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這時房門推開,陸儼進來了。 王志申叫了聲“陸隊”,就出去了。 屋里陷入沉默,陸儼上前一步:“我聽說你來了?!?/br> 薛芃醒過神,側(cè)頭看他。 昏暗的燈光下,陸儼低眉斂目,眸色深沉,那兩片漆黑的色澤中,倒映著她的影子。 薛芃輕輕動了下唇,說:“我小時候曾經(jīng)聽我爸說過,有些人的形態(tài)很像動物?!?/br> 陸儼一頓,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你是指鐘鈺?!?/br> 薛芃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見過鐘鈺三次,三次她都低垂著頭,很少和人對視,偶爾抬眼看人,脖頸這里也不會動。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面對的是警方,嫌疑犯通常都是低著頭的?!?/br> 陸儼說:“你觀察的沒錯,鐘鈺的確心思深沉,好像時刻都在低頭琢磨事?!?/br> “是啊,琢磨怎么害人?!毖ζM輕聲應了,遂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她的律師是韓故,你心里要有個數(shù),他能周旋在那么多企業(yè)老板中間,必然不是善茬兒?!?/br> 陸儼勾了勾唇,但笑意很快消失:“我會怕他么。” “人心險惡,暗箭難防?!?/br> 這話落地,屋里安靜了幾秒。 直到陸儼說:“這個案子已經(jīng)證據(jù)確鑿,如果這個時候韓故還能教鐘鈺玩出花樣,我反倒會高看他幾眼?!?/br> * 整個上午,韓故都在江城女子監(jiān)獄見當事人,等離開監(jiān)獄剛一上車,坐在副駕駛座的助手,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助手:“好的劉總,我會轉(zhuǎn)告給韓律師,他現(xiàn)在在外地出差,不方便接電話。好,你放心……” 一陣虛應過后,助手切斷電話,側(cè)頭看向后座的韓故。 韓故正半瞇著眼,一手捏著眉心,他看上去很疲倦,也很煩躁。 車玻璃上貼了兩層黑膜,韓故就坐在光線并不充足的后車廂里,略一抬眼,就聽助手低聲匯報:“是少陽的劉總。他說,希望您可以接他的案子。” 韓故一聲輕笑:“他不是破產(chǎn)了么。” 助手:“是啊,如果真幫他打贏官司,事后恐怕還要追討律師費。但他的意思是,以前曾經(jīng)給您介紹過不少業(yè)務,希望您這次看在人情份上幫幫他?!?/br> “也就是讓我免費了。” 助手停頓一秒,說:“換個角度來說,這事對您的名聲也有好處,到時候我們會把消息散出去,再借此讓幾家媒體炒作一下?!?/br> 一陣沉默,韓故側(cè)頭看了看窗外,臉上的表情始終不明不暗,難辨喜怒。 助手也不敢再說話。 片刻后,韓故才低聲道:“這種視金錢如糞土,只憑興趣接案子的風格,倒是很適合某人?!?/br> 助手一怔:“您的意思是……” 韓故轉(zhuǎn)過臉,似笑非笑道:“把徐爍的名片推給劉總?!?/br> “是……” * 半個小時后,韓故抵達東區(qū)分局,辦好了手續(xù),就跟著刑警一路來到會見室。 會見室里沒有別人,空空蕩蕩,陰陰冷冷,助手就等在門外。 韓故點開手機里的程序,對著屋子掃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監(jiān)聽設備。 直到門再次開啟,鐘鈺進來了。 韓故轉(zhuǎn)身,目光淡漠的在她身上略過,便走到桌前坐下,說:“咱們只有五分鐘,長話短說。” 鐘鈺沒吭聲,坐下后,靠著椅背,這才抬眼看人。 韓故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兩件事,一件是,高力鳴快不行了,另一件是,監(jiān)獄和看守所我都已經(jīng)打點好了,你進去以后,只要不搞特權(quán),日子就不會太難過。” “是嗎,那多謝了?!辩娾暢冻鲆粋€很淺的笑,“除了這個,我也要謝謝你,一直都在關(guān)照我jiejie?!?/br> 韓故沒接這茬兒,只說:“看來你一點都不關(guān)心高力鳴的情況?!?/br> “你不是說了么,他快不行了,我又不是醫(yī)生,我關(guān)心了他就能活么?” 