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這事很快就在網(wǎng)上發(fā)酵,不到半小時就擠進了熱搜前三。 陸儼刷了一會兒熱搜,直到王志申從門口進來,說:“陸隊,人帶到了?!?/br> 陸儼收起手機,再一抬眼,剛好見到這時走進門口的鐘鈺,她身后還跟著東區(qū)分局兩位同事。 屋里的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正在取證的薛芃和孟堯遠,也下意識停下動作,朝鐘鈺望去。 鐘鈺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她倒是很淡定,進門后目光向四周看了一圈,一言未發(fā),似乎對屋里來了這么多現(xiàn)勘人員來取證毫無異議。 陸儼指了指客廳的沙發(fā),說:“有幾個問題我們想問你,坐下說?!?/br> 等鐘鈺坐下,陸儼從飲水機接了杯熱水,端到鐘鈺面前。 鐘鈺一怔,接過水時,低聲說了句:“謝謝。” 陸儼站到鐘鈺對面,雙手環(huán)胸,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等她喝了口水,才說:“咱們見過一次,在醫(yī)院?!?/br> 鐘鈺抬了下眼,對上露在口罩上方的那雙深邃的眼睛:“原來是你,陸警官?!?/br> 陸儼話鋒一轉:“你公公高世陽經(jīng)過醫(yī)院確診,是慢性汞中毒,你婆婆李蘭秀,經(jīng)過尸檢鑒定,死因同樣是慢性中毒,只不過毒物來源是一種叫百草枯的除草劑。你對這兩樣東西了解么?” 鐘鈺垂下眼,隔了兩秒才說:“我只知道汞是水銀,百草枯是一種除草劑,它們都有毒。” 陸儼說:“看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中了毒,也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如果真是毫不知情,你進門的第一件事應該質問我們在你家搜什么,有沒有搜查令,然后你會震驚你公婆都中了毒這件事?!?/br> “我的確知道……”鐘鈺嘆了口氣,“我還知道下毒的人是我老公,他在我婆婆出事的當天就跑了。” 鐘鈺坦白的倒快,也不再像是那天在醫(yī)院一樣飆演技,連垂死掙扎都省了。 陸儼瞇著眼睛,看著她剖白時的表情,琢磨著她的心理動機。 顯然這個女人心思十分縝密,也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經(jīng)過了一上午的筆錄,又看到這么多偵查人員出入她的家,她心里一定比誰都清楚,警方必然是掌握了切實的證據(jù),鎖定了嫌疑人就在她和高力鳴之間,這才會申請到搜查令進屋取證。 也就是說,到了這一刻無論她怎么狡辯都是白用功,而且還會被記錄下來,將來上了法庭只會對她不利,更何況此時的王志申還在一旁錄像。 陸儼接道:“那就請你把事發(fā)經(jīng)過詳細的說一遍?!?/br> 鐘鈺依然垂著眼,聲音很低:“那天,我正在上班,突然就接到我老公的電話。他說他剛才去看過我婆婆,他們大吵了一架,我婆婆很不舒服,當著他的面病發(fā),然后就倒在地上了,咽氣了。我老公很害怕,就趕緊叫車離開……” 說到這里,鐘鈺喝了口水,又繼續(xù)道:“我就問他,為什么不把婆婆送去醫(yī)院。他說,就怕送到醫(yī)院,懷疑和他有關,所以他不敢這時候叫救護車,還是要等人死透了,過個半天一天的再叫。而他現(xiàn)在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只能先回家了。然后,他就收拾了東西,說要躲出去幾天,還跟我說,讓我記得第二天叫救護車?!?/br> “既然高力鳴讓你第二天就叫救護車,你為什么沒叫?”陸儼忽然開口,將鐘鈺打斷。 