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公媳16
村口有一棵大柳樹,相傳是在明朝年間種下,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從一棵稚嫩的樹枝長成參天大樹,遮蔽天日,飽覽歷史洪流中千萬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一圈一圈記入自己的年輪中。 初春雨后,柳樹如往年那樣抽出嫩黃的枝芽,隨著微弱的春風浮動,偶爾低垂的嫩黃色枝芽會濺上易存安被長鞭抽出的鮮血。 執(zhí)鞭之人都是封姓子弟,每個人都用盡全力狠狠抽去,毫不留情。 三百鞭,換了四個人才抽完。 初時,還有婦女帶著孩子圍觀,但幾十鞭下去,只覺血腥味彌漫,眼前景色也是血rou模糊一具軀體,再無任何樂趣,小孩子哭著吵著要走,女人們就拉著他們離開。 三百鞭打完,已經(jīng)黃昏。 落日奪目的紅光把整個村子染上血紅色,一如易存安鮮血淋淋的身體。 刑閉,眾人離去。 隱弦手里攥著一壺水逆著人群跑過去,把吊起的易存安放下,抱在懷里,易存安身上的血沾滿隱弦青灰色的外衣。 “爹……”隱弦手顫抖的把水壺打開,輕輕放在易存安嘴邊,“爹,喝點水,我?guī)慊丶??!?/br> 易存安沒有睜開眼,隱弦心如被人徒手捏碎般難受,那一刻她以為易存安死了,強忍的淚水奪目而出。 隱弦兩指搭上易存安的脈,幾乎感覺不到他的脈搏,“爹,你別嚇我,你可不能死啊!” “媚兒?!币状姘财v的睜眼,眼白處布滿紅色血絲,輕輕叫了隱弦一聲。 “爹,你沒死!”隱弦又哭又笑,“我?guī)慊丶?!?/br> 易存安實在沒有力氣說再說一句,輕輕點頭。 夜幕降臨,此夜無月,繁星璀璨,千千萬萬,凝聚天河,在天上畫出一條溫婉的星河帶。 隱弦把易存安放在自家推干草的獨輪車上,左搖右晃,走走停停,有兩次險些翻車,累的氣喘吁吁才把易存安拉回家。獨輪車上鋪墊的干草也沾滿了易存安的血。 小謙子在屋里點燃一盞昏暗的油燈,等的焦切。他想去找爹和媳婦,但他答應隱弦在家等著,就沒有亂跑出去。聽到大門傳來動靜,跳下炕就要往外跑。 “小謙子,你別出來,回西屋待好。” 小謙子才五歲,隱弦不想讓他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面,她用命令不容反抗的口吻把小謙子攔在外屋,小謙子嗯了一聲,“媚兒,我回西屋,不出來?!?/br> 隱弦把易存安扶上炕,易存安虛弱說“媚兒,止血的藥我早已備下,在我柜子里藍色包袱里,粉狀是外服,粒是服的?!?/br> “你早就知道有這一天?” 易存安輕笑嗯了一聲。 隱弦去柜里翻藥,長嘆一聲,“我要是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不會逼你娶我?!?/br> “娶你是爹心甘情愿,何來逼一說?” 隱弦先給易存安服兩粒止血的藥,又喂他水。見易存安穩(wěn)定下來,才去西屋找小謙子。小謙子見隱弦進來就撲進她的懷,哇哇大哭起來。 “爹沒事,沒事的,乖,別哭了,你哭我也想哭。”隱弦撫著他的頭,安慰他說。 “那我去看看爹!” “先別去,爹真的沒事,放心吧,你餓了吧,我去做飯?!?/br> 隱弦抱一捆柴火,燒了一鍋水,把一半的水盛出來,放入保溫較好的木桶,剩下的水煮面條。 小謙子一直乖乖坐在灶坑邊,在隱弦炒菜打鹵時,不時往灶坑里添火。 隱弦把面盛出來,澆了一勺鹵子遞給小謙子,“你先吃面,我去給爹洗洗?!?/br> 小謙子著實餓了,端起碗,筷子都沒有顧得上拿,用手往嘴里扒拉兩口,還沒咽下去就吐出來,“好酸?。 ?/br> “酸?”隱弦做的是豆腐鹵子,豆腐是今天新買的,應該不會壞。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果然很酸,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估計是把醋當醬油放了,小謙子,你將就吃點,好么?” 小謙子捧著碗不停點頭,小手抓起抓起豆腐放入口中,笑得燦爛說,“我喜歡吃醋?!?/br> 隱弦揉了揉他的頭,鼻頭一酸,蹲下身抱住他,“我家小謙子是最懂事的孩子?!?/br> 隱弦拎著盛滿熱水的木桶進東屋,把家里最干凈巾帕放進水桶。易存安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經(jīng)被打成碎爛的布條,外掛的棉襖被血染透深紅色的棉絮四處張飛。 “爹,你忍著點,我要幫你清理傷口,會有點疼!” 隱弦說著,拿起剪刀,把易存安上衣從中間剪開,拉下胸前凝著紅痂的外衣。 “啊……”易存安從昏迷中疼醒,慘叫一聲,“媚兒,你確定不是公報私仇嗎?” 隱弦白他一眼,“這都什么時候了,我哪有心情再尋仇。爹,你忍著點,小謙子聽到,會更擔心你。” 易存安微微點頭,示意隱弦繼續(xù)。 易存安疼得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問,“媚兒,你有沒有止疼藥?” 隱弦壞笑說,“沒有,你也別想其他邪惡的法子讓我給你之疼?!?/br> “嗨,我只是想讓你親我一下而已,這個法子很邪惡?” 隱弦不答,繼續(xù)給他擦傷口。 白色的巾帕擦著易存安千溝萬壑的傷口,很快變成血紅。水桶中的水由淺紅最后到血色,隱弦換了三桶水才把易存安身上傷口擦完,仔細上好藥后,用家里過年買的面布料包扎好。 易存安再次昏昏睡去,隱弦給他蓋好被子,在他額頭輕輕一吻。 她帶小謙子見易存安,小謙子站在門口,在昏暗油燈下看到炕上躺著的父親一動不動,rou乎乎的小手握成一團。不似平常嚎啕大哭,他默默抽泣,小肩膀跟著一抽一抽。在他眼里父親是勇猛和強壯的代言詞,總給他十足的安全感,而現(xiàn)在,這個男人,躺在炕上,呈現(xiàn)出他從未見過的虛弱之態(tài)。 隱弦把他抱回西屋,哄著他,“小謙子,爹休息幾天就好了,以前都是爹保護照顧我們,現(xiàn)在輪到我們保護照顧他?!?/br> 小謙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哽咽說,“我……嗯……也是男人,媚兒,我保護你和爹。” 隱弦勾了下小謙子的鼻子,“對,你也是男人。小謙子,接下來的路很漫長,戰(zhàn)火會持續(xù)很長時間,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依然會有一場浩劫。你要記住,不論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都要回爹的信。寫信是一個人的希望,當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后,那就空剩絕望了。” “媚兒,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隱弦莞爾,“如果爹給你寫信,你收到就回,這能聽懂么?” 小謙子嘿嘿笑了,“這個聽得懂。” 距離易存安受刑已經(jīng)過去五日,易封村沒有一人下地種田,因為不知道今年種什么,易存安作為族長的威嚴,他說的話舉足輕重,他說不讓種,大家都心有余悸。 