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已經(jīng)全部暗了下去，但今夜有圓月，有星辰，山間的路并不算暗，若剛剛沒有什么幻境，這應(yīng)該是一個很好，很浪漫的長夜。

    微子啟拉著楚微御劍而起，直奔前山的楚家宅院。

    越靠近，微子啟心中越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他嗅到了空氣里的血腥味，裹挾著山間濕冷的霧氣，直往人的鼻腔里鉆。

    楚微在后面也嗅到了，她用力握緊手里的長劍，臉上褪盡了血色。

    等到終于趕到楚家宅院上方，都不用下去，就能看到宅院之中躺滿了尸體，楚家后院有一處小荷塘，夏日里種滿了荷花，如今荷花敗去，焦黃的枯葉歪倒在荷塘里，枯葉旁邊漂浮著幾具尸體，那尸體不知生前遭遇了什么樣的慘狀，尸首分離，將這一池的水都染紅，池子做了活水，水源連通著山里的一條小溪，那血水就順著小溪汩汩地流下山，乍一眼看去，仿佛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

    楚家人……死光了。

    一個不留。

    沖天的血氣讓人生理性地想要嘔吐，楚微跟微子啟站在楚家大門口，她慘白著臉心中一陣一陣地顫。

    “師傅，現(xiàn)在是幻境還是真實？”楚微問微子啟。

    微子啟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輕輕地長嘆了口氣，他說：“是真實。”

    楚家人，真的死光了。

    楚微渾身發(fā)涼，對于楚家人死光了這件事她內(nèi)心其實沒太大的感觸，她無法對楚家人產(chǎn)生任何同理心，他們死了就死了，她頂多遺憾一下她沒能親手殺了楚和風(fēng)跟楚三他們，順帶為楚家那些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后代默哀幾秒。

    她現(xiàn)在只為自己擔(dān)心，她有些分不清現(xiàn)實與幻境，她在幻境里殺了楚家全家，現(xiàn)在在現(xiàn)實里，楚家人也全都死光了，她不知道人到底是不是她殺的，她的理智更傾向于她沒有殺他們，畢竟她剛剛從幻境里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一點血都沒有，而且現(xiàn)實里她覺得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殺不了楚三。

    但現(xiàn)在人就是跟幻境里的場景同步了！所以她無法判別這到底是楚家人招惹了其他仇家，還是背后的人就是朝她來的。

    可她明明就只是個倒霉蛋，誰會因為她做這么一場戲？

    就在她想著的時候，微子啟已經(jīng)踏步走了進(jìn)去，楚微心中慌亂不已，立刻追了上去。

    微子啟目光掠過院子里的尸體，在幻境之中，他也是自正門進(jìn)入，一路走至側(cè)院，當(dāng)時外面躺著七個人，朝里走去的門檻上掛一個，再走到長廊上，長廊上躺著三個，旁邊的假山上掛著一個，每走一步，微子啟臉色越沉。

    一模一樣。

    不止是微子啟看出來了，跟在他身后的楚微一樣也想起來了，這些人……的確是這樣死在她手里的。

    就在他們往前走著的時候，一個女人抱著個小孩倉皇從長廊后沖了出來，她猛然看到楚微，瞬間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張大嘴巴想叫出聲來，楚微心中一跳，抬手就想動手，她沒有辦法不動手，楚家人既然都死光了，那就全部死光吧，留下一個認(rèn)識她的活口，她若不動手，難道還等著對方去那些正道人士面前指認(rèn)她嗎！

    可她一劍還沒刺過去，微子啟就先抬了手，女人瞪大眼睛，嗚咽一聲就倒了下去。

    楚微愣在當(dāng)場，驚詫地看向微子啟。

    微子啟沒看她，他舉步走過去，從腰間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拔了瓶塞，然后蹲下伸手將瓶子里的東西灌到女人的嘴里。

    楚微目睹全場，差點沒說出話來，隔了好半晌她才問：“師傅，這是，這是做什么？”

    她其實想問他是在幫她毀尸滅跡嗎。

    “我不信你能在幻境之中殺人，所以，我也不希望別人相信?！蔽⒆訂⒄酒鹕韥?，“她不會死?！?/br>
    楚微咬住下唇，心里沉沉的打了下鼓，然后她就聽到了微子啟的下句，“在我沒有找到真正的兇手之前，她也不會醒?！?/br>
    第63章 蜃龍   有海市蜃樓，傳遍修真界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楚微看著微子啟的眼神充斥著驚詫。