鐘鈺:“我和我婆婆關系不太好,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去看她了。要是我過去看到她的尸體,再叫救護車,我怕這件事會懷疑到我身上,我沒這么傻。再說毒是我老公下的,人也是他殺的,我憑什么幫他背鍋呢。” “你口口聲聲說是高力鳴毒害的李蘭秀,那高力鳴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欠了很多錢,還跟銀行貸了幾十萬,自己又沒能力償還,就一直在跟我公婆借錢。前兩年公婆還愿意借給他一些,但是二十幾萬下去了,他的債卻越還越多,又管不住自己大手大腳的毛病,剛還上一點就又去消費,弄得我公婆也越來越煩他。到了今年,他們已經(jīng)不再借錢給他,他還不上貸款,就拆東墻補西墻,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了,也不夠他用的,于是他就想到了下毒。只要我公婆死了,他就能繼承那兩套房子。” 鐘鈺的說辭基本和表面證據(jù)吻合,高力鳴是為了求財而毒害養(yǎng)父母,而且還在整件事清理把自己摘了出來。 陸儼問:“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高力鳴下毒的?” 鐘鈺想了下,說:“有幾個月了吧?!?/br> “幾個月,你都沒想過報警,或是阻止他?” “我剛發(fā)現(xiàn)的時候,曾經(jīng)阻止過他……”鐘鈺的頭越來越低,聲音悶悶的:“但他曾經(jīng)給我拍過一些視頻和照片,說是為了增加夫妻間的情趣。我想既然是夫妻,也就沒往心里去,誰想到后來就拿這些東西來威脅我,還說如果我報警,或是告訴我公婆,就把視頻和照片都散播出去?!?/br> 陸儼:“就算是有這些照片和視頻,這也不能證明下毒者就是高力鳴,而你只是知情?!?/br> “我還有其它證據(jù)!”鐘鈺倏地抬起頭,盯住陸儼的眼睛,“就收在臥室寫字臺最后一個抽屜的下面,用膠帶粘著一個優(yōu)盤,里面有高力鳴下毒的視頻?!?/br> 聽到這話,陸儼先是一頓,隨即轉身看向薛芃。 薛芃很快折返臥室,將最后一節(jié)抽屜完全拉出來,果然從下面找到優(yōu)盤,然后將優(yōu)盤拿回客廳,連接到筆記本上。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視頻內(nèi)容,是俯拍的鏡頭,顯然是在高處裝了攝像頭,還很清楚的拍到高力鳴。 高力鳴將窗戶打開,然后就走到茶幾前坐下,戴上防毒面罩和膠皮手套,隨即就開始仔仔細細的卷香煙,過程中還將少量水銀加進去。 跟著畫面一轉,又看到高力鳴用針管探入百草枯的瓶子,抽取一點,隨即注入洗衣液,還將洗衣液攪勻,再灌進洗衣液的瓶子里。 這時,鐘鈺說道:“因為受到他父母的影響,我老公的化學成績一向很好,這些毒物要配什么濃度,用多少比例,他都一清二楚。” 視頻結束了,薛芃將優(yōu)盤收好,說話間語氣很淡的問:“你說你沒有參與下毒的事,那么這些下毒的工具,包括手套、防毒面罩,你有碰過么?” 鐘鈺:“當然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把這些東西收在哪里?!?/br> 哦,這樣啊。 薛芃轉而又道:“視頻只有這兩段。如果是在家里安裝了攝像頭,應該會拍到更多才對?!?/br> “是啊,原本是拍了很多?!辩娾暯釉挘骸安贿^后來高力鳴發(fā)現(xiàn)了我裝攝像頭的事,還讓我把所有視頻都交給他,他全都刪掉了。這兩段還是因為我當時多走了一個心眼,提前剪輯好,復制下來的。” 薛芃似是笑了下:“既然有時間剪輯,為什么不多剪輯一些呢?” 鐘鈺沒說話,又一次把頭低下了。 薛芃瞇了下眼睛,跟著打量起鐘鈺。