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yī),精神上的事還得從心理開導。 就在第一次見顧瑤那天,薛芃剛剛又度過一個失眠夜,天蒙蒙亮才閉了會兒眼,整個人精神萎靡,直到母親張蕓樺陪著她去心理診所的路上,她都還在醒困。 其實這也不是薛芃第一次見心理咨詢師,因為前面幾次經歷都不太愉快,令她對這個職業(yè)產生了強烈的逆反心理。 尤其是第一次見陌生人,就要在短時間內建立起信任關系,還要將自己的心事和對方分享,這對薛芃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進了門,薛芃只掃了一眼顧瑤,就到沙發(fā)上坐下。 很少有人會高興承認自己心理有問題,見個心理咨詢師還要面帶微笑,積極主動,薛芃也懶得掩飾自己的不情愿,更沒有假裝禮貌。 尤其是顧瑤比她見過的心理咨詢師都要年輕,而且長得很漂亮,這難免會令薛芃先入為主,認定這將又是一次浪費時間。 顧瑤將薛芃的神情盡收眼底,并未往心里去,也沒有一上來就進入正題,反而先給薛芃倒了杯金桔茶,隨即就笑著跟她聊起閑天。 薛芃起初還覺得意外,見顧瑤東拉西扯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但她只安靜了一會兒就開始回應。 等半杯金桔茶進了肚子,身體也暖和些,薛芃便開始打量顧瑤的辦公室。 四周有幾個書架,上面放滿了書和文件資料,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個靜止狀態(tài)的沙漏,旁邊還有兩本心理學期刊雜志。 薛芃隨便翻了兩下,掃了一眼目錄,突然說:“我原本是打算考心理學的?!?/br> 顧瑤挑了下眉,注意到她的用詞:原本。 顧瑤問:“那現在呢?” 薛芃抬眼,很是冷漠,沒有答話。 顧瑤細微的瞇了瞇眼,再次打量那雙透著異樣成熟的眼睛,清澈、復雜,有多種情緒在里面流淌,卻不毛躁,只是少了幾分這個年紀會經常浮現出的茫然,多了一分通透。 顧瑤又問:“還是說,你有更好的選擇了?” 薛芃沒有立刻接話,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到角落的書架前,打量著上面各種心理學書籍,從社會心理、變態(tài)心理、犯罪心理,最后到兒童心理。 約莫一分鐘后,薛芃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坐在沙發(fā)這邊始終微笑的顧瑤。 薛芃輕輕點了下頭,就兩個字:“公大。” 顧瑤又一次挑眉。 說意外,卻又不那么意外。 顧瑤:“因為你jiejie的事,所以你想做刑警?” 薛芃扯了下唇角,只說:“做技術?!?/br> 這一次,顧瑤沒有接話。 薛芃的答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在發(fā)生了那樣的慘劇之后,這樣一個小女生在親眼看到親人罹難之后,價值觀是很有可能被顛覆的。 因為對親人深切的懷念,對悲劇的不理解,對突發(fā)事件的難以接受,心底一定會留下很多疑問,那股要聲張正義的欲望也會越強烈。 成為刑警,通常是第一考慮,也是要抒發(fā)這種強烈情緒的出口。 但薛芃卻說,她要做技術。 一般人如果不知道公安內部職務劃分,單憑薛芃言簡意賅的用詞,很難明白她的意思。 這里所謂的“技術”,指的就是“刑技”,全稱叫刑事科學技術,也叫物證技術,類似于港劇里的法證、法醫(yī),和美劇里的csi。 其實薛芃在見前面那幾個心理咨詢師的時候,也提過這事,他們有的一頭霧水,有的只大概知道她說的“技術”是什么,但一般人也說不出一二三來。 這時候,薛芃會簡單解釋兩句,然后觀察對方的表情。 她需要的不是他們的肯定和鼓勵,她只是想借細節(jié)來判斷,眼前這個心理咨詢師到底有沒有本事輔導她。 