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反正早在當(dāng)日妙觀齋大戲臺前就已言明,他與郭常溪無甚交集,更無話可說。 郭常溪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給噎住聲音,咬咬牙,不情不愿地家中交待的事情說下去:“除了告罪之外,常溪還有一事要說?!?/br> “八月舍妹行笄禮,家父欲邀殿下觀禮,可惜殿下貴體抱恙,不能前往。老太夫人心中一直記掛,昨日聽聞殿下回府的消息,特讓常溪親身前來信王府邸,請殿下過府一見。” 論理而言,陸漣青是忠國公府的未來女婿。成親之前,女方長輩有意想見,無可厚非。她差嫡子長孫親自來請,也算誠意。 換作一般人家,再不得空也要抽出時間親去一趟??蓡栴}在于陸漣青不是一般人,他是當(dāng)朝最為顯赫的權(quán)貴,皇族之身,權(quán)傾朝野,無論身份還是權(quán)勢那都不是一般人家所能匹比,更無人能左右他。 信王若是說不,就連堂堂忠國公府都顯卑微,只能委婉求全。 聽完郭常溪的來意,陸漣青當(dāng)場拒絕:“本王沒空?!?/br> 知道陸漣青是個橫的,也猜到他不會答應(yīng),郭常溪卻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那么干脆直接。就算郭常溪內(nèi)心也并不贊同這門婚事,可再怎么說陸漣青也是郭婉寧名義上的未婚夫,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絕不僅是不把忠國公府放在眼里,還是在打郭婉寧的臉,根本不將女方家里當(dāng)一回事。 來時郭常溪千叮萬囑定要自己沉住氣,可面對陸漣青如果蠻橫放肆的態(tài)度,心中難免氣不過,為了親meimei郭婉寧! “敢問在殿下眼中,舍妹與您的婚約究竟算什么?” “小公爺,本王應(yīng)該說過了?!标憹i青挑眉:“雙方婚約乃今上御賜,非本王所愿。你有疑議,應(yīng)該先問你的家人,征求他們的同意,或可親身入宮面圣,也可以撰寫因由上奏朝廷??赡阕畈辉摰?,是來質(zhì)問本王?!?/br> 郭常溪沉聲道:“百官上表,迫于壓力郭家根本無力回天,這不是僅憑我們忠國公府一家能夠說了算的問題?!?/br> “您有乾綱獨(dú)斷的話語與權(quán)力,若是無心求娶,應(yīng)當(dāng)立即拒親。你若沒有拒婚的意思,懇請殿下莫再做些令婉寧為難的事情,更不該留下一個長相與她極其相似的女人!” 陸漣青瞇起雙眼,眼底凝聚著一團(tuán)危險的光:“本王若是不留下阿濃,你又打算怎么做?” 郭常溪坦言道:“若她需要我的庇護(hù),我定竭力護(hù)她周全?!?/br> 陸漣青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倒是一個癡心人?!?/br> “可惜癡心錯付,本王不會放她走的。” 郭常溪一愣:“你——” “且慢。” 門外一側(cè)不知何時蹲了個人,也不知在外面聽了多久。她默默伸手,探出腦袋,露出無辜的雙,作為二人談話的主人公主動曝露在他們眼前:“你們有話好好說,能不能別扯上我?” “阿濃?”郭常溪率先露出意外之色。 陸漣青呼吸微窒,微不可察。 “你在那里做什么?”郭常溪一邊問,一邊掃過陸漣青:“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你們吵得這么大聲,說的還是我,能聽不見嘛?”溫濃輕咳一聲,拍拍裙擺站起來,慢吞吞往屋里邁進(jìn)。她瞅了郭常溪一眼,然后視線默默又往旁邊挪移,對上陸漣青冷淡的臉色。 “你來做什么?” 聽聽,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跟摻了冰似的。