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鐘鈺,從進門時就在觀察。 鐘鈺給她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一時難以形容,但不得不說,這個女人不僅冷靜,而且聰明,知道說什么對自己有利,也知道怎么自圓其說,而且很會控制自己的好勝心,也清楚說多錯多,所以對于一些質疑不做過多的爭辯,只回答對自證清白有利的問題。 就目前來看,鐘鈺已經(jīng)拿出了證據(jù)證實是高力鳴下毒,而她是知情的,最多也就是包庇,可是她也提到了高力鳴給她拍了不雅視頻和照片,借此證明是高力鳴在威脅她。 根據(jù)疑罪從無的原則,再加上目前的證據(jù),下毒的罪名十有八九會定在高力鳴頭上,而鐘鈺雖然也會受到刑事處罰,但這種程度遠比故意殺人罪來的要輕。 當然,鐘鈺的這些話可信度并不高,可是在案件里,凡事都要用證據(jù)說話,而鐘鈺恰好拿出了證據(jù)。 過了一會兒,鐘鈺突然開口:“如果你們還不相信,我可以積極配合調查,告訴你們高力鳴藏身的大概位置。他臨走前跟我說過,會在郊區(qū)的村子里躲幾天。等你們找到他,就會相信我說的,他拍我的那些視頻都在他的手機……” 可鐘鈺的話沒有說完,就又一次被打斷。 陸儼:“在李蘭秀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之前兩天,你有沒有用公共電話打過她的手機?” 鐘鈺一愣,眼里有些東西一閃而過,可她很快就別開視線,還用手撥了撥頭發(fā),說:“我想找律師?!?/br> * 直到王志申等人帶鐘鈺返回東區(qū)分局,薛芃和孟堯遠也結束了取證。 孟堯遠和方旭、許臻先一步下樓。 陸儼仍在客廳里徘徊。 薛芃剛收好箱子,起身后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相信她的說辭么?” 陸儼一頓,轉身時說:“高明的謊言,往往是七分真三分假。就字面上,鐘鈺的說辭對她非常有利。但從心理分析上講,她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br> 薛芃接道:“雖然她能拿出高力鳴下毒的視頻,但也有可能是她教唆的,或是她也參與了,只不過視頻只剪輯了對她有利的部分?!?/br> 陸儼問:“對了,有沒有找到攝像頭或是其他錄像設備?” “沒有,只找到一個筆記本,鐘鈺可能就是用它來剪輯視頻的,不過詳細結果要等送到電子物證組檢查過才知道?!?/br> 說到這,薛芃忽然想起一事,問:“對了,你剛才為什么突然問起公共電話的事?而且一提到這個,鐘鈺就轉移話題說要找律師。” “我假設高力鳴離開李蘭秀家之前,李蘭秀已經(jīng)倒在地上,但還沒有咽氣。然后高力鳴就收拾東西離開。那么如果我是鐘鈺,我想知道李蘭秀有沒有死,應該怎么做?” “打李蘭秀的電話,看有沒有人接聽?!毖ζM說:“不過最好不要用自己的手機,也不能貿(mào)然登門,所以就用公共電話?!?/br> 陸儼接道:“而且還得找一個附近沒有監(jiān)控探頭的電話亭。兩次確認之后,再用這個電話打給高力鳴?!?/br> “可這也只能證明,鐘鈺是知情不報,還包庇了高力鳴,也不能證明下毒的事和她有關?!?/br> “是無法直接證明,但在整件事的邏輯上,鐘鈺明顯比高力鳴淡定的多,與其說她是受到高力鳴的威脅,倒不如她更像是一個cao縱者?!?/br> 的確,鐘鈺不淡定、冷靜,而且她的每一個步驟都很有條理,像是早已經(jīng)過深思熟慮,遇到什么樣的情況都知道該怎么做似的。 薛芃:“我明白你的意思。高力鳴的行為的確很奇怪,也很沖動。一發(fā)現(xiàn)李蘭秀病發(fā),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跑。這么莽撞不過腦子的行為,像是在不打自招,和這個案子里心思縝密的下毒者一點都不吻合?!?