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容歡不嘀咕了,偏頭打量她,似笑非笑:“我又不缺什么,拿你什么呀?” 溫濃分明覺得容歡是知道她指什么的,卻還在裝傻:“我不跟你兜圈子,你知道我說的是楊眉。昨夜她就在我房里,李司制讓我把她領回來的。” 容歡也不裝了:“那你白天還騙我?” “我騙你怎么了?”溫濃失笑,“她被你整得這么慘,我怎么知道把人還回去會不會命都沒了?” 容歡不說話,面布陰霾。 “容歡,既然那是你不缺的,也是你不要的。你別跟我爭,就給我了吧?”知他吃軟不吃硬的,溫濃尋思著放輕語氣,果然就見容歡神色有所回暖:“我也沒說還想要回去。” 溫濃才不信:“那你干嘛把人帶走?” “人又不是我?guī)ё叩??!比輾g斜她一眼:“我一早就去行宮陪娘娘,中途聽差從妙觀齋折返兩回,自始至終就沒回住舍。” 溫濃一愣:“你別騙我……” “我不騙你。”容歡嘖笑一聲,滿不在乎:“阿濃jiejie,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丫頭是死是活,要不是你掖掖藏藏瞞著我,我才懶得過問。” 溫濃不敢置信,試圖分辯他話里的虛實。 容歡坦然以對,根本不怕質(zhì)疑:“那丫頭有什么好,你干嘛這么關心她?” 溫濃還在為楊眉的下落不明而犯難,根本不想搭理他。容歡雙眼瞇起:“是她跟你說了什么,所以你才這么防著我吧?” 溫濃表情一頓,僵著臉看他,只見容歡沖她一笑,笑得人畜無害:“她都跟你說了什么?” “我把人從水染房里接出來的時候,她看上去瘦骨嶙峋,滿身傷痕累累。我不知她被關了幾天,她都快被嚇瘋了,你覺得她能說什么?”溫濃一顆心懸到嗓門上,生怕錯漏一字一句都會被容歡察覺。 “瘋了?肯定沒瘋?!比輾g淡淡應了一聲:“那小賤蹄子鬼得很,心思又多。你看起來這么好騙,可當心別被蒙了。” “……”‘看上去很好騙’的溫濃不服! “人沒了就沒了,指不定她已經(jīng)找到更好的去處,傍上比你我更大的靠山呢?”容歡無所謂地擺擺手:“別太把那種人當回事,她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溫濃沉默了。 如果容歡說的都是真的,那楊眉在確定她不會幫助自己的情況下,離開尋找其他安身之所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楊眉的心思真如容歡所言那般深,那前一夜她所哭訴的內(nèi)情也未必能夠全盤當真。 當然,前提條件還在于容歡說的都是實話,而不是存心抹黑。 目前溫濃是信不過容歡的,但被容歡一瓢臟水潑到底的楊眉已經(jīng)在她心底植下疑惑的種子,溫濃兩邊都只能信一半。 懷揣滿腹疑惑,兩人才剛回到永福宮,就被容從派在門口蹲點的人給叫住了,奉命請她倆立刻去趟太后行宮。 聽說容從陪著太后在行宮等著,作天作地的容歡可算露出忌憚之色。溫濃一點不同情他,只不知太后傳召怎么還帶上她了,莫不是打算連她也要一起罰吧? 那可真是太冤了。 容從鬧事那會兒天就已經(jīng)全黑了,這時從妙觀齋輾轉回到永福宮,太后等得乏了,若不是容從堅持,約莫這事也就一筆帶過,草草了之。 容歡盼的就是太后懶得追究,可惜他過不了容從那一關。 溫濃一進門,抬眼迎上容從冷冰冰的視線,立刻把剛要邁出去的腿往回縮,讓容歡先走。容歡這回再不敢嘻皮笑臉了,一入屋就老老實實跪在地上。溫濃立刻學著他跪地,兩個人肩并著肩,低眉垂眼,頗有些同舟共濟的可憐。 “你看,哀家就說小歡兒肯定知錯了,他就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么老實的,你也別再兇他了。” 太后金口一開,不分青紅皂白竟全是回護之意,溫濃可算明白容歡那個死德性到底是誰給慣出來的了!容歡兩眼精光大作,立刻蹬鼻子上臉、不,哭鼻子紅眼:“娘娘,奴才剛剛被那群戲子給打了!” 溫濃簡直服了,他居然還有臉告狀! 太后聞言,纖手一招:“傷哪了?過來讓哀家瞧瞧?!?/br> 容歡居然就真的拖著兩條腿膝蓋挪地往前湊,只不過還沒近身,就被容從抬腿伸了一腳。一聲慘叫,容歡歪身滾倒在地。太后心疼想扶,被容從攔下了:“疼嗎?” 容歡蜷著身子匍匐在地:“疼、師傅,我疼。” 容從冷笑:“跟你學的?!?