結果,當他們聽完她的描述和規(guī)劃時,有的流露出輕視,有的覺得她幼稚,還有的勸她不用太急于下判斷,還說非常明白她是因為jiejie的事受到打擊,才會一時被情緒左右。 薛芃看著他們臉上那些公式化的笑臉,聽著他們輕描淡寫的說“我很理解你”,心里只覺得惡心。 ——你不是我,你怎么理解我。連我自己都理解不了。 有一次,薛芃甚至直截了當的問:“那你有什么好建議?” 接著也不等對方接話,便又說:“干你這行倒是不錯,一小時幾百塊,甩幾句不痛不癢的片湯話就行了?!?/br> 話落,薛芃起身便走。 張蕓樺就等在門外,見薛芃這么快就出來了,很是詫異。 薛芃抬眼,就三個字評價:“爛透了?!?/br> 可想而知,自那以后薛芃有多排斥接受心理咨詢,她甚至覺得,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里,倒不如等時間撫平傷口,她相信自己足夠堅強,也會走出來,會學著接受事實,更不會報社。 但張蕓樺卻不放心,千方百計托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顧瑤,并告訴薛芃,顧瑤曾經和北區(qū)分局合作過,還通過心理學協助警方破過兩個案子,她和前面的心理咨詢師都不一樣。 也就是因為這層經歷,才令薛芃答應張蕓樺,就再試這最后一次。 這邊,薛芃提到“技術”之后,顧瑤沉默了許久。 就在薛芃開始對顧瑤的經歷產生懷疑的時候,顧瑤開口了:“技術的范圍很廣,門類也多,不管是出現場,還是做鑒定,都是技術。你有更具體的想法么?” 薛芃說:“犯罪現場,才是一切罪惡的源頭?!?/br> 犯罪現場? 這倒是有意思。 顧瑤只停頓了兩秒,便開始分析利弊:“據我所知,現場一般都不愿意去,尤其是女生。出現場很辛苦,條件惡劣,什么突然情況都會遇到。而且人手不足的時候,出完現場還是要回實驗室做鑒定,上完白班還要加夜班,就是俗稱的白加黑。就算加上現勘補貼,夜班補貼,再怎么吃苦耐勞,一個月也就是大幾千的工資。當然,往好的一面說,倒是能多長些見識,專業(yè)進步快。不過要是升職,不僅要熬年資,熬實力,還要再加一點破案的運氣,才能有機會立功。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和維持公正的熱血,沒有一點理想主義的話,是很難堅持下來的??峙轮挥袑τ星閼眩欣硐氲娜藖碚f,才能找到實現自我的價值?!?/br> 顧瑤說的都是非?,F實的問題,而且客觀,她沒有在字里行間中流露出規(guī)勸薛芃放棄的意思,更沒有輕視,或是先入為主的認定她只是一時沖動,她只是將利弊放在臺面上,讓薛芃看清楚。 有人求財,有人求名,承認這些并不可恥。 這一次,薛芃沒有急著回應,反而還認真思考起顧瑤的建議。 顧瑤說的這些,是她一個十六歲還在學校里對抗課本和考卷的女生,根本不會想到的東西,她必須得承認,成年人的眼界的確比較寬廣、長遠。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顧瑤也沒催促,只是拿起薛芃的杯子,又續(xù)了一杯金桔茶。 直到顧瑤折回來,薛芃抬起眼皮,說了這樣兩句:“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辛苦的?最起碼,‘證據’它足夠真實,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比起難以揣測的人心,我更喜歡這種公平的較量。” 這還是薛芃進門以來說的最長的句子。 顧瑤一頓,目光十分專注的落在薛芃臉上。 有那么一瞬間,這個小姑娘臉上劃過一絲超齡的智慧。 顧瑤說:“較量,這兩個字聽上去很像是在下戰(zhàn)書。其實任何行業(yè)都是一樣,少數是精英,多數是混子。這世上,所謂的高智商犯罪,除了精準計算,反復推演,還需要長時間的策劃、修整,甚至是推翻,當然還要有足夠豐富的知識基礎,縝密的布局,大膽的想象,小心謹慎的求證。但最重要的是,足夠的耐心。我想大概只有遇到這樣的對手,才稱得上‘較量’二字吧。