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因為我想知道,視頻里的高力鳴到底是剛開始下毒,還是已經(jīng)下毒過很多次了。如果是新手,會比較不熟練,時間就會長一點。” “你竟然能想到這一點。”季冬允挑了下眉,“那有結(jié)論了么?” “他應(yīng)該是新手,甚至是第一次,因為和我的時間差不多,我還比他要快一點?!?/br> 薛芃重新按下計時器,又拿起針筒和凝珠,一邊說一邊演示給季冬允看:“其實這種下毒方式并不容易,如果刺中的是凝珠比較光滑凸起的部分,那就會有明顯的針孔痕跡,而且里面的洗衣液還會滲出來,所以要將針頭從比較邊緣的地方扎進去,就像是這樣……” 話落,薛芃又按掉計時器,示意季冬允看上面的時間。 “你看,從我拿起凝珠,到注射,到放下,一共要十五秒。如果不小心手勁兒大了,這個注射過的凝珠就會留下破綻,要重新做。我檢查過李蘭秀家里這些凝珠,根本看不出做過手腳。而且她家里有三盒下過毒,一共三十六顆,這樣算下來,最起碼要九到十分鐘,這還不算中間有可能會不小心擠破幾顆?!?/br> 聽到這里,季冬允的笑容漸漸收斂了,隨即戴上手套,按照薛芃說的方式試了一次,果然不簡單。 季冬允將針筒放下,說:“在這個過程中還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手要穩(wěn),心也要細(xì)。” “這還只是第一步,我也試過水銀香煙的做法,還有將百草枯和洗衣液調(diào)配在一起,這一整套過程下來起碼要一小時。因為毒性會揮發(fā),所以要一直保持開窗,中間也不能離開去做別的事,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謹(jǐn)慎,還要小心別沾到衣服。” 說到這,薛芃下意識皺起眉,她怎么都不相信,高力鳴會是那么有耐心又足夠細(xì)心的人。 季冬允說:“或許還有另外一個人幫高力鳴一起做?!?/br> “我也是這么想,可惜沒有證據(jù)證明。防毒面具、百草枯的瓶子、針筒,還有裝水銀的容器,上面的痕跡都擦掉了?!?/br> “那這個人倒是很聰明。” 薛芃沒應(yīng),只是放下手里的東西,話鋒一轉(zhuǎn),突然說道:“聽說歷城這次的案子很刺激?!?/br> 季冬允先是一怔,隨即嘆了口氣:“小晨又到處亂說了?” “不是。”薛芃搖頭,“是歷城那邊傳出來的,內(nèi)部基本都收到一點風(fēng),而且出事的還是名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點獵奇心理。” “獵奇心理?你也有八卦的時候。” “我只是單純好奇尸檢過程。歷城公安局特意把你叫過去,可見這個案子不僅棘手,還非常有難度。那個模特是在自己家里出事的,聽說小區(qū)的安保做得很嚴(yán)密,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那就順著受害人的社會關(guān)系調(diào)查就好了。我不懂,這樣一個案子為什么要特意把你叫過去,思來想去,應(yīng)該是這具尸體上出現(xiàn)了一些超出邊界,令人費解的東西?!?/br> “真是不得了?!奔径薀o奈的搖頭,“不愧是馮科一手帶出來的徒弟,逮住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想到這么多。不過你知道的,我有保密的義務(wù),不能說太多?!?/br> 薛芃帶著一點得意:“我知道,我也只是想通過你的反應(yīng),驗證自己猜的到底對不對?!?/br> 季冬允“哦”了一聲,再度將雙手插進袋里:“我可是什么反應(yīng)都沒給你。” 停頓一秒,兩人一起輕笑出聲。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嗯哼!” 屋里兩人同時轉(zhuǎn)頭看去,這時進門的正是孟堯遠(yuǎn),陸儼就在他后面。 