/br> 那踹人的架勢與容歡今晚在妙觀齋起事的那一下別無二致,可不正是跟他學的么? “你可真是長本事了,好大的本事?!比輳难劾餆淮卮乩溲妫骸澳锬镒屇闳ジ墒裁??你倒是說說你去妙觀齋都干了些什么!” “讓你去送金魁令,那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天大的好事,本著和氣生財,為了安定人心。娘娘煞費苦心,可你去做什么?挑事、傷人,你以為你八面威風,很得意是嗎?我告訴你,你這是在丟人!太后娘娘的臉面都讓被你給丟盡了!” 容從絕非喜怒形于色之人,縱然心底有火,從來都是綿里含藏,不會大勢宣發(fā)的。溫濃鮮少見他發(fā)火,這世上恐怕只有容歡能夠惹他生這么大的火氣。 “織染署鬧事不夠,調(diào)來妙觀齋你又鬧。你若是哪兒都不想待,那就老老實實留在永福宮?!比輳牟[眼:“可你連永福宮都不想待下去,你是想打哪來的回哪去么?” 容歡眉心一彈,嚯地昂起頭,渾身哆嗦得很厲害,聲嘶力竭:“我不走!我不回去!” 這樣的容歡就更少見了,溫濃跪在他的身側,將容歡的抵觸與畏懼看得分明。 “是哀家讓他去妙觀齋宣賞的?!?/br> 太后清冷的聲音幽幽傳來,她面露憫色,抬手輕輕搭在容歡顫抖的肩上,似是安撫:“小歡兒若是有錯,那也是哀家的錯。你別總是拿這事嚇他,哀家不會讓你送他走的?!?/br> 容歡立刻手腳并用爬到太后膝邊,緊緊攥住她垂在地面的裙擺,仿佛像要揉碎了。 “再說……這事還不定就是他的錯。”太后戚聲一嘆,慢悠悠啟唇:“哀家聽聞那個班子招事不斷,那位狼面班主似乎還被傳與宮人纏扯不清。小歡兒心氣不平,若是沖動為誰出頭,那也是情有可原罷?!?/br> 埋頭悶聲不發(fā)的溫濃一聽,就知道她為什么會被一并叫來了。 果然太后娘娘轉眼,將目光投在她的身上:“阿濃,當時你就在場,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從目光轉來,溫濃如芒在背。 她躬身福禮,緊聲訥言:“娘娘高見……奴婢認為,此事屬實不能完全怪罪在小容公公身上?!?/br> 太后聲音一挑:“哦?” “奴婢趕到妙觀齋時,兩邊已經(jīng)動手了,奴婢也是事后聽身邊目睹現(xiàn)場的人說起。”溫濃先將自個摘清,也不提那‘狼面班主究竟與誰纏扯不清’,隨即說道:“小容公公本意是好的。娘娘乃是帝母,他以您為尊,此去又是行賞,恩威隆重,要求受者施身大禮,恭準有度,不得著襤褸衣衫、不能以假面蔽世。但見那位班主以狼面覆臉,禮體缺失,便是犯是忌諱,確有不敬之嫌。小容公公因其生怒,屬實情有可原。” 太后娘娘頜首:“接著說?!?/br> 溫濃心中百轉千回,繼而才說:“戲班子的人草莽出身,性情魯直,不識宮規(guī)律法、不通繁縟禮節(jié),亦是在所難免。但奴婢聽聞那位狼面班主自少習戲,務求人戲合一,他常常佩飾狼面,既要習那孤狼的行止,又要學得蠻狼天生的野性。他以半生所練所學造一身高藝絕塵,奴婢認為他有英魂戲骨,當?shù)闷鹉锬镔n下的金魁令?!?/br> 太后笑了,宛若迎風而沐,聆若天音:“你來品品,看這丫頭說得是不是理?” 這話是指給容從聽的。 打從一開始太后就沒想罰容歡,但容從若是動真格,她也不想與他過不去。所以太后找了個人幫容歡遞臺階,好在溫濃看懂了,她也做到了。 倘若她做不到,那么太后恐怕就要去揪她與山狼班主糾扯不清這點說法,替容歡轉移話題,屆時倒霉的只會是溫濃。 容從沒有消怒的意思,但這種情況顯然已經(jīng)不只第一次發(fā)生:“娘娘,不管有沒有理,他犯事就是不對,您不能總是這么慣他。” “他還是個孩子。”太后充耳不聞,就是聽進去了也沒當回事。卻不想想她口中所謂的‘孩子’動輒打殺,骨子里的殘忍能夠毀去多少人。 容從眉心輕蹙,很快眸底的怒色便沉淀下去,不再顯露:“娘娘寬恩,你還不過來謝禮?” 這回容歡沒有繼續(xù)狗在太后膝邊,跌跌爬爬退回來,磕頭跪禮:“謝娘娘開恩、謝娘娘開恩。” 太后搖頭點撥:“莫再惹你師傅生氣了?!?/br> 容歡抬起稚嫩的臉龐,牽開嘴角,也不點頭,也沒說不好。他那模樣就是死性不改,饒是重來一回,恐怕還會那么做。 溫濃心中納悶,但也不想把事往臉上表露出來,低眉垂首靜候發(fā)落。 “好了,隨你師傅出去罷。”太后輕輕拍完容歡的手背,緩過臉色,轉而朝溫濃招手:“阿濃你留下來,陪哀家說幾句話?!?