溫濃暗暗嘀咕,撈過他的手臂讓他稍稍彎身,悄聲跟他咬耳朵:“方才我跟后廚的王嬸閑聊幾句,說起你喜歡吃山藥糕的事,就想來問問你喜歡甜口還是咸口的,改日我跟她學(xué)做給你吃?!?/br> 她的動作很刻意,卻因?yàn)闆]有遭到拒絕,反而顯得兩人的互動流水一般自然而然。溫濃的話雖是對陸漣青說的,但聲音不低,郭常溪也能聽在耳里。 即便是句無比家常的詢問,組合起來卻能聽出對話雙方的親昵關(guān)系。直接導(dǎo)致陸漣青的眉頭一松,面色不再遍布陰霾:“你知道我不吃甜的。” “啊、對。”溫濃敲了敲腦門,“那就做甜咸兩份,你吃咸口、我吃甜口,我喜歡甜食?!?/br> 陸漣青摸摸她敲過的位置,眼里閃過一絲柔情:“都依你?!?/br> 郭常溪僵著臉,雖不知陸漣青是故意激他才做出這般親密的動作,還是說兩人平日相處本就如此。當(dāng)初溫濃的確說過她是從心而為,也曾說過信王對她很好,可真正親眼目睹,還有些有難以消化。 溫濃并沒有在別人面前大秀恩愛的癖好,厚著臉皮歪膩完了,萬幸陸漣青周身冷氣也已經(jīng)有所緩和,她這才轉(zhuǎn)過臉對郭常溪問安:“小公爺好,聽說前幾日您也出宮了,不知傷勢好全了嗎?” “……好全了?!币膊恢欠皴e覺,郭常溪隱約覺得溫濃拼命沖他眨眼睛,好似是在暗示什么。 雖然溫濃極力掩飾,還是被陸漣青給發(fā)現(xiàn)了,唰地一下臉又黑了。 眼看剛哄好的嬌嬌又發(fā)脾氣,溫濃欲哭無淚。她千求萬求,只求郭常溪千萬別在這時候爆出手鐲的事情。 原來溫濃以為郭常溪是惦記著當(dāng)日落在他那里的翠玉手鐲,特意上門來還她的。自從摸清陸漣青的醋性,還知道陸漣青最不待見郭常溪的原因,溫濃心怕被他得知手鐲落在郭常溪,不僅要多想,到時問起來要解釋就更麻煩了。 郭常溪雖沒看懂溫濃的意思,但隱隱感覺溫濃想要暗示的東西非常迫切,心中稍稍斟酌,便說:“既然你來了,我有事與你相商?!?/br> 陸漣青的臉又黑又冰,溫濃暗暗攥著他的袖子,顧左右而言他,提心吊膽:“小公爺莫不是搞錯了吧?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好像也沒什么要事能與你說的?” 郭常溪搖頭:“不,此事事關(guān)你落在我那里的那個翠玉手鐲,還有你的身世。” 暗恨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溫濃心里正要罵,忽而一頓:“什么身世?” 陸漣青周身冷氣仍在外放,沒有半點(diǎn)收斂的意思:“什么手鐲?” 聽他一聲質(zhì)問響起,嚇得溫濃沒空尋思什么身不身世,趕緊軟了聲音:“關(guān)于手鐲的事,其實(shí)是場意外……” 郭常溪張了張嘴,奈何對面兩人根本無心聽他的,陸漣青一臉不容狡辯:“什么意外你說,我聽你解釋?!?/br> 溫濃嘴巴苦又犯躊躇,心里把剛剛忘了罵的郭常溪罵成狗血淋頭。 見她滿臉為難,郭常溪終于明白她方才的眼神暗示究竟是什么,立刻擔(dān)起解釋的責(zé)任:“關(guān)于手鐲的事,的確是個意外。你若是想知道,等上車以后我自會向你一一道來?!?/br> 陸漣青看他的眼神宛若此刻他已經(jīng)死了,被他的眼神千刀萬剮而死。 “……”能不能不越描越黑? 溫濃頂著巨大壓力,心覺坦白從寬才是最正確的決定:“你還是把手鐲還給我吧,我自己跟他解釋?!?/br> “恐怕不行?!惫O杂种梗骸笆骤C現(xiàn)在不在我這?!?/br> 溫濃想哭:“那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郭常溪面露遲疑,他瞥了陸漣青一眼,又重新看向溫濃,無比鄭重地深呼吸,誠懇地把早有準(zhǔn)備一席話說出來:“今日我上信王府來,乃是受了家中老太夫人的吩咐。