孟堯遠(yuǎn)一上來就陰陽怪氣:“我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你們倒好,在這里有說有笑?!?/br> 薛芃掃了他一眼,懶得搭理,轉(zhuǎn)而看向陸儼。 陸儼也剛好看向這邊,只一眼,就不動聲色的挪開,隨即問季冬允:“聽你們的話茬兒,好像是在聊歷城那個案子?” 季冬允只笑了下,沒應(yīng)。 薛芃問:“你們這趟調(diào)查的怎么樣?” 陸儼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季冬允就先一步說道:“這案子與我無關(guān),我先去忙了,你們聊?!?/br> * 直到季冬允消失在門外,孟堯遠(yuǎn)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折回來說:“哎,季法醫(yī)是不是生氣了,好像不太高興啊,我不就開玩笑說了一句嗎?” 薛芃和陸儼都沒搭理他,只是看著對方,沉默了兩秒,同時開口。 “你……” 又是一秒的停頓,陸儼道:“你先說?!?/br> 薛芃:“哦,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有新發(fā)現(xiàn)?!?/br> “巧了,我們也有?!标憙暗α?,目光掃向臺面上的物證,“你先說你的?!?/br> 薛芃很快將剛才的發(fā)現(xiàn)結(jié)合整個邏輯鏈,跟陸儼描述了一遍。 孟堯遠(yuǎn)原本在幾步外,聽著聽著也走上前,臉上的戲謔也漸漸沒了。 陸儼更是神情嚴(yán)肅,垂眸斂目,直到薛芃敘述完,他拿起一個做過手腳的凝珠,一邊仔細(xì)尋找著針孔,一邊輕輕用力捏了捏。 薛芃說:“其實就算做得粗糙一些,李蘭秀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她畢竟年紀(jì)大了,有老花眼,而且洗衣服的時候,都是這樣撿起一個凝珠順手丟進洗衣機,有誰會先拿在手里尋找針孔呢?” 陸儼放下凝珠,瞇了瞇眼,腦海中又一次浮現(xiàn)出鐘鈺的言行舉止。 “先不說下毒的人是高力鳴還是鐘鈺,就說這個過程好了,這個人性格里一定會帶有偏執(zhí),還有點完美主義,做事情有點較勁兒,有點強迫癥,一旦決定了目標(biāo)就不會放棄,再麻煩的工序都會盡量做到最好。” 接著,薛芃又將高力鳴的視頻播放了一遍。 等視頻播放到中段時,薛芃按了暫停鍵,指著畫面說:“看到?jīng)]有,高力鳴已經(jīng)戴了手套了,可當(dāng)百草枯母液和洗衣凝珠蹭到手上的時候,他下意識就往身上抹。一般做這個動作的人,都不太注意小節(jié)。怎么看高力鳴都不像是能獨立完成整個下毒過程,還能做的這么‘完美’。” 孟堯遠(yuǎn)忽然問:“你是想說鐘鈺一直在幫他,而且還完成了絕大部分工作?” “是有這個可能?!?/br> “可現(xiàn)在只是證明高力鳴粗心大意,無法證明有他人幫忙。也許就是高力鳴一個人完成的呢?” 薛芃抿著嘴唇安靜兩秒,似是欲言又止。 陸儼見狀:“你想說什么,盡管說?!?/br> 薛芃輕嘆了一聲,說道:“其實從心理活動和行為上分析,我認(rèn)為以高力鳴的性格,是無法完成整個下毒過程的,更何況還做的這么細(xì)致。而且,心理分析也不能作為證據(jù)。” 陸儼:“你先說說看,就算不能作為證據(jù),也可以幫忙剖析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動機?!?/br> 薛芃垂下眼,一手拿起凝珠,另一手拿起針筒,一邊尋找著“完美”的下針點,同時說:“人是有感情有思想的,在這一個小時的下毒過程里,無論我多么專注的做事,都不可能做到大腦完全放空。” 陸儼:“在這個過程里,高力鳴一定會思考,也會產(chǎn)生很多想法。” 薛芃放下凝珠和針筒,說:“雖然我知道我是在做實驗,這些凝珠不會有人使用,可是只要我一想到高世陽和李蘭秀的死因,我腦海中會浮現(xiàn)出那張全家福照片。