韓故不置可否的扯下了唇角,又道:“警方這次審訊,應該已經(jīng)掌握了實據(jù)。我的意見是,你盡量配合調(diào)查,只有坦白才能從寬,這次的筆錄對你很重要。等上了法庭,我也會盡力為你爭取。” 鐘鈺又是一笑,說:“謝謝你這么盡心盡力,等案子了結(jié)了,不管是不是死刑,我都會遵守約定,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 “一言為定?!?/br> * 五分鐘轉(zhuǎn)瞬即逝,鐘鈺再次被送進審訊室。 韓故跟著離開會客室,一出門,剛系好西裝外套,就見到這時從洗手間出來的薛芃。 薛芃見到韓故一點都不驚訝,反倒是韓故,揚了下眉,率先問:“你什么時候改在分局上班了?” 薛芃面無表情的回:“韓律師,你又忘了避嫌?!?/br> “哦?!表n故微微一笑,似乎還想說點什么,余光卻瞄到旁邊的刑警,又頓住。 薛芃已經(jīng)越過他,直接進了審訊室隔壁屋,王志申已經(jīng)在了,而單向鏡對面,鐘鈺也重新回到小桌前坐下。 這時,坐在對面審訊桌前的陸儼,說:“律師你已經(jīng)見過了,現(xiàn)在咱們來說案子。我希望你能老實交代,不要浪費時間。而且這很可能是你最后一份筆錄,對你的入罪判刑很重要,該怎么回答,你心里要有數(shù)?!?/br> 鐘鈺長長的吸了口氣,又吐出,隨即第一次直起背,和陸儼的目光對上。 一個銳利深沉,一個出奇平靜。 鐘鈺說:“你們問吧,我什么都交代,我愿意配合你們的調(diào)查。” 陸儼心里暗暗起疑,表面卻未露聲色,說:“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已經(jīng)證實你和陳凌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我們也調(diào)查過三十五年前江城南區(qū)會新化工廠的毒氣泄漏事件,知道你們的父親陳實川,在那次事故中喪生。我們也從你的電腦筆記本里,恢復了視頻文件,視頻中有直接指向你參與下毒毒害高世陽夫婦的證據(jù)。還有,在陳凌的骨灰盒里,我們也找到了你留在里面的水銀香煙和百草枯。以上這些,你有什么要說的?!?/br> 鐘鈺臉上沒有露出一點驚訝,就好像這些東西和她無關(guān)似的,她只說:“我認罪。陳凌的確是我jiejie。我父親叫陳實川,死于三十五年前的毒氣泄漏事件,這件事和高世陽有直接關(guān)系,所以我才回來復仇。” “既然你都承認了,我們也愿意給你這個機會,讓你把事情講清楚?!?/br> 聽到這話,鐘鈺倏地笑了下,問:“陸警官,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陸儼沒回答,只瞇了瞇眼。 鐘鈺又問:“好像是從醫(yī)院那次吧。可我記得,那是咱們第一次見面,到底我做了什么,才會引起你的懷疑?” 陸儼雙手就擱在桌上交握,淡淡道:“你的公公正在icu里急救,生死未卜,你婆婆死在家中兩天,無人收尸,你在icu外面哭的很傷心,那場戲演得不錯,可惜還沒有落幕,你就當著觀眾的面補起妝了?!?/br> 鐘鈺一頓,垂下眼皮開始回想。 陸儼:“你這個動作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開始我以為你只是過分愛美,后來我想,這大概和你的表演型人格有關(guān),直到我們查到你的舊照,我才明白你這個動作,是為了掩飾整容手術(shù)留下的疤痕?!?/br> 其實鐘鈺的整容手術(shù)很成功,疤痕也非常淺顯,不近距離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到,可鐘鈺太注意細節(jié),還是個完美主義者,她每天都在鏡子里看到自己,吹毛求疵,眼里不揉沙子,哪怕是芝麻粒大的疤痕也無法接受。 鐘鈺說:“我不明白,就算我在意容貌,更勝過高世陽的生死,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教給你們的下毒視頻,已經(jīng)說明了毒是高力鳴下的,我最多只是知情,為什么你還一直盯著我不放?” 一直沒有說話的齊昇,忽然開口了:“現(xiàn)在是我們在問你,不是在為你答疑解惑。” 鐘鈺看向齊昇:“齊警官,我只是想死個明白,不然我腦子里會一直徘徊這些問題,我的精神就無法集中在你們的問題上?!?