你確定將來的你,會有這個實力和毅力么?” 顧瑤的話明顯比剛才犀利得多,甚至有點故意刺激薛芃。 但那依然不是輕視,而是進一步告訴她,這場“較量”游戲,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入場的,要拿到資格證,不僅拼專業(yè),拼耐性,還需要性格打磨。 只是薛芃沒有回應,她心里清楚,不管有沒有毅力和實力,都不是嘴上說一句“我可以”就真的可以,時間和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其它的多說無益。 然而就在這一刻,薛芃發(fā)現這場咨詢開始有意思了,而她也沒有剛來時那么困了。 薛芃盯住顧瑤的眼睛,一眨不眨。 顧瑤淡定的任她打量,同時也在窺視她的內心。 當一方試圖探尋另一方的內心時,也會在無意間打開一扇窗,有那么一個瞬間,薛芃似乎感受到某種“力量”,雖然它只出現了一下,現在的她還不知道那是什么。 半晌過去,薛芃突然問:“對了,你姓顧?我沒記錯吧。” 顧瑤點頭:“我叫顧瑤?!?/br> 薛芃一頓,說:“哦,顧老師,我想咱們可以正式開始了。也許……你真的能幫到我?!?/br> 顧瑤將兩人面前小桌上的沙漏掉了個個兒,說道:“雖說咨詢基本上都是一問一答的形式,咨詢師通過問問題,來分析你的性格,想法,心理狀態(tài),然后在分析中穿插一些建議,進一步心理輔導。不過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只是勸說和開導,意義不大。不如咱們就設定一個你感興趣的話題,逐步深聊,期間如果你有任何問題想要問我,都可以。” 薛芃盯著那個沙漏,兩眼發(fā)直的說:“我失眠兩個月了,頭每天都在疼,我有一個疑問,想的頭都要裂開了……” 話落,薛芃抬眼,眉頭皺的很緊:“我姐是不可能會和人起沖突的,她人緣很好,方紫瑩很崇拜她。為什么她要殺她?” 顧瑤沒有回答,只問:“你覺得這事在動機上解釋不通?可我聽你mama說,所有證據都和方紫瑩的供述吻合,罪證確鑿。” 薛芃冷笑:“所以方紫瑩只是一時心理變態(tài)?” 顯然,她不相信。 顧瑤一頓,仍是不答反問:“我不認識薛奕,也沒見過方紫瑩,單憑你幾句描述,我也不能給你答案。再說,就算我分析出來了,那答案能改變什么?也許你需要一個合理的動機,只是這樣就滿足了么?” 薛芃搖頭,許久才吐出幾個字:“我也不知道。” 第3章 一切罪惡的開始 chapter?3 九年后 陸儼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五點。 窗簾緊閉,外面的光完全透不進來,屋里漆黑一片。 陸儼在床上靜坐片刻,便在黑暗中起身,動作很輕,很利落,沒有開燈,就憑著對屋子的熟悉度和隱約可見的家具輪廓,穿過客廳,拐進廚房。 這一路上,他隨手按開了兩盞燈,一盞是客廳沙發(fā)旁邊的落地燈,另一盞是廚房的小吊燈。 陸儼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灌了半瓶,又將前一天剩下的炒飯放進微波爐里熱了,隨即端著炒飯坐到沙發(fā)上,一邊吃一邊翻看手機。 有幾條未讀微信。 最上面的是禁毒支隊隊長林岳山發(fā)來的:“明天去刑偵支隊報道的事,你小子可別忘了。別給我丟臉,知道嗎!” 隔了兩分鐘,又有一條:“我知道你不想去,這次調職也就是暫時的,你就當是去進修,過個一年我再把你弄回來?!?/br> 這條明顯比上一條語氣軟些。 但話鋒一轉,又說:“我可警告你啊,那件事不許再查,這是命令!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陸儼沒有回復,直接翻過林岳山的微信,又點開下面的窗口。 第二個的微信頭像上有一朵手繪的杜鵑花,顯然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