最開始讓村里人種罌粟是封扶青的主意,是他看到鄰村中罌粟都富裕了,才攛掇村里人買種播種,易存安不讓種,大家紛紛把他堵住。 封扶青的女人在村子人散去后爆發(fā),大罵道,“你個悶慫,你讓大家買罌粟,現(xiàn)在族長不讓種,這下好了,村里人都找我們要賣罌粟種子的錢,我看你這下咋辦!” “你個臭娘們,能消停會不!”封扶青不耐煩說。 封扶青往鍋臺上一坐,擰眉低思許久,想出一個好主意。 封扶青的女人筐里放著兩條小黃魚守在易存安家大門旁,瞄見隱弦出來抱柴火,兩步躥過去,搭訕說,“媚兒,做飯??!” “是啊,三嬸。” “哎,還叫什么三嬸,以后我得給你叫嫂子呢!”封扶青女人笑說。 隱弦強擠一絲笑容,抱起柴火,往屋里走。 “媚兒,你看看你,如花似玉大姑娘,每天穿的灰撲撲,鎮(zhèn)上有錢人家的小媳婦都穿的花枝招展?!?/br> 封扶青女人攔住隱弦的路,隱弦放下柴火說,“三嬸,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說吧!” 封扶青女人警惕性的看四周無人,才把筐里的小金魚拿出來,塞到隱弦手中,“媚兒,你和你爹、不,是族長的關系已經(jīng)挑明,族長能為你受那么重的鞭刑,說明你在他心里分量極重,你幫我勸勸他,這罌粟種子,大家都買了,總不能爛在家里吧!” 隱弦把小金魚推回去,“三嬸,我不會當你的說客。難道鴉片把我們害得還不夠慘么!三嬸,你讓三叔死了這條心,爹是絕對不會讓村里人種罌粟,絕對不會?!?/br> 大約又過了三四天,家里斷糧少米,隱弦要去鎮(zhèn)上換米,易存安傷剛好一點,不能隨意下地走動,他擔心隱弦安危,不想讓隱弦去,小謙子拍著胸脯保證說,“爹,你放心吧,有我呢,我保護媚兒?!?/br> 隱弦?guī)е≈t子去鎮(zhèn)上,返回時已是傍晚,太陽斜倚在西邊那片遼闊的平原?;卮宓穆飞蠠o人走動,未經(jīng)開墾的平原上映出二人長長的影子。 翻過一個小山就到村里。二人走到上頂上,從兩旁的樹木叢中躥出二十多個手持長刀高頭大漢,將二人圍住。 “媚兒,他們是土匪。”小謙子雖然聲音嚇得都發(fā)抖,但依然站在隱弦身前,用身體擋住她。 “我想你們不是專門劫財?shù)陌?!”隱弦鎮(zhèn)靜問。 領頭土匪長的五大三粗,滿臉橫rou笑說,“當然不是專門劫財,是劫人?!?/br> “小謙子,一會我把擋住的人清掉,你回家,去叫人。”隱弦彎下腰低聲對小謙子說,小謙子堅定的點點頭。 擋住他們回去路的有五個人,或許是太輕敵,沒想到隱弦一個女子能兩三下就從他們之中打出一個豁口放小謙子出去。 領頭土匪破口大罵一聲,揮著長刀就向隱弦劈來,隱弦靈活一躲,拉住他的手腕一擰,把他的刀奪過來,一腳踹翻在地。 眼看小謙子身影即將消失在視線,領頭土匪掏出懷里的槍,對準小謙子飛奔的背影。 槍聲響,還在和其他人纏斗的隱弦好不猶豫的朝子彈方向撲過去,一槍穿膛而過,同時被三個土匪用刀直刺心窩。 劇烈的疼痛席卷全身,隱弦跪倒在地,神識在慢慢抽離身體。 臨走之前,她有種特別強烈的執(zhí)念,想見易存安最后一面,和他說聲再見,她給自己想出無數(shù)種死法,每種死法都有易存安在身邊,可現(xiàn)實終究還是讓兩個人沒有見到最后一面。 易千機聽到槍聲,帶著革命軍隊快速趕往。只見一群土匪圍著一個人,他喝了一聲,土匪見到軍隊慌忙撤離,只留下躺在血泊里胡媚兒的尸體。 HаīTаηɡSHǔЩ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