/br> 直到陸儼說:“我可以回答你?!?/br> 鐘鈺又看回來。 陸儼:“很簡單,我們調(diào)查的高力鳴,包括你口中描述的高力鳴,和這個下毒者的心機完全不相符。高力鳴性格沖動,做事沒有長性,雖然是高世陽夫婦收養(yǎng)的,但李蘭秀對他一直很溺愛。高世陽依賴父母慣了,讓他獨立做事,他總是一事無成,在社會上十幾年,一直在受挫。這樣一個人,他或許會怨天尤人,會想到報復社會,但他沒有完成這種下毒計劃的能力。而高力鳴恰好有你這樣一個妻子,具備下毒者的所有條件?!?/br> 聽到這里,鐘鈺自嘲的笑了,又一次低下頭,說:“看來我就是想得太多,計劃的太完美,才會將自己暴露?!?/br> 幾乎同一時間,單向鏡的另一邊,薛芃低聲說道:“聰明反被聰明誤。” 魯莽的人,只會想到魯莽的方式,只有聰明且自負的想要耍聰明的人,才會用如此迂回的方式。 而對面房間,齊昇這時用筆尖在桌上敲了幾下,催促道:“行了,你的問題陸隊已經(jīng)回答了,現(xiàn)在該你了?!?/br> 鐘鈺的笑意又漸漸收了,低垂的眼睛看著地上,怔怔發(fā)直。 就在齊昇準備再次提醒她時,鐘鈺忽然開口了:“我們的故事,要從三十五年前說起?!?/br> 這話很輕,落下的剎那,陸儼和薛芃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 ——我們的故事,要從三十五年前說起。 這是陳凌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 鐘鈺:“我的父親陳實川,那時候是會新化工廠的工人,他的工作表現(xiàn)很出色,對設備了解也深,很愛鉆研,車間主任對他印象很好,早就想提拔他做小組長。那時候高世陽已經(jīng)是小組長了,他心高氣大、嫉妒心重,一直看我父親不順眼。這些事,都是我養(yǎng)父鐘強后來告訴我的。” “早在那次事故之前,我父親就已經(jīng)提議過要做好緊急預案,萬一發(fā)生事故,就按照預案上的指示來辦。可高世陽卻說,哪那么容易出事啊,還說我父親是危言聳聽。其實高世陽推三阻四,就是怕暴露自己的短處,他不學無術(shù),進廠培訓后也只是個半吊子,尤其討厭開會討論,還總覺得別人在背后嘲笑他沒文化。” 而就在事故發(fā)生當日,高世陽身為小組長,就對組員下了錯誤的命令。 事發(fā)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懵了,腦子都有點空,因為這樣的事誰都沒遇到過,都有點慌。 陳實川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立刻招呼大家,第一時間把反應釜的底閥打開,把廢料排出去,流入地溝,同時還要打開消防水給地溝降溫,然后盡快撤離。 可是高世陽卻即刻制止了陳實川,在這個時候還擺起架子,說他才是組長,要聽他的指揮,更當下質(zhì)問陳實川,要是聽你的出了事故,責任是不是你來擔? 接著,高世陽又問其他幾人,是不是要跟陳實川一起背鍋。 陳實川是個老實人,被高世陽這樣一呵斥就不說話了,其他幾人也跟著沉默。 就在那一刻,根本沒人想到后面會面臨怎樣恐怖的事。 高世陽很快下令,要將有機物料先放到鐵桶里,不能浪費,盡可能減小損失。 幾人照做,同時還聽了陳實川的話,用毛巾遮掩口鼻。 可是物料放出來時,還一直在反應,持續(xù)加熱,鐵桶經(jīng)不住高溫,當場炸裂。 那炸裂的鐵桶直接傷到一名叫李建宏的工人,李建宏暈倒在地,而另一名叫盛玥的工人,想將他盡快拉出車間,但因為騰出來捂住口鼻的手,沒多久也因毒氣暈了過去。 這時,高世陽已經(jīng)來到窗口,要往外跳。 跟在后面的陳實川,一回頭,見到兩人暈倒,當下就放棄跳窗,折回去想去救兩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二個和第三個鐵通相繼炸裂…… 聽到這里,陸儼很快提出質(zhì)疑:“這些事都是在車間里發(fā)生的,那你養(yǎng)父鐘強又是怎么知道的?” 鐘鈺回答道:“鐘強當時就在窗外。高世陽跳窗的時候是單手,行動不便,是鐘強扶了他一把。鐘強說,他原本是想進去救人的,但是高世陽卻拉住他,還問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然后就把他拽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