阿娘做主。于是朝云澹面前湊了湊小聲說道：“這事兒得小聲與您說，叫旁人聽了去不好。臣妾阿大，懼～內(nèi)！”講完兀自笑出聲。

    云澹亦被她逗笑了：“懼內(nèi)不丟人，我朝最不缺懼內(nèi)的大員。歐陽丞相最怕宋先生皺眉；穆宴溪大將軍一天都離不了穆夫人；宋為將軍整日擔憂宋夫人扔下他去玩樂...”

    “皇上呢？皇上懼內(nèi)嗎？”荀肆眨眨眼問他，問的是他與思喬皇后。

    “你有什么好懼?！薄?/br>
    嘿嘿。荀肆嘿嘿一笑。

    =====

    荀肆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打春暖花開進宮，到草枯葉黃中秋時節(jié)，竟進宮四月有余。日子不禁過呦！頭搭在窗沿上，朝望著永和宮門，口中嘟囔：“怎么還不到？”

    北星在窗外笑出聲：“主子呦，短短一炷□□夫，您都問了不下十遍了。這天兒還未亮吶，皇上興許還在夢中呢！”

    “哪有！”荀肆將頭縮回來，不死心又探了出去：“那覺有什么可睡的？出宮還不趕早？”

    “不是您賴著不起的時候了？”正紅在一旁將她拉回來，為她披了件披風(fēng)：“這會兒外頭已經(jīng)涼了，千萬要仔細著，不能著涼?！?/br>
    正說著，外頭馬蹄噠噠噠踏在甬道上，踏破空寂。荀肆抬腿跑了出去：“快走快走，來了來了！”

    云澹坐在馬車內(nèi)，車還未停穩(wěn)，便聽到靜念急急說道：“您慢點兒，當心摔到?！痹捯魟偮?，馬車門便被推開，一個興高采烈的小圓球跳了上來，一屁股坐到云澹對面，連請安都不記得了。

    “出宮這么開心？”

    荀肆雞啄米似的點頭，在宮內(nèi)關(guān)久之人，這會兒的開懷裝是裝不出的。

    “出息?！痹棋Ｖ噶酥敢慌孕∽郎蠑[的吃食：“吃吧，路途不近。”

    荀肆也不客氣，端起一碗蓮子羹仰頭干了，又塞了兩個rou包子，心滿意足拍拍肚皮，而后才想起拍馬屁：“皇上真是一個貼心人兒，臣妾出門兒都想不起要帶吃食。”

    云?？此谎郏骸熬椭獣灾竿簧夏?。朕問你，你如今怎么不叫朕兄長了？不與朕做兄弟了？”

    “怕皇上不愿吶！”

    “倒是不反感，你在太上皇太后面前別說漏嘴就成?！痹棋Ｈ滩蛔∮侄谝痪洌骸岸顺鲆桓倍鲪酆湍赖募軇輥恚谀愣噪y不難？”

    “不難不難?！避魉撩[手。這難得一年一次的出宮機會，可不能搞砸嘍：“您說如何恩愛，臣妾就如何恩愛?！?/br>
    “那你還記得如何哼唧嗎？”

    “記得記得?！?/br>
    “好。”

    云澹不想父皇母后擔憂。他打小在他們面前謹小慎微，生怕他們哪天掰了散了，后來他們真的掰了散了，那幾年的云澹度日如年。再后來，父皇去尋母后了，打那以后，自己又成了那個孤家寡人。一年就見這一回，云澹不想搞砸了。

    這馬車晃晃悠悠往城外走，到了城外山腳下，馬車便上不去了，要走路。路邊小溪潺潺，漫山火紅金黃，荀肆如那放生的小馬駒，歡快自在朝上跑，一點不受約束。到了半山腰，瞧見一座木房子立在那兒，扭頭問云澹：“這就到啦？”

    云澹搖頭，指著前頭的小溪：“見到那條小溪了嗎？順著小溪一直向上，到哪兒覆著雪的山尖兒便是了?！?/br>
    荀肆開心的跳了起來：“好好好，再遠點兒更好！”離了京城，徑直奔隴原最好！撒腿向前跑去，到了溪邊，看到散落的樹屋，一旁的山上小羊、小鹿在打著盹兒，忍不住贊道：“這是人間仙境呦！”

    愈朝前走愈是寒冷，荀肆卻跑了一頭一臉兒汗。不知不覺快到最高處，回頭一望，林深秋黃冬雪白，經(jīng)年的樹屋接連排布，溪水蜿蜒向下，不知怎的，竟有些想哭。鼻尖一下就紅了。

    云澹手指刮在她鼻尖：“冷了吧？”隨手從靜念手中拿了一件兔絨披風(fēng)幫她圍上，捏了捏她的小臉兒。

    待二人抬頭，看到前頭的樹屋前站著兩個人，男子眉目朗闊，女子風(fēng)華絕代。是云澹的父親景柯和母親舒月。那女子比宮中那些嬪妃還要好看呢，荀肆心想。

    云澹握住荀肆冰涼的小手，帶著她走到二人面前，微微完了身：“父親，母親。”到了這不興宮里那些規(guī)矩了，兒時如何叫，這會兒就如何叫。

    荀肆聽他這樣叫，也忙請安：“父皇，母后?！?/br>
    舒月見這荀肆體魄著實不一般，笑道：“我以為你會朝我抱拳？”這你我一出，架子便沒了。

    荀肆一聽，嘿嘿一笑，雙手抱拳朝舒月一送：“見過母親！”盡顯將門之后的風(fēng)姿。

    舒月笑出聲，瞅瞅荀肆，又瞅瞅云澹：“別說，你二人一動一靜，倒也相宜?！?/br>
    云澹微微紅了臉，自然未逃過舒月的眼：“瞧瞧我們星兒，多大人了，還臉紅?！?/br>
    星兒，原來這廝竟有這樣可愛的乳名。

    “你可有乳名？”舒月見荀肆聽到云澹的乳名之時那一抹壞笑，輕聲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