/br> “也許高力鳴原本并不想玩‘失蹤’,而是被人煽動的呢?”陸儼問。 薛芃一怔:“你是說,事發(fā)之后高力鳴給鐘鈺打了電話,而鐘鈺就故意刺激他,引起他的慌亂,還主動建議,讓他先離開幾天,說這里的事她會處理好?” 陸儼:“鐘鈺甚至可以騙高力鳴說,她會叫救護車過來救人,像是這種表面沒有明顯中毒跡象的死者,救護人員來走個過場,證實是呼吸衰竭而死,這時候多半就會送到停尸間,再安排后面的手續(xù)?!?/br> 薛芃:“可是鐘鈺并沒有這么做。等尸體放置的時間久了,就會腐爛,發(fā)出尸臭,早晚都會驚動附近的鄰居,進而報警,把事情鬧大。” “然后警方就會介入調查,排查死因,鐘鈺再順水推舟,拿出證據(jù),將所有事都推在高力鳴身上?!?/br> “可如果真是這樣……”薛芃皺了下眉,“等找到高力鳴之后,高力鳴一定會拆穿她?!?/br> 陸儼:“那就要誰的證詞和整個證據(jù)鏈更吻合,看證據(jù)對誰更有利了?!?/br> “就目前來看,鐘鈺的確處在上風?!?/br> 陸儼卻冷笑道:“可我相信不管一個人再高明,事前部署的再周密,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而我想找的,就是那一疏?!?/br> 薛芃沒有立刻接茬兒,只是歪了下頭,眼神古怪的瞅著陸儼。 直到陸儼問:“你在看什么?” “奇怪,你好像很‘針對’鐘鈺似的,好像是送高世陽去醫(yī)院之后,你就已經(jīng)鎖定她了。除了她拿出粉撲盒補妝這個細節(jié)之外,是不是還有什么原因?” 陸儼腳下一轉,和薛芃一前一后走出門口時,說:“高世陽和李蘭秀接觸化工廠的一線工作,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那天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說懷疑高世陽慢性中毒的時候,鐘鈺沒有一點猶豫,直接就提到他們在化工廠工作過?!?/br> 薛芃:“哦,這也許是為了引導醫(yī)院去懷疑高世陽中毒,是工作導致的,而不是家人下毒,用來消除醫(yī)生對她的懷疑。” “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陸儼說。 “什么?” “她是說給我聽的,就是想讓警方去調查化工廠這條線?!?/br> 畢竟當時除了醫(yī)生之外,他也在場,那時候鐘鈺已經(jīng)知道他是刑警,而且他才和鐘鈺提過要給李蘭秀做尸檢的事。 薛芃想了下:“是有這個可能,但目的呢?為什么要翻出三十五年前的事,都過了那么久了,就算翻出來又能怎么樣?最多也就上個社會新聞罷了,有多少人會關心呢?!?/br> 薛芃這樣一問,陸儼也沉默了。 是啊,不管當年毒氣泄漏事件有什么隱情,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現(xiàn)在翻出來是圖什么呢? 上了熱搜,網(wǎng)友們的討論最多也就是圍繞著養(yǎng)子毒害父母展開,聲討一下高力鳴的行為。 而且人都有個通病,只會關心距離自己很近的事,或是即將要發(fā)生,或是期待發(fā)生的事,不管這件事是好事還是壞事,而過去一件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根本不會在意。 陳凌和鐘鈺都是心思細膩的人,“玩”的這么大,如果只是為了挖出陳年舊事,如此吃力不討好,費盡周折,一點都不像是兩個聰明人會做的事。 又或者,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幾章推進案情和取證,下章走一走感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