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回到房間，腦海里還回想著楚星言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她看到芙鸞從角落里探出頭，看到是她的時候又放心地縮了回去，似乎只是想確定她回來了。

    姜瑤沉默著回到床上，盤腿坐著，像是要打坐，但此刻她的心思卻無法放到修行功法上。眼下芙鸞正在她房間里，對她那樣信任，只要她愿意，殺死她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她想過的那些種種惡毒的法子，也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叫她痛不欲生。

    可是楚星言說，她信任她。

    姜瑤閉上眼睛，剛剛重生那段日子，每天夜里她都會被前世的經(jīng)歷折磨得睡不好覺，從噩夢中驚醒時，總會反復(fù)摸著自己的胸口，確認(rèn)那里有沒有被洞開。痛苦到無法抑制的時候，她也會拼命告訴自己，她重生回來是為了報復(fù)的，報復(fù)他們的偏心，她要做得比芙鸞更好，以此來證明他們的眼瞎。

    這是何等幼稚的行為呵。

    姜瑤明白，她已經(jīng)失去了修道之人應(yīng)有的平常心，芙鸞這個人已經(jīng)成為了她的心魔，若是不除去，勢必會影響她日后的修行。但是她殺了她，見到她凄慘處境后，這份不甘當(dāng)真會消失嗎？

    或許是此刻芙鸞就在她抬手就能除去的范圍，那些往日在她心頭盤旋著叫囂的憤懣、怨毒之語一一淡去，讓她得以心平氣和地審視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

    芙鸞不曾害過她，前世也好，這世也好，她都不曾害過她。反倒是她，放任自己的嫉恨之心，將她遭遇的所有不幸全都推到芙鸞頭上。

    她是青嵐宗弟子，正道棟梁，理應(yīng)懲強(qiáng)扶弱，劍斬惡人，就算她今日抱著除去心魔的念頭，等他日成就道果，她也會想起來，她曾經(jīng)殺過一個對她抱有信任的無辜之人。

    姜瑤徐徐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拋去那些不該有的成見，她再去看芙鸞?？吹剿炎约候槌尚⌒〉囊粓F(tuán)，縮在角落里，呼吸都是輕輕的，像是生怕打擾到她。

    她懷里的小白貓跟她如出一轍的乖巧，趴在她懷里，爪子搭在她手臂上，瞪著圓溜溜的貓瞳。

    很可愛。

    姜瑤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幕的確讓她覺得可憐又可愛。身為女子的她尚且覺得她可愛，那她的師尊和師兄會偏愛她，也是情理之中了。

    姜瑤招招手，她巴巴地湊過來，眼里還帶著疑惑：“師姐？”

    她注意到芙鸞雙眼還泛著紅，頓了頓：“你眼睛不痛嗎？怎么不運(yùn)轉(zhuǎn)靈氣？”

    “我看師姐在打坐。”她聲音輕輕的，“我怕打擾到師姐。這個沒有關(guān)系的，明天就好了。”

    這句話讓姜瑤沉默下去，她想，芙鸞或許不知道她曾想過要害她，但她應(yīng)該也能感覺到她對她的厭惡，所以才會這樣小心翼翼。

    真是的，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你的情敵大半夜的跑到你屋里抱著你哭，還要跟你一起睡覺。

    不管這個念頭轉(zhuǎn)過幾次，她還是覺得荒謬極了。

    姜瑤指間附著靈氣，在她眼睛上撫過，芙鸞感到眼睛上一暖，再次睜開眼時那些痕跡已經(jīng)被消去。

    她愣愣地摸著自己眼睛，臉色茫然極了。

    姜瑤瞥見她的臉色，嘴角似乎上翹了一下，她伸直雙腿，拍了拍身邊的床榻：“上來睡吧，床分你一半，免得明天生病了又有人來找我麻煩?！?/br>
    芙鸞沒去問誰會找她麻煩這種會潑冷水的話，她乖乖地爬上床，猶豫片刻，見姜瑤似乎不反對的樣子，抱了她的胳膊，才安心睡下了。