    她的師傅，真的很不一樣。

    “把你的劍收起來。”微子啟同楚微開口說。

    楚微看著手里的劍，這劍來的十分怪異, 她其實半點都不想要, 這把劍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送到她手里的證據(jù)，她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手里的劍好似就有了感應(yīng)，在楚微手里劇烈的震動起來，然后在頃刻之間消失在楚微手心之中。

    楚微眼底閃過震驚之色。

    微子啟也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抬眼看了楚微一眼, 隨即說：“收著吧。劍有靈, 認(rèn)定了你?！?/br>
    他省去了一句，此劍應(yīng)是神器。普通的凡物, 怎么會有這樣的靈氣。

    楚微抿緊唇，“師傅, 咱們剛剛為什么會在幻境里？”

    微子啟沉著眼，他的目光穿過長廊，朝楚家后山看去, 后山明顯有東西，但他沒有感覺到一絲靈力波動，也因此在第三次幻境之中, 他沒有分辨出來。所以到底是法器還是妖物或是其他什么, 他無法判別。

    便在一陣沉默之中，被婦人抱在懷里的孩子不知道感覺到了什么，突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而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一陣嘈雜之聲, 有人沖了進(jìn)來！

    楚微攥緊手，側(cè)目朝入口處冷眼看去。

    一行穿著青灰色衣袍，梳道士發(fā)髻的男人闖了進(jìn)來，隔著一個小院，對方十幾人看到他們，眼睛里迸出忌憚與殺意。

    “你們是誰！楚家跟你們有什么仇怨，你們要下此毒手！”為首的弟子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

    楚微冷著一雙眼，這人來的這樣巧，讓她不能不多想。

    這整件事就像是有一雙大手在后面cao控，哪個時間點做什么樣的事都是被這雙手安排好的，若之前他們來的再遲一點，微子啟再晚一點看出他們所處的其實并非現(xiàn)實，而是幻境，他們就趕不及將剛剛大吼大叫的女人弄暈，他們一定會跟來的這一群人直接撞上。

    她的劍也來不及收，到時候，定是百口莫辯。

    正在她想著要不要直接殺人滅口的時候，微子啟往前站了一步，站到了她身前，微子啟看向說話的人，啟唇：“楚家之事與我們無關(guān)，我們只是碰巧來楚家有事?！?/br>
    前面的人分明不信，他還想說什么，微子啟又開了口，“在下洞真墟微子啟，若道友不信，可隨我去洞真墟慢慢商討?！?/br>
    還想說話質(zhì)疑的人頓時將所有的廢話都咽了回去。

    洞真墟微子啟，修真界誰不知道他的名字！分神八階的修真第一人，這還有什么可質(zhì)問的？！就算楚家的事真是他做的，他們來的這幾個人壓根就不夠?qū)Ψ酱虻摹?/br>
    只是御禮真人微子啟原來這樣年輕？

    對面的人剛剛還是副怒氣沖沖的模樣，這會兒已然變了臉色，他們還有點遲疑，低聲詢問：“御禮真人為何來楚家??？”

    雖然還不太確定對方是不是假冒，但修真第一人的名號擺在這里，一般人不敢假冒，敢假冒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怎么看都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客氣點總沒錯。

    微子啟眉眼冷淡，“楚家上門求救，說楚家遇難，求我出手。”他抬起一雙眼看向?qū)γ娴娜?，“你們又是誰？”

    對面的人立刻抱拳恭敬道：“在下清嶼山常樂，哦，我?guī)煾凳乔鍘Z山都承顏?！?/br>
    “哦，嘉林圣使?！蔽⒆訂⒄f了一句。

    常樂臉上露出點欣喜之色，為自己被修真第一人知曉而激動，“是，家?guī)熣羌瘟质ナ??！?/br>
    微子啟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實他并沒有多了解都承顏，只是很多年前在他師兄的繼任大典之上見過那么一次，不過是仗著自己的記人水平高來給人一種他對對方很上心的錯覺。

    常樂見對方又不說話了，他有些忐忑地舔了舔唇，努力的先找個話題讓場面不至于這樣僵硬，但他找不到，他是一心修道的人，日常都在清嶼山修道，外人都沒見到幾個，當(dāng)然沒有那口若懸河的功夫。

    就在他仔細(xì)琢磨的時候，身后的大高個戳了他一把：“常師兄，你看那個姑娘?！?/br>
    常樂先是一愣，然后朝站在微子啟身后的楚微看去，就那么一眼，常樂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當(dāng)場。