我只是一個外人,都難免唏噓,那么高力鳴呢……” “高力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給養(yǎng)父母下毒,也知道這些東西完成之后,會造成怎樣的后果。那么在這個過程中,他一定也會想起和養(yǎng)父母相處的片段,也會產(chǎn)生愧疚、懷疑、遲疑,甚至是后悔的情緒。”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br> “這么說的話,倒是有點道理……”孟堯遠(yuǎn)跟著說:“就像人在產(chǎn)生自殺念頭的時候,會有一個13秒的周期。只要度過這13秒,自殺的意愿就會消失。雖然這個數(shù)字不是絕對的,但這個道理其實也可以適用在下毒者身上。如果高力鳴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都沒有放棄這個念頭,這就說明他已經(jīng)想得非常清楚了,而且很堅決,就是要致他們于死地?!?/br> 陸儼好一會兒沒說話,只是靠在實驗臺前沉思著。 直到薛芃和孟堯遠(yuǎn)一起看向他,他才抬了抬眼皮,說:“下毒者不只是要致他們于死地,這個人試圖實施一次‘完美’的犯罪,還要被害者死得非常痛苦?!?/br> 陸儼停頓一秒,繼續(xù)道:“就像剛才說的,無論是自己服毒,還是給人下毒,產(chǎn)生念頭的周期其實很短。所以大部分下毒案都是一時沖動犯下的,根本沒想清楚后果,也不會經(jīng)過深思熟慮要將毒藥稀釋到什么濃度。而受害人被下毒后的反應(yīng)就會很劇烈,很容易就被發(fā)現(xiàn)?!?/br> 薛芃:“可是這個案子的下毒過程,每一環(huán)都考慮的周到、詳細(xì)。以高力鳴的性格,他很有可能在計劃階段就放棄了,或是十分草率的直接下“猛藥”?!?/br> 這話落地,三人一起沉默了。 他們都知道,就算分析得頭頭是道,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下毒者不止高力鳴一個,甚至于整個下毒計劃都是鐘鈺制定的,她還教唆、cao控了高力鳴,“幫”高力鳴實現(xiàn)了“完美”的犯罪過程,可到目前為止,仍是缺少有力證據(jù)去證實這一點。 半晌,陸儼率先打破沉默:“不管怎么樣,還是有一點突破的。昨天為止,咱們只是懷疑鐘鈺參與,甚至是教唆高力鳴來下毒。而今天這些實驗,就將這個可能性變得更高了?!?/br> 薛芃笑了下:“是啊。接下來,我會順著這個目標(biāo)繼續(xù)檢驗物證,指不定就會找到那個‘疏’呢?” “書?什么書?”孟堯遠(yuǎn)問。 陸儼卻沒吭聲,只是看著薛芃,勾唇笑了。 孟堯遠(yuǎn)見狀,當(dāng)即翻了個白眼,嘴里念叨著“哎,受不了,受不了”,很快腳下一轉(zhuǎn),邊往外走邊說:“這里讓給你們了,我換個地方!” * 等孟堯遠(yuǎn)離開,薛芃便開始收拾臺面,說:“今天可有的忙了,還有兩箱物證要查,要是查到痕跡,還要送去理化實驗室做鑒定。不過最終的報告,你可能要多等一等了?!?/br> “辛苦了?!标憙罢f。 薛芃看了他一眼,問:“對了,你剛才回來的時候說,你們也有新發(fā)現(xiàn),是什么?” 陸儼很快講起這趟的收獲。 當(dāng)孟堯遠(yuǎn)在高力鳴租的農(nóng)家小屋里取證的時候,陸儼也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而且沿路還詢問了不少見過高力鳴的村民和農(nóng)家樂租客。 聽房主和附近租客、村民的描述,高力鳴每天的遛彎路線,都是出門后左轉(zhuǎn),繞村子半圈,再沿原路返回。 陸儼就順著高力鳴的路線走了一遍,發(fā)現(xiàn)高力鳴每天的目標(biāo)都是一座觀景臺,上去以后可以看到整個村子的田園風(fēng)光,而且他每天傍晚都會上去待半個小時。 陸儼:“我上去看過,風(fēng)景是很不錯,但也沒必要每天上去發(fā)呆半小時。