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和李叔同時認(rèn)出了這個女孩。他們上次來的時候，就在教堂遇到了她。就連她身邊的那個娃娃，都跟上次見到的一模一樣。

    女孩似乎沒有覺察出教堂的異樣。

    她坐在長椅上，雙手交疊，望著講壇的方向。聽到動靜，她才動作遲緩地轉(zhuǎn)頭看過來。見到黎云他們?nèi)齻€，女孩的神情變得恍惚。

    倒是那個娃娃，爬在椅背上，看到人就警惕地直立起身體，仿佛是什么野生小動物，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女孩的視線停留在了易心的身上。凝視了易心一會兒，她恍惚的神情消失了。

    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易心的視線收了回去，垂下眼，匆忙站起身。

    那個娃娃騎在椅背上，還警惕地盯著黎云他們。

    黎云以詢問的目光看向易心。

    易心沒理。黎云能注意到的事情，她這個當(dāng)事人當(dāng)然早就發(fā)現(xiàn)了。

    她淡定地一個閃身，黎云他們只感到了一陣風(fēng)刮過，就見易心已經(jīng)堵到了那個女孩面前。兩人有著明顯的身高差距。易心的身形實(shí)在是難以給人壓迫感。

    “我們認(rèn)識？你是當(dāng)年教堂里的哪個？”易心問道，口氣也不算咄咄逼人。

    女孩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慌亂和難堪來。

    “芙蘭應(yīng)該離開這里了，潘瑤也不在這兒?！币仔挠终f道，“你不知道？”

    女孩退了兩步。

    那個娃娃似是反應(yīng)遲鈍，這時候才跳到了女孩身邊，抱住了女孩的小腿。

    易心的視線落在了那個娃娃身上，若有所思了片刻，又看看女孩，“你是那對兄妹……”

    黎云和李叔都聽愣了。他們看向那個女孩，就見她面色發(fā)紅，那種羞恥的神情根本掩蓋不住。

    黎云恍然大悟，覺得荒謬，又覺得這也算是情理之中。

    “是吧？”易心抬眼看向女孩，臉上是想起什么的那種神情。仔細(xì)打量著女孩，她說道“你是哥哥吧？這是你meimei，當(dāng)時死了，芙蘭送給她的娃娃應(yīng)該一起葬下去了，不是這個……”

    娃娃歪著腦袋，望著易心。

    女孩抿著唇，“好久不見了，易……小姐……”

    黎云和李叔這兩個不知情的圍觀群眾，都聽出了那一聲稱呼里的復(fù)雜情緒。

    易心表情鎮(zhèn)定，像是見到了很久未曾聯(lián)系的人，淡淡應(yīng)了一聲。

    “你這是奪舍了？”易心問這話的時候，語氣也很平靜，“芙蘭做了什么？”

    女孩沒回答，又抿著唇，垂下了眼睛。她的兩手不禁握成了拳頭。

    “你這樣，要被黑白無常殺死的?！币仔恼f道，“芙蘭也逃不過審判。”

    女孩猛地抬頭，“我信了基督教，但主拋棄了我們。黑白無常又有什么資格來審判我們？小妹被鬼殺死的時候，他們在哪里？我死的時候，他們又在哪里？這么多年，我們生活在教堂，受到潘先生和芙蘭太太的照顧。能有資格審判我們的，只有他們?！?/br>
    她說話條理清晰，語氣中壓抑著憤怒。

    她看著易心淡漠的神情，在那段話后，忍不住脫口而出“你都不是人，是妖怪，又是站在什么立場對我們說這種話？你根本不明白……”

    易心沒聽他說完，就點(diǎn)點(diǎn)頭。

    女孩一腔情緒仿佛被潑了冷水，一下子就熄滅了。

    她看著易心和以前有些不同的膚色、妝容，以及那幾十年都沒改變的神情，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生前。