/br> 第34章 威脅 “適才你沒出來時,容歡與我說你…… 溫濃心口一窒, 抬眼正與容歡四目對上,他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被容從拎著脖領拖走了。 二人走了, 溫濃唯恐怠慢, 小心翼翼跪到太后跟前。 太后雍容沉靜,她是位柔和的美人,舉手投足流露出來的纖姿嬌儀總能令人自慚形穢。她在容歡面前,就仿佛是位和藹的母親,又像是位充滿包容的長姐,但溫濃在她眼里并沒能牽起太多情緒,她心知太后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里。 可這時候她卻牽起溫濃的手, 盈盈執(zhí)于柔荑中:“聽說是你站出來護著容歡,哀家心里高興?!?/br> “那孩子自來沒人疼護,從前哀家日子不好過, 他跟了哀家多年, 也吃了不少苦。”似是陷入回憶, 太后侃侃而談, 像是與最親密的密友閑話家常:“如今哀家的日子好起來了, 就想帶他也過上一些好日子。就算那孩子真有什么錯,哀家也舍不得苛罰, 不忍令他受傷。” 溫濃木然聽著, 太后的輕聲喃語諄諄游動在她的耳中:“你對他好, 哀家自也是會記得你的好。” 溫濃眉心一抖,驀然想到容歡開口閉口說的‘賜對食’, 心里蹭蹭直發(fā)毛。好在太后壓根沒提這一遭:“方才聽你一席話,哀家心覺言之有物,極是道理。不如你再替哀家拿個主意, 怎么樣?” 溫濃的心倏然提了上來:“主意?” “那戲班的人雖然魯直,但他們畢竟不是宮中伶人,不曾習導宮規(guī)律理。若就事論事,哀家確實不好追究誰是誰過……” “可誰讓先動手的人,偏偏是容歡呢?”太后嘆下一聲:“容歡有他的過錯,但勝在忠心效主。該罰的自有容從會罰,可就是罰了,哀家也不會讓他罰得太過?!?/br> 她將目光轉向心思惴惴的溫濃身上:“你說哀家要不就再給那幫戲班子賞點什么,權當贖過如何?” 溫濃心跳急促,堪堪迎視她的雙眼:“奴婢心有拙見,不知當不當說。” “你說。”太后美目流盼,千嬌百媚無人可及。溫濃勉強擠出笑:“奴婢認為不能賞?!?/br> 太后挑動眉心:“哦?” 溫濃恭恭敬敬伏首,細聲道來:“娘娘,您已經(jīng)寬恕小容公公了,便是既往不咎,往后沒必要再提今夜妙觀齋里發(fā)生的事。若您這時候去賞那幫戲子,會讓他們覺得占理,得寸進尺想要賞罰分明,屆時奴婢只怕娘娘更加為難,不好收場?!?/br> “再者,”溫濃眼神閃爍,“這幫戲子雖說有些本事,可到底是些江野草莽,體禮缺失蠻橫無度。妙觀齋中幾次滋事皆因他們而起。奴婢唯恐他們不受管束,真要在生辰宴當天觸犯天威、驚擾圣駕,屆時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太后神色一動:“你的意思是要取消那個班子的戲?” “少一兩出戲,無傷大雅。不若防患于未然,將他們驅(qū)逐離宮?!睖貪庹佌伒乐?,唯有看她無意識緊攥的十指方能顯露她內(nèi)心的局促與緊張。 太后靜默片晌,失笑說:“那不成?!?/br> 溫濃神情一滯。 “陛下等的恰恰正是關山狼王這出戲,若是臨到此時才說不上,定是要鬧脾氣的?!?/br> 溫濃啞了:“可是……” “哪怕這群戲子不服管束,也斷不敢在大晉皇帝的生辰宴上滋生禍擾,哀家認為這一點問題不大?!碧筝p摸她的發(fā)旋,給予安撫:“更何況有信王派來的紀賢,還有容從二人相輔相佐,哀家放心把事交給他們。” “……” 太后您老真是心太寬了,信王都把紀賢投放到妙觀齋去了,你竟還不覺得有問題么?? 這斯溫濃無言以對,那廂太后心意已決:“至于你說的不能賞,確實有些道理,那哀家就不賞了罷?!?/br> 溫濃訕然。 話說得好聽,可她哪來這么大的臉面左右太后的主意?太后心里有的是主意,不過是借她的嘴說事而己。 “哀家知道這回小歡兒惹出來的禍恐怕是要牽連你了。”太后像對容歡那樣輕輕拍在她的手背上:“這樣吧,明日你別去妙觀齋,也別回織染署了?!?/br> “今日紀賢同哀家提起,說你氣色不佳,許是身子有恙。哀家如今一瞧確有幾分病色,當日信王將你交托哀家便是要哀家照拂于你。你若抱病在身,哀家自會替你安排,萬不可藏著忍著,熬壞了身子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