當(dāng)然,如果他是上去望風(fēng),或是等人,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br> 薛芃一頓:“你的意思是,他是在等鐘鈺?” “兩年前,鐘鈺和高力鳴就一起去那里度過假,也曾經(jīng)上去過觀景臺。而這次高力鳴自己一個人來,聽村民說,他每次上去都是朝東邊看。東邊就是公路,來往車輛要進村,一定會經(jīng)過那里?!?/br> “所以,高力鳴有可能是在等人來接他?也正是因為他一直站在觀景臺上,才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警車?” “高力鳴在這里藏身之后,鐘鈺用自己的手機號給他播的電話,他就再沒接過,那是因為他們約定好了,鐘鈺用公共電話打給他。我想,他們在最后一通電話里一定通了氣,鐘鈺將這邊的進展告訴他,還跟他約了時間,等事情解決后會在傍晚的時候過去找他。” 可李蘭秀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后,還不到兩天,鐘鈺就被帶到警局問話,不可能再去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高力鳴,更不可能于傍晚去郊區(qū)。 高力鳴的手機一直都是開著的,但他關(guān)了定位,他叫車去郊區(qū)的時候,中途還換過兩次黑車,沒有網(wǎng)上叫車記錄。而東區(qū)分局只追查到第一輛網(wǎng)約車的路線,大概鎖定高力鳴的跑路方向,若不是鐘鈺提供了藏身地點,恐怕高力鳴還要在郊區(qū)貓上幾天。 在這短短的幾天里,高力鳴的手機上出現(xiàn)很多陌生號碼,當(dāng)然也有鐘鈺的手機號,但他們約定過,除了公共電話亭的號碼,其它的一概不要接。 然而隨著電話越來越多,高力鳴心里一定很不踏實,而且一個人藏身,本來就很容易胡思亂想。 直到高力鳴看到熱搜,看到網(wǎng)上那些評價他如何毒害養(yǎng)母的消息,心里更加著慌,必然也會吃不好睡不安。 他甚至想過,要是再想不到辦法,下一步可能就會在媒體上看到自己的通緝照片了。 這個時候,高力鳴最需要的,就是一個他最信任的人出現(xiàn),安撫他的情緒,告訴他應(yīng)該怎么辦。 這些都是陸儼順著高力鳴的行走路線時,通過換位思考的方式,將高力鳴的心理活動還原的。 說到這里,陸儼又話鋒一轉(zhuǎn):“其實高力鳴做的最蠢的事,就是聽信鐘鈺的話,甘愿老老實實的躲起來。但凡他動點小腦筋,先發(fā)制人,都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步……” 薛芃忽然笑了下,說:“聽的你形容,感覺他們很像是一對的alpha和beta。” 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陸儼目光微亮,所有的線索和分析,似乎都在這一瞬間串了起來,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你說的沒錯,的確是alpha?female和beta?male。” alpha和beta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格,鐘鈺就是那個alpha,意思就是“領(lǐng)導(dǎo)人物”,而高力鳴就是beta,是依附型且沒有主見的“小可憐”。 不僅如此,鐘鈺還有點表演型人格,更是個完美主義,盡管她一直在掩飾這一點,卻在不經(jīng)意間,透過一些下意識的習(xí)慣動作露出破綻,比如她會非常注意自己的妝容和儀態(tài),所以就算是在icu門口,她也會抽空補個妝,為下一刻的粉墨登臺而自我審視。 薛芃:“如果高力鳴真是beta?male,那他是不會動小腦筋的,更不可能先發(fā)制人,去反抗鐘鈺。鐘鈺就是他的‘腦’,他只是個執(zhí)行指令的傀儡,沒有獨立計劃的能力,脾氣又急躁,又受不住物質(zhì)誘惑,很容易受人擺布。” 執(zhí)行指令的傀儡,沒有獨立計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