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 那位小容公公大伙確實都見過,瞧著年紀輕輕,脾氣極橫,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戲班子里都是走江湖的直爽人,不疑有他,一個年紀較大的老師傅見把話說開了,也跟著插幾嘴:“那日說的事都是咱們自個鬧著玩的,怪這幾個臭小子多嘴瞎起哄,后頭幾天沒見著你,大伙心怕是惹你不快,你不愿來了?!?/br> 年少氣盛的小徒弟撓著腦袋:“我嘴笨,不會說話,你千萬別往心里擱,我不是故意的?!?/br> “沒事,我沒放心上?!睖貪獗凰麄兊暮靡鈬脠F團轉,心里極不踏實,含糊帶過。 對方沒多想,憨憨笑了:“那可太好了,你沒來這幾天,齋里都是臭男人,沒有水靈靈的大姑娘盯著,戲也練不好,飯也吃得少……咱少班主每頓足足少吃兩碗飯,肯定是想你給鬧的。”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茶不思飯不想,夜里掖被都覺得涼透了……”小徒弟被老師傅給捶了一記腦袋,身遭全是輕松的笑聲。 溫濃用力抓緊手心的筆,她不知應該怎樣在接受他們的好意之后還能若無其事置身事外,眼睜睜看他們死。 “你們別說了?!?/br> 一道聲音自外間突兀傳來,打斷嘻戲打鬧的笑聲。關山班大伙一噤,注意到他們那位茶飯不思的少班主回來了。 溫濃抬首眺望,山狼班主就立在門檻之外,狼面覆臉,看不見表情,只能感受到熾熱的視線投放在她的身上:“別讓她為難?!?/br> 經他一提,邊上的人紛紛注意到溫濃眼眶微微泛紅,誤以為她禁不住打趣,通通圍著她道歉。 山狼班主抬步跨過那道檻,張手撥開大伙,對她伸出手心,原來沉冷的音色如春暖融冰似化開:“我?guī)愠鋈??!?/br> 溫濃盯著他的手心,恍惚有個記憶閃逝,又想到那日矮墻后巷的初見。她默聲撐住膝蓋骨,沒有把手遞上去,決絕無情地從他身邊擦身走過。 山狼班主回首眺向日光傾落的那道背影,緊緊跟隨。 余留下來的人面面相覷,小徒弟不幸又挨老師傅一記:“叫你多嘴,回頭看少班主不揍死你!” “哼,才不會呢?!毙⊥降軡M不在乎:“自從咱少班主進宮遇上阿濃姑娘,脾氣可變得大不一樣……” 出了這道門檻,小聲的咕噥也就漸漸聽不見了。 溫濃走得不快,山狼班主緊隨而上,跟著她的步伐不言不語,亦步亦趨。 就跟上回那樣,好似在她身上受了委屈。 溫濃轉過身來,終是沒脾氣地對他說:“我沒有為難、也不是生氣。什么事我都沒放在心里,你大可不必這樣……” “我聽說,你跟了信王?!?/br> 溫濃被這個過份跳躍的問題給問得愣住,剛想答‘是’的她心念電轉,猛然意識到這個充滿旖|旎味道的‘跟’,該不是會是她想的那一個意思吧? 她試探著問:“你指的是哪方面?” 這樣反問其實并不恰當,簡直等于變相承認了一半。少班主身形一晃,似乎為此受到極大的沖擊,就連說話都克制不住聲音的壓抑:“他強迫你?” 溫濃一默,復而嗤笑:“信王何許人物?” “他權傾朝野、萬人之上,誰不指望被他多瞧一眼,誰不愿意依附于他?”溫濃掰指細數,搖頭道:“你說強迫,何來強迫?” 飽受沖擊的少班主并未死心,他重重咬字:“你不是這種人?!?/br> 溫濃面露古怪,她干脆插腰,步步緊逼少班主,把他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那么近的距離,少班主下意識摁緊臉上的面具,生怕一個意外臉上的面具會被掀翻。然而溫濃志不在此,她兩眼一瞇,盯著對方面具之下紅透的脖子根,食指戳在那顆左心窩上,愣是以矮他一截的身高壓倒對方的士氣:“你以為我是哪種人?” “我……”說話之時,滾動的喉結一如它的主人萬般意動。 就在他試圖握住搔癢心扉的那根手指時,溫濃卻在他克制內心的過程中縮回手,笑靨涼薄地告訴他:“別傻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br> 這樣的距離,輕易能夠感受到對方呼吸的短暫一窒,然后漸漸變得又急又亂:“……你是自愿的?” 溫濃心覺給他一頓暴擊或許才能讓他明明白白死了這條心,信口就來:“若非信王看不上,我早入府當妾了。