    楚微皺緊眉頭，她察覺到了對方看到她的反應(yīng)，這反應(yīng)不太妙。

    “這……這位……御禮真人，這位姑娘是？”常樂看著楚微舌頭都開始顫了。

    微子啟：“我徒弟?！?/br>
    常樂這邊的人全都震驚地睜大眼睛，看看微子啟，又看看楚微。

    楚微眼睫微顫，緩和了一會兒便出聲開口：“請問，道友可是認(rèn)識我？”

    常樂警惕著看著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她這句話。

    認(rèn)識，當(dāng)然認(rèn)識，認(rèn)識到他看到她就覺得頭皮發(fā)麻。

    可他忌憚于微子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后面的大高個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當(dāng)即回話：“我們看到你殺了楚家全族！”

    楚微心底微顫。

    她還沒說話，微子啟就先接了話：“在哪看到的？”

    對方聲音冷靜而平淡，但不知道為什么，楚微側(cè)目去看微子啟的時候，總覺得他身上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攻擊性。

    就像……就像是如果下一秒那邊清嶼山的人回答剛剛在旁邊全場目睹了這場屠殺，微子啟立刻就會動手，讓他們跟剛剛那個倒下去的女人一樣。

    這幾日相處下來，楚微越漸明白，她的師傅，微子啟，并不是什么良善人。

    甚至，想到在幻境里面，面對自己心中所求，微子啟都能眼都不眨的一劍刺過去，這會是一個怎樣理智而冷血的人。

    “海市蜃樓！我們在清嶼山看到了海市蜃樓，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我們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我?guī)煾蹬晌覀兦皝聿榭础！庇质谴蟾邆€回答的。

    微子啟朝后山的方向看去，方才他不知道搞出幻境的是什么東西，現(xiàn)在海市蜃樓四個字一出，他心中立刻了然。

    楚家的后山下面，或許藏著條蜃龍。

    若是蜃龍作祟，什么樣的幻境它做不出來。

    “御禮真人……這，這到底怎么回事??？”常樂磕磕絆絆地問。

    微子啟微抬眉梢：“我們趕到之后，楚家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小微一直跟我在一處，與她無關(guān)?！?/br>
    他說話就是一個腔調(diào)，平靜卻分外有力，讓人根本分不出其他心思去想他話中的真假。

    “對了，我剛剛一路過來，發(fā)現(xiàn)這里還有一個活口，等她醒來，你們可以問一問她?！蔽⒆訂?cè)身讓出后面那個倒下的女人。

    楚微抬眼看向微子啟，對方臉色似古井無波，看不出絲毫波瀾。她吞了吞口水，沉默著也側(cè)了下身，徹底露出倒下去的那個女人。

    她心中震撼非常，不知該激動還是還害怕，眼前的人是為她撒謊，她或許應(yīng)該感到高興，但對方面不改色的樣子，讓她心底有點慌?；蛟S是因為，她對所謂正道的印象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良善，突然這里面出了個沒有原則的異類，就讓她覺得違和。

    常樂看到倒下去的女人，立刻跑了過去，他先探了探鼻息，對方的確還有氣，常樂心中松了口氣，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人醒了就清楚了。

    但常樂又抬眼看向楚微，神色變得極其復(fù)雜，他心中翻來覆去的想了半天，才同微子啟吞吞吐吐地開口，“御禮真人，你，你們要回洞真墟了嗎？可否，等這位夫人醒了之后再離開？”

    若人醒了，直接指認(rèn)楚微，可他們?nèi)擞植灰娏耍撬撛趺崔k。

    “我們不會離開。既然你們看到了海市蜃樓，就還有更多的人看到?！蔽⒆訂⒀劬Σ[了瞇，“等著吧，還會來很多人。”

    此話像是一記重錘錘在楚微心口，但又是一語成讖。

    他們從楚家宅院離開，在蓉城之中找了家客棧等著，一晚過去，蓉城擠滿了修真人士。

    先是蓉城周邊的，到后來是北方那邊來的。

    步榮華是在第二天到的，步榮華找到微子啟的時候，本就蒼老的臉上更顯疲態(tài)，微子啟離開的時候他們鬧的很不愉快，但步榮華的性格向來是今日吵，明日就忘了，更何況還是當(dāng)下這樣的情況。

    “到底怎么回事？”步榮華拍了拍桌子問。

    楚微在微子啟房間，步榮華坐著，她就站在旁邊給步榮華倒上一杯茶，步榮華看到她的動作，心中只覺得極其違和。

    楚微殺人的景象一樣以海市蜃樓傳到了洞真墟。

    幻象里的楚微可不是這么乖巧的模樣，她提劍殺楚三的時候，那張臉就如一尊浴血的殺神一般。

    感覺到步榮華的目光楚微也不避讓，她垂著眼退到微子啟身后，沉默著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