一則是想請信王殿下過府坐客,再則還想請阿濃一同前往?!?/br> “我?”溫濃滿頭問號,忽而想到自己在宮里被傳因?yàn)轫斨駥幭嗨频哪槪械氖枪创钚磐醯暮闹?,霎時又掙扎又抗拒:“還是不了吧……” “沒事的,老太太并無惡意?!惫O獡u頭,面露復(fù)雜,語重心長說:“阿濃,我們可能是親戚?!?/br> 第78章 親戚 溫濃怎么越聽越像鴻門宴? 溫濃怎么也沒想到, 一只普普通通的玉手鐲竟還能讓她與聲名顯赫的忠國公府攀上關(guān)系。 起因是郭常溪在宮里確定過溫濃正是手鐲主人之后,回家之后他第一時間找出那只手鐲打包起來,打算找個機(jī)會托付信得過的熟人給溫濃捎進(jìn)宮里。 哪知這事被他身邊嘴碎的隨從得知, 誤以為郭常溪在宮中養(yǎng)病期間結(jié)交了什么紅顏知己, 轉(zhuǎn)頭立刻就把事情向上稟報了出去。 可想而之,郭常溪在宮里處了相好女子這事很快驚動家中長輩。 作為各方面條件優(yōu)越的長房嫡子嫡孫,他是京城首府最為炙手可熱的金龜婿,他的婚事更是忠國公府的頭等大事。然而郭常溪君子自律,不說不近女色,就連家里要給他安排親事,他也總是不咸不淡的冷漠作派。 從前郭關(guān)兩家交好, 郭家相中關(guān)家嫡女關(guān)若虹,有意促成兩家親事,順利的話也就這么一年半載的光景。哪成想臨到頭來關(guān)家出了那等糗事, 關(guān)家的姑娘他們郭家是絕計不會再要的, 這就導(dǎo)致郭常溪的媳婦又成了空, 他的婚事也隨著變得沒著沒落了起來。 依郭常溪的條件, 其實(shí)根本不愁沒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關(guān)郭兩家婚事告吹之后, 郭家早就暗中物色新的人家,各家好閨女的畫軸堆得滿桌都是, 就等著郭常溪出宮回來好好瞧瞧, 可郭常溪回來瞧都不瞧, 直接就往角落里堆,險些愁壞了家里的長輩。 哪知家里的長輩愁白了頭, 那邊立馬傳來壞消息。 在長輩們看來,甭管宮里的相好什么條件,就算出身卑微了些, 只要能挑起郭常溪的興趣,那么至少也算邁出一步??蓡栴}就在于關(guān)若虹在宮里鬧出來糗事人盡皆知,就連宮外的人皆有所耳聞,知道關(guān)若虹之所以這么鬧,是為了郭常溪與宮里的什么女人爭風(fēng)吃醋。 這若是尋常宮女倒也罷,他們偌大的忠國公府還不至于連要個小宮女的底氣都沒有,可問題是這名宮女的來路不簡單,她是信王的女人! 郭常溪怎么也沒想到,一只普普通通的玉手鐲引發(fā)忠國公府軒然大波,所有人都誤以為他與溫濃有私情,手鐲就是定情信物。 迫于家中長輩的壓力,郭常溪這才不得不將手鐲取出來與家人當(dāng)面對質(zhì),澄清他與溫濃的關(guān)系,解開這場烏龍造就的誤會。 誰也沒想到的是,手鐲的出現(xiàn)不僅沒能平息風(fēng)波,反而牽起另一樁事。 “我娘說這手鐲是她一個遠(yuǎn)房表親的傳家信物,小時候她的姥姥、也就是我的太姥姥曾帶她回老鄉(xiāng)探親時候見過,上面的紋理像活蔓藤,也是那么有規(guī)則的一圈圈,所以記得很深?!惫OD聲:“再加上聽說你與我meimei婉寧相貌極為相似,故而猜測很可能出自同一家人。” 溫濃皺眉:“你娘也姓邵?” “我娘姓郁?!惫O橇海忉屨f:“聽說兩家已出五伏,所以我才說是遠(yuǎn)房表親?!?/br> 溫濃轉(zhuǎn)頭看陸漣青,陸漣青慢條斯理給她科普:“萬黎郁氏,其父曾任黎郡太守,現(xiàn)是當(dāng)朝御史中丞。” 喔嚯,那這號遠(yuǎn)房親戚估摸隔得相當(dāng)遠(yuǎn)了。 郁家長輩在朝做的可是大官,至今還有勢力在。這位郁氏都能嫁忠國公府的嫡長子,足見家世必定是顯赫的。