    姜瑤歪著頭看了她一會兒，將半邊被子蓋到她身上，閉上眼睛，呼吸慢慢平穩(wěn)。

    夜色溫涼如水，樹影晃動，傅雪舟踏著清風(fēng)，無聲無息地落到小院不遠(yuǎn)處的斜坡上，他來晚了一步，只看得見她毫無遲疑地沖了進(jìn)去，門開啟又閉合，隨后沒了聲音。

    他手中握著劍柄，劍尖斜斜地指著地面，皎皎劍身不復(fù)雪白，染著淡淡的紅。

    小師妹很會挑地方呢，是不是篤定他不敢進(jìn)去，所以才會去找她？

    傅雪舟唇邊勾起柔軟的弧度，往前踏出一步。

    身后的劍鳴裹著呼嘯的風(fēng)聲，傅雪舟身形一動，錯開那把直接飛向他后心的長劍，“噌——”的一聲，長劍刺入巨石，裹挾的劍氣將其絞成碎末，勢頭不減，沒入土中，伴隨著嗡鳴聲，劍身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明成歌站在他身后，衣衫略有凌亂，左臂上劃開一條長長的傷口，血珠不停從里面溢出，連成珠串濺在地上。

    然而他的身形依舊挺拔，眼神凌厲冷漠。

    “大師兄?！彼畹糜致掷?，“到了這里，難道你還想再進(jìn)去？”

    傅雪舟卻是溫和地笑了起來：“剛才那一劍，你是想殺了我么？我記得宗門內(nèi)部的規(guī)定似乎是同門之間不得相殘？同門尚且不論，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大師兄嗎？”

    明成歌此刻心境如玉石，不會因?yàn)樗脑挾鴦訐u，相反的，他削薄的唇嘲諷地勾起，似笑非笑：“大師兄剛才，不也是下了死手嗎？”

    “這次比試，可比之前叁宗大比上那一場，驚險多了?！?/br>
    明成歌看向熄滅燭火歸于黑暗的小院，微笑起來：“就到這里吧，我們鬧出的動靜已經(jīng)足夠大了，你不如想想明日怎么應(yīng)對掌門的詢問?！?/br>
    “何況你也看到了不是嗎？她胸口有師尊的神識烙印，你帶不走她的?！?/br>
    傅雪舟神色沉凝，劍柄被他緊緊握在手里，但他只是看著那扇黑下來的窗戶，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退去，沒入陰影里。

    明成歌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吐出一口氣。他走到插進(jìn)土里的劍身旁，將長劍拔出來，屈指輕扣，將上面沾染的泥土清除，歸入劍鞘。

    想了想，卻沒有離開，他在能夠看到小院全景的地方找了棵樹，抱劍倚在樹干上，又看了看安安靜靜的院落，合眼小憩。

    床榻上的兩位姑娘相互依偎著，陷入香甜的夢里。小白貓蜷縮在兩人中間的位置，耳朵時不時抖動，雪白的耳尖掃過芙鸞心口的位置，那里的印記忽地微微亮了起來，似乎有人跨越千萬里的距離，目光注視著這位被他打上標(biāo)記的少女。

    最開始他的視線只是停留在她身上，凝視著她，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有些異常，不是他認(rèn)為她應(yīng)該呆著的地方。

    他察覺到她身邊有人。

    小白貓忽然感覺到有些冷，它半夢半醒，無意識地朝更溫暖的地方蹭過去。

    那道原本落在她心口方寸之間的神識驟然擴(kuò)大，將整個房間都納入掃視范圍，看清了全景，也看到了在她身邊睡著的人。那視線似乎有淡淡的驚愕，復(fù)又平靜下來，神識范圍縮小，重新隱沒于她胸口。

    小白貓動了動，覺得周圍沒那么冷了，它安心地又繼續(xù)睡了過去。

    夜幕沉沉的籠罩著，房間里是兩位少女平緩的呼吸聲，一切都很安靜，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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