唉,這趟進宮不過權宜之計,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指不定還能再博一把。” 溫濃費盡腦汁可勁地編,為了不被一戳就穿,編得那叫一個絲絲入扣,自個聽了差點都信了,她心道這個思想簡單性子單純的愣頭青不該不信才是。 為此她連跟信王殿下的閨|中|房|事都編好了,正準備下猛劑,少班主聽不下去了:“別說了!” 他捂著面具的兩手發(fā)顫,不知是氣憤還是難受,少班主壓抑聲音,甕聲低喃:“那人不過貪圖權貴,他以謀其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后果,虐殺忠良殘害無辜無所不用其極,此人絕非善類!” 溫濃眉心一抖。 他聲音沉啞,切齒咬字:“那人圖你皮相,將你玩弄股掌之間卻又轉瞬拋棄。他對你無心無情,逼你劍走偏鋒挺而走險,此人更非良配!” 他雙拳一緊,迫使自己松開,迫使腦子冷靜:“那樣的人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你跟著他……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br> “我……”溫濃張了張嘴,可少班主今天已經聽夠了,別開臉不想再聽:“三天?!?/br> “我有辦法帶你離開,真的?!彼穆曇綦[忍,透著一絲期盼,充滿了由衷的情感:“三天之后,我會帶你安然離開,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溫濃顰眉:“我不會跟你走的?!?/br> 少班主背過身,不愿聽她多說一句決絕的話:“不要這么快回答我?;厝ズ煤孟胂?,三天之后給我答復?!?/br> 溫濃急得沖著他喊:“我真不會跟你走的!” 可無論怎么喊,執(zhí)迷不悟的少班主拖著蒼涼的背影離去,把這份執(zhí)拗堅持到底。 三天,又是三天。 溫濃萬萬沒想到,這三天竟會變成如此沉重的煎熬。令她更沒想到的是少班主居然是個癡情種,還是聽不懂人話的那種! 話已至此,他怎么還聽不懂?! 溫濃氣得跺腳,恨不得踹墻。哪知墻后有人,趁她落單,咯咯笑著冒頭了:“此間桃花真好,可不是人面桃花交相映,情濃意眷,春|心動了(liao)?” 容歡眉眼一彎,沖她咧嘴壞笑:“阿濃jiejie,你說是嗎?” 第31章 圖啥 溫濃佯作認真地思考:“我圖他的…… 秋風打葉, 哪來桃花? 溫濃懶得去看日漸禿落的樹枝丫,滿心警惕不容疏忽:“你怎么在這?師傅不是讓你留在永福宮里陪娘娘嗎?” 接下來的這三天容從很忙,唯恐太后那里照顧不周, 也為了不讓相看兩相厭的容歡和李司制在接觸的過程中發(fā)生碰撞再次擦槍走火引發(fā)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容歡被踢回永福宮里陪太后,此時出現在妙觀齋反而不正常。 “娘娘得知齋里出了事,心中憂慮難平,非要打發(fā)我來瞧個情況?!比輾g沒皮沒臉湊到溫濃身邊,“怎么阿濃jiejie你趕我呀?” 溫濃不動聲色挪開一些:“我哪是趕你?我是怕待會師傅回來瞧見了,又要抽你一頓?!?/br> 上回在薔薇園被抽得血淋淋的手心還沒結痂,昨夜李司織撂下的狠話仍舊歷歷在目, 容歡這會兒卻已經恢復笑臉四處浪。他是認為自己肯定不會有事呢,還是壓根就沒心沒肺,所以無所畏懼? “原來阿濃jiejie是關心我?!比輾g狀作感動, 夸張地作勢張手, 被溫濃迅速躲開, 令他撲了個空。 就算是個不能人道的太監(jiān), 男女之間終歸是要避嫌的。溫濃自覺在理, 可容歡卻不這么認為,他瞇起雙眼, 一臉危險:“我要告訴師傅, 說你在妙觀齋里偷人?!?/br> 原本還挺理直氣狀的溫濃傻眼了:“你瞎胡說什么?” “剛剛那個戲子, 我瞧見了?!比輾g一副小人得志,把柄在握的得瑟, “你們說的話,我也聽見了?!?/br> “我不光要告訴師傅,我還要回去告訴娘娘你們打算逃宮!”他氣勢洶洶說完, 作勢要走,被溫濃一個扒?。骸澳憷潇o聽我解釋?!?