而溫家早在溫爹之前就已落敗,據(jù)說她娘嫁進(jìn)溫家也沒帶什么好嫁妝,繼室陳氏可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數(shù)落過。邵家若非敗落了,斷不至于一個女兒嫁給了個寂寂無名的城門吏,一個女兒嫁到外地予人作妾。 就算曾經(jīng)的邵家與郁家真有點(diǎn)兒親戚關(guān)系,兩家早已出五伏,郭常溪的親娘還只是小時候隨長輩回老家探親見過一面,想必根本不必有往來,這樁遠(yuǎn)房親戚認(rèn)得未免唐突了些? 溫濃又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來有貓膩:“你娘這邊的遠(yuǎn)房親戚,跟你祖母有什么關(guān)系?” 就算要認(rèn)親那也是郁家的人認(rèn),關(guān)他郭家什么事? 郭常溪就知道她不會傻到聽不出來,輕咳一聲:“我娘身子骨弱,前陣子還病了,老太夫人便替她作了主。不過她聽說你與婉婉容貌相似,也說想要親眼見見。她老人家平日里極為疼愛我那meimei,非說若是真有那么肖似的姑娘,斷不能讓她淪為奴婢,想把你接出宮來,養(yǎng)到身邊作個官小姐?!?/br> 換個身份卑微的小丫鬟,聽過那得多感激。可溫濃越聽越像鴻門宴,搖頭晃腦地拒絕:“不了吧?我覺得我現(xiàn)在過得也挺好的?!?/br> 說這話時,她不禁又瞄了身邊人一眼。 陸漣若淡淡回她一眼,這時溫濃已經(jīng)低頭收回視線。 話已至此,郭常溪也不再遮掩。他其實(shí)看出老太夫人別有用心,但又迫于壓力不得不從,更何況溫濃的鐲子現(xiàn)下正被扣在老夫人手中,郭常溪就算不想違心出面,至少也得告訴溫濃鐲子的下落。 再者—— “我娘是真心想要見你一面。”郭常溪面帶誠懇,聽他母親郁氏之意,小時候回老家探親,曾與邵家姐妹一起玩耍??上Ш髞砦从袡C(jī)會再去一趟,也未能夠與邵家姐妹再次相會。 幾十年過去的現(xiàn)在,聽說邵家境遇大變,郁氏心中不勝唏噓,又聽說邵家jiejie的女兒竟與她的女兒容貌相似,或許這也是一種緣份也不一定。 正是沖著緣份的玄妙,郁氏是真的有心想見溫濃一面。 聽他這般道來,說不動容是假的。想當(dāng)初溫濃心心念念離京尋親,無外乎是惦記著還有這么個能稱得上親人的人,還是與她親娘有關(guān)系的人。 溫濃兩輩子加起來,唯一深深印在心里的至親就是早逝的母親。那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是溫濃心中的至寶,暖透心扉的太陽。難得聽見有人記得她的母親,緬懷與她的母親有關(guān)的過去,溫濃心中感觸至深,竟也生出了想要見她一面的念頭。 可是…… “那個鐲子是你母親的遺物嗎?” 聽見陸漣青的詢問,溫濃先是一愣。雖說那是母親的姐妹留給她的東西,可非要細(xì)究起來也能算是為了母親而留給她的東西,于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陸漣青又問:“你想要回來?” “想。”這次溫濃不再遲疑。 陸漣青輕輕頜首:“走吧,我們一起去忠國公府?!?/br> “……!” 滿臉詫異的郭常溪與汗流浹背的溫濃互視一眼,溫濃抓著他的袖子搖了搖,干巴巴地學(xué)著昔日從meimei那里看來的那種令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撒嬌技能:“我能不能留在王府等你,你幫我去要回來?” “不能?!标憹i青嘴上斬釘截鐵,卻沒有甩開她充滿求生意味不得不嫃出來的撒嬌:“既然她們這么想讓我去,那就更應(yīng)該由你陪我一起去?!?/br> 那雙清冷的眸子轉(zhuǎn)向郭常溪:“你不是想讓本王親自出面嗎?本王如你所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