    她第一次見到易心的時候，易心就是這樣。

    易心當(dāng)時的男朋友害怕她怕到瘋狂，那樣歇斯底里、丑態(tài)百出地哀求潘瑤出手消滅易心。易心踏入教堂的時候，又是那么的悲傷痛苦。

    她還記得易心站在教堂門口，看著那個男人流淚的模樣。

    可不過是轉(zhuǎn)瞬之間，她就擦干了眼淚，和男人分了手，獨(dú)自離開了。

    她走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

    像是全世界都沒有被她放在眼里。

    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人的倒影。

    “我的確沒有立場。只是出于認(rèn)識的關(guān)系，提醒你一句而已。”易心很冷靜地說道，又抬手指了指黎云和李叔，“我不喜歡管閑事，但我兩個同事比較有正義感。他們大概會找黑白無常舉報你。黑白無常管你，也跟你的信仰以及這些年世界的變化沒什么關(guān)系。他們維持他們的正義，你要有本事，就過你想過的生活?！?/br>
    女孩一愣，忽然苦笑起來。

    “我沒有殺她，”女孩嘆息著說道，“也不是搶了她的身體。她死的時候，我正好就在旁邊。教堂很久沒有人來了。她來的時候，我們都很意外。她找到這里，給她母親祈禱——她母親生病了?！?/br>
    醫(yī)院已經(jīng)沒了辦法，絕望的家人只能求助于虛無縹緲的神佛。

    那個女孩拜訪了很多寺廟、道觀、教堂，每到一處，都虔心祈禱，許下愿望。

    從她的祈禱中，能知道她應(yīng)該也清楚這樣的祈禱沒什么作用，只是一種心理安慰?？伤呀?jīng)沒有其他辦法了。這與其說是為了救母親，不如說是她自己的救贖之旅。

    她的身體和心理都到了一種極限。那根弦隨時有可能崩潰。

    就在楊倉教堂祈禱的時候，女孩猝死了。

    她也不知道女孩到底是死于身體勞累，還是受到了教堂的什么影響。

    她只知道女孩死亡的瞬間，她正好和meimei藏在椅子下。他們周圍還有其他匆忙藏起來的娃娃。等回過神，她的靈魂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女孩的身體。

    在經(jīng)歷一陣不適后，她就仿佛是借尸還魂，重新活了過來。

    “芙蘭去哪兒了？”易心對于這種事情沒什么興趣，轉(zhuǎn)了話題。

    女孩看向易心，無奈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抽空過來……潘先生和芙蘭太太……”她欲言又止起來。

    “你的復(fù)活給了他們靈感吧?！币仔牟聹y道。

    女孩默然無語。

    黎云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他們也想用這種辦法活過來？這可能嗎？不是……意外？”

    “就算是意外，研究一下，找出其中的必要條件，創(chuàng)造出一種可行的方法，也是有可能的。”易心回答道，“那些修煉之人不就是這樣創(chuàng)立出那些法術(shù)的嗎？借尸還魂這種事情，很早就有實(shí)例了，可行的方法也有很多?，F(xiàn)在只是又多了一個而已?！?/br>
    易心說著，看向了那個娃娃。

    娃娃縮了縮頭，躲在了女孩身后。

    “我?guī)∶萌ミ^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和兒科?！迸⒋蟠蠓椒降卣f道，“她一直這樣，沒有出現(xiàn)什么變化。”

    “哦。”易心不以為然。如她剛才的態(tài)度，她對這整件事好像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黎云想起了奪舍了七號身體的一號黎云，還有七號黎云那一套用同名同姓的人的壽命給自己延壽的方法。

    易心說的一點(diǎn)兒都沒錯，這種事情一直都存在，就跟植物開花結(jié)果、動物交配繁衍一樣。在被有心人注意到之后，就產(chǎn)生了人能掌控的一套成熟的方法。這或許和耕種、畜牧之類的事情也沒多大區(qū)別。只是以前活著的時候，黎云不是那個有心人罷了。學(xué)校的歷史課也不會教這方面的歷史發(fā)展，不會有專業(yè)教人如何施展這些法術(shù)，社會上即使有風(fēng)水、驅(qū)魔一類的行業(yè)，這些行業(yè)也不會像其他行業(yè)一樣系統(tǒng)化、規(guī)?；?。

    黎云想問的問題有很多。

    “那個飯店，還有菜市場之前的學(xué)校，還有那個活動室……”

    女孩看向黎云，又看看易心，回答道“十幾年前……可能有二十年了……有一對黑白無常來過這里，和潘先生談過。他們沒有談攏。沒多久，學(xué)校就搬走了，你說的那三個地方建了起來，圍住了教堂?！?/br>
    說到此，女孩猶豫了幾秒鐘。

    “那之后，潘先生和芙蘭太太就變得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