/br> 溫濃把容歡重重摁回石壁上,定神看他,只見容歡滿臉戲謔的殘酷,她深諳此人什么秉性,昨夜怎么就因為他的可憐而忘卻了他的可恨之處? 溫濃心里氣得牙癢癢,面上充滿了由衷:“既然你都聽見了,就應該知道我對信王忠貞不二,我是不會背叛他的?!?/br> 容歡撥開她的手,扭頭就要去告狀:“忘了還有信王,我這就去告訴他你在妙觀齋偷人——” 溫濃不攔了:“你去吧!” 特別逆反的容歡反而不動了,回頭瞧她。 “你去告訴信王說我偷人呀。”溫濃假笑,“我正愁缺個由頭吸引他的注意,省得他把我扔進宮里不聞不問,真當我是只可有可無的破鞋,穿完就扔?!?/br> 容歡雙目透亮,眼巴巴又湊回來:“可我聽說前兩天你還去永順宮獻花,信王君心大動,只差沒留你過夜呢。” “……”宮里這些人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干,成日不知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真是越傳越離譜了! 溫濃痛心扼腕:“本來是留了,可手才剛剛摸到琵琶骨,人就開始犯病了,咳了好久不見好,性|致都被咳沒了?!?/br> 容歡興災樂禍:“那還不如我呢?!?/br> “……”這可難說,有跟沒有還是很大區(qū)別的。 溫濃滿面忿色,指著他的鼻子說:“你要告就告去吧,反正進宮這么久他統(tǒng)共沒找我?guī)谆兀野筒坏盟麃碚椅夷?!?/br> 見她一臉喪氣,容歡反是露齒一笑,拉她蹲在墻角下,肩并肩靠著:“我逗你玩的,你別生氣?!?/br> 溫濃拿眼睨他。 “我這要是真告了,你怕是等不到他來,就被一棍子打得不成人形咯?!彼麚沃掳?,尾音拉得老長老長,聽得溫濃寒毛直起。 容歡對陸漣青有成見,處處看他不順眼,溫濃心賭容歡不會主動去找陸漣青,但不保證容歡不會去告訴別的人。偷不偷人且一說,逃宮可是殺頭的大罪,真要被坐實這個罪名的話,溫濃只怕一棍打得她魂都沒了。 “我心疼你,不會害你挨打的?!比輾g盯著她的側龐,難得露出柔和之情。 溫濃被他盯得不自在,被他表白更不自在:“我始終是信王的人,你別再說這種話了?!?/br> 她看不準容歡這個人,不確定他的真心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哪輩子她都不會對容歡產生感情的。 容歡將嘴一撇:“我處處對你好你不領情,他把你扔進宮里任憑生死,當個男人還不行,你何必心心念念惦著他?” 后面那句‘不行’惹來溫濃發(fā)笑,見她搖頭不言,遲遲不答,容歡哼聲:“你不就是圖他有權有勢嘛?” 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權,剛剛她都明說了,別以為他沒聽見。 溫濃佯作認真地思考:“我圖他的人?!?/br> 容歡眼里暗含幽光:“你當真喜歡他?” 溫濃捧腮望天:“人都是劣根性的賤骨頭,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br> 這話說的是她自己,也是在指容歡。容歡兩輩子都在糾纏她,難保不是因為‘求而不得’這四個字。 容歡靜靜側頭看她,又靜靜陪她看了好一會天,支撐膝蓋骨起身:“我不會幫你找信王,要找你自己找去。” 溫濃仰首,背光而立的容歡看不清臉龐:“深宮之大、戒備森嚴,哪是說逃就能逃得掉的?那個戲子可真是癡心妄想?!?/br> “不過我還挺想看看待到那時他能怎么著。”容歡湊近的臉在她眼前放大:“所以你放心吧,我不會告發(fā)你們的。沖他罵信王罵得夠狠,我決定這次放他一馬。” “可跟我搶女人,下不為例,不會讓他有下次了?!彼肿?,森森磨牙。 溫濃一臉木然,靜靜看他略猙獰的表情因為嘴角那顆有點可愛的小虎牙而大打折扣,沒有告訴他。 容歡捋順衣袍正欲抬步,忽而想到什么又轉回來:“說起來,我的人還留在織染署,你去的時候李司制交還你了嗎?” 溫濃沒想到他會猝不及防提這遭,差點說漏嘴:“……她沒跟我提這事?!?/br> “哦?!比輾g盯著她的眼神像在審度,溫濃佯作鎮(zhèn)定:“你把什么人留在那里?要我回去問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