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頭發(fā)(7)
黎家人被警察擋在走廊另一邊,有的大罵張姝,連帶著大罵周平,有的撲在老人的尸體上嚎啕大哭。黎海明像是一個局外人,和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樣,站在一旁。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一臉呆滯,視線都沒落在他們這群人身上。沒看他的妻子,沒看他死去的父親,也沒看他的那些親戚。周平嘆著氣,找到了就在一邊幫忙維持秩序的醫(yī)院保安。他對這座城市并不熟悉,現(xiàn)在也只能通過醫(yī)院聯(lián)系本地的精神病院。正好在醫(yī)院,還有警察在旁邊,要找專門的精神病院倒是方便。張姝被帶走了。連帶著黎海明也一塊兒被帶走了。黎家那個中年人簽的字,作為黎海明的弟弟、黎海明還正常的家屬,簽字同意他入院治療。周平奔波了這一天,也就中午喝了口水。晚上八點多,他終于是回到了酒店。他很累,卻是睡不著。這一天來經(jīng)歷的事情還盤桓在他的大腦中。尤其是張姝兩種嗓音,揮之不去。在張姝家的那二十分鐘,顯得特別漫長,他都能記住每一個細節(jié),甚至能記住自己當時心中的寒意和恐懼。之后的事情,反倒是走馬觀花,迅速在腦海中掠過。周平發(fā)著呆。青年看了他一會兒,沒有過多關心。他輕手輕腳將被子疊好,放到椅子上。之后,從行李中拿出了東西,手一揚,將那東西展開,鋪在床上。那是張一次性床單。鋪完床,他又給被子套上一次性的被套,還拿出了一次性的枕套。整理好自己的床鋪,青年從行李箱中又抽出了一袋一次性工具,如之前幾天一樣詢問周平:“你要嗎?”周平搖頭,已經(jīng)沒力氣吐槽了?!澳悻F(xiàn)在洗漱嗎?”周平再次搖頭?!澳俏蚁认词??!鼻嗄暾f著,進入了洗手間。周平聽著關門聲,忽然想到,青年也是叫黎云來著,和表哥的名字一模一樣。黎,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黎云這個名字,也不算常見。就這么巧,他表哥叫這名字,他一起出差的新同事也叫這個名字。他過去從未注意到這一點。一方面是對表哥的名字不熟悉,另一方面是和青年并不熟。他突然記起了那個靈堂。小小一張供桌,放著骨灰盒和遺照,還放著黎云的靈位。那個名字就被刻在木板上?;蛟S不是木板……那材質(zhì),看起來就很廉價。骨灰盒倒是很精致。周平胡思亂想著,視線落在了腳尖前的地毯上。他看到了一根酒紅色的頭發(fā)。他眼睛一斜,視線落在袖口上。那根酒紅色的頭發(fā)還在。一天一夜了,那根頭發(fā)還在那里。周平想起了張姝滿頭的亂發(fā)。那個不知道是黎家中的誰的女人拔了張姝不少頭發(fā)。醫(yī)院走廊里都有頭發(fā)。還有那張白布上面……那青灰色的死人臉……黑白的遺照……周平心里有些膈應。他想起自己應該給mama打電話。這才是他這一天來最糾結(jié)的事情。表哥猝死,姨媽發(fā)瘋,姨夫不正常,那都只是麻煩而已。他覺得累,但不會為他們傷心難過。他想到他mama,才覺得傷心難過。還有他外婆外公。外婆外公從來沒說過姨媽的壞話。他們很想念她,很記掛沒見過幾面的外孫和女婿。他們該有多傷心啊……周平心里發(fā)堵,撣掉了袖口的頭發(fā),直接踢掉鞋子,脫了外套,用力躺在了床上。明天吧。明天再給mama打電話。不,先給爸爸打電話。這件事不能直接告訴mama。要讓她多少有個心理準備,身邊得有個人能勸著。咔噠。洗手間的門被打開,又關上。黎云換了一身睡衣出來。他將襯衫、西褲掛好,才在床上躺下。他身體筆挺地平躺在床上。他用的那一套一次性床上用品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的,潔白無垢,但總會發(fā)出一種細碎的摩擦聲。幾天下來,周平對這種聲音已經(jīng)習慣了。黎云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周平?!拔谊P燈了?”他詢問道。周平點點頭。黎云伸手按在了床頭柜的開關上,房間燈被關上。周平翻了個身,身上卷著被子,閉上了眼睛。他沒睡著。身體如此疲倦,卻還是睡不著??赡苁且驗榇┲餮澓鸵r衫的緣故。他連皮帶都沒有抽掉。他聽到了隔壁床細碎的摩擦聲,就像是黎云正常呼吸,胸口起伏,那被套和床單就因為摩擦而發(fā)出聲響。不過,這聲音比前兩天響亮多了。黎云大概也沒睡。周平干脆坐了起來,抽掉了皮帶,想要換一身衣服。他摸黑鼓搗了半天,沒找到自己的睡衣,就伸手將床頭燈打開了。暖黃色的黯淡光線照亮了周平這邊的單人床,也稍微照亮了黎云那半邊空間。周平看到黎云好好躺著,閉著眼睛,像是已經(jīng)熟睡。黎云忽然就睜開了眼睛,嚇了周平一跳。“抱歉,我換一身衣服……”周平以為是自己開燈吵醒了對方。黎云卻是沒回應。他直接坐起來,看向自己的枕頭。雪白的枕套上,有一根黑色的頭發(fā)。黎云捏起了那個頭發(fā),皺著眉,將頭發(fā)抽出。頭發(fā)很長,大部分藏在枕套下,只戳出來一小節(jié)。黎云將頭發(fā)完整抽出來,高舉著手,還研究地看了一會兒。周平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他知道黎云龜毛,但沒想到他龜毛到了這種程度。豌豆公主嗎?枕套下面有一根頭發(fā)都能感覺到?黎云將頭發(fā)放到一邊,伸手拆開了枕套?!澳阋锌头糠??”周平試探著問道。雖然他們是消費者,但大半夜為了一根頭發(fā)叫客房服務,酒店的服務員大概會用他們的毛巾擦馬桶吧。黎云不用擔心這一點,他帶著自己的毛巾。周平就慘了。黎云沒理睬,將枕頭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那嚴肅認真的模樣,周平看著都受到了感染。“有什么問題嗎?”周平小心翼翼地問道?!拔抑皺z查過,沒有看到這根頭發(fā)。”黎云回答道。“可能是枕頭里面……壓到里面棉花,又被擠出來了吧?!敝芷?jīng)]有潔癖,但說出這種話,他都覺得有些惡心。黎云臉上倒是沒有露出什么表情。他將枕套重新套好,將那根頭發(fā)扔進了垃圾桶。周平看他要繼續(xù)睡覺,赤著腳就去翻行李箱,“我換一下睡衣?!彼页隽俗约旱乃拢瑩Q好衣服,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躺平好身體、閉上眼睛的黎云。周平也在床上躺下,蓋好了被子。他正要將燈關掉,就聽到了黎云床上窸窸窣窣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