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借著他垂首的動作,溫濃微瞇雙眼,夾雜一縷暗芒:“爹,怎么突然又問起這事?是不是這個(gè)錢袋有問題?” 溫爹搖頭苦笑,也沒解釋:“別多想,好好休息。” 溫濃乖乖點(diǎn)頭,目送他起身、抬步,正要走,被溫濃從背后拉?。骸暗?,這個(gè)錢袋是在我包袱里面掉出來的,既然沒什么問題……不如還給我?” 里面可不少錢呢。 溫爹對著女兒水靈靈的一雙眸子:“傻孩子,你一個(gè)未出閣的姑娘家怎會有男人的錢袋?別多想,這當(dāng)然是爹的?!?/br> “……” 簡直趁人病要人命啊!擺明欺負(fù)人家在失憶嘛,太過份了! 溫濃被氣得沒了睡意,蜷起雙腿坐在躺椅上,耳聞疊疊蟲鳴,尋思她爹恐怕是看出貓膩了。 畢竟是稽查出入的城門吏,常年鎮(zhèn)守城門下,京師什么來頭的人物沒見過,認(rèn)出郭家徽記并不奇怪。 當(dāng)初遲遲沒把錢袋扔了,溫濃留這一手防的正是自家人。溫宜沒腦子,不足為懼。陳氏精明勢利,但見識淺薄,有了這個(gè)臆想出來的忌憚,一時(shí)半會不敢動她。唯一的麻煩是她爹,好在她爹為人軟弱、畏首畏尾,知道錢袋主人的來頭,嚇都嚇?biāo)懒?,哪敢貿(mào)然聲張? 這個(gè)法子能解燃眉之急,卻不能永絕后患。 既然不是長久之計(jì),自是能唬一時(shí)是一時(shí),溫濃只沒想到她爹來得這么快。 這可有些難辦。 溫濃顰眉,懊惱地揪起耷在襟前的幾縷發(fā),隨手往后撥開。 葡萄籽葉青翠,遮住大片暉光,只余寸縷穿透葉縫傾斜落下。那頭垂絲松散束在腰后的一段,日光落下,宛若淡暈薄鍍,烏亮順貼地滑肩垂在藤椅上。 小樹鳴蟬,老藤綠葉攀上橫架,蓋去瓦墻過道梁。藤下美人兩靨淺愁,蔥指白膚,松攏薄裳,一身柔姿慵懶曼妙。 “裝模作樣?!?/br> 溫濃抬眸,溫宜似是路過,就站在她爹離開的小門后面冷眼睇她。 溫濃視而不見,沖她笑:“你剛說什么,jiejie沒聽見?!?/br> “沒聽見就算了?!睖匾撕V定她聽見了,可她非要裝聾子,作meimei的成全她。 溫宜言罷要走,涼袖一揮,正好露出手里的那本女德。見她有心顯擺,溫濃自然不能讓她失望:“meimei熟讀女德,將來一定是個(gè)賢良淑德的好妻子?!?/br> 溫宜輕哼,驕傲使她心情好轉(zhuǎn)。 “只是女子嫁人,最怕就是芳心錯(cuò)付、錯(cuò)嫁情郎?!睖貪忄咧鴾\笑,諄諄善誘,語重心長:“meimei將來可要瞧仔細(xì)了?!?/br> 溫宜狠狠瞪她,咬牙切齒:“你放心,我一定嫁得比你好!” 宛若對天發(fā)誓的證言,溫宜把話重重撂下,挺胸翹首甩臉走人。 小小的后院總算清靜下來,溫濃斂去笑意,摸到腳邊拾回蒲扇重新?lián)u起來,這才稍稍去除酷暑的燥氣,低聲喃喃:“愛信不信?!?/br> 第7章 官差 溫濃一進(jìn)門就注意到來人的衣裝打…… 得知丈夫背著她偷偷去找溫濃說話的陳氏當(dāng)夜坐在床頭哭,溫爹一踏進(jìn)門就想調(diào)頭,陳氏立刻哭得更大聲。 不得己溫爹只能把房門拉回來掩實(shí)了:“好好的怎么就哭起來了?” 陳氏拾帕抹淚:“宜兒今日與我說她不嫁了?!?/br> 溫爹兩眼一瞪,身子坐直:“怎么回事?” “她早就與我說她不該讓jiejie替代,還說如今阿姐寧可逃家也不愿入宮,定有難處與苦衷。我勸過她,可她卻說既然不能留在家中侍奉爹娘,嫁人和入宮有何不同?還不如舍了楊家的親事,省得jiejie傷心,省得你我為難。” 陳氏又哭又笑:“那孩子一心想著咱們,真是個(gè)傻丫頭……” 哭了半天,丈夫只是皺眉,也不回話,陳氏暗暗擰帕子:“她若心中難安,濃兒又是不愿將就,楊家的親事推了也罷!” “你真這么想的?”溫爹側(cè)目看她。 陳氏心頭一突,蹭地?zé)o名火起:“老爺,宜兒的親事是我私心之過。濃兒為長,我疏忽了她,她若有怨我也認(rèn)了??蓪m中采選的文牒下來之前我們確不知情,在那之時(shí)溫楊兩家已就親事議定。讓濃兒入宮,實(shí)屬權(quán)宜之計(jì),我們不得己出此下策,這并不能怪在宜兒頭上呀!” 說著,她的語氣軟了下來,聲色淚下:“我們做爹娘的,求的無非還是子女幸福。宜兒本有大好姻緣,難得楊家大郎情有獨(dú)衷,她有什么錯(cuò)?兩家結(jié)親于你于她都有利好,那孩子有孝心,日后定會幫扶娘家,咱家不求日子越來越好,至少也得讓寶弟過好吃好??!” 但凡祭出兒子,溫爹再不表態(tài),心里也是同她的。果不其然陳氏注意到丈夫表情有所松動,她作勢又逼問:“還是說,你擔(dān)心濃兒的情郎回來找她?” “什么情郎不情郎的,別亂說!”溫爹眉心一抖,矢口否認(rèn),“濃兒不是那樣的人!” 陳氏心中不屑,故作憂慮:“可那錢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睖氐滢o,不忘警告:“你別盡往外頭瞎說?!?/br> 陳氏連忙應(yīng)聲,心里溜了個(gè)圈,又轉(zhuǎn)回正題上:“那咱們家跟楊家的親事,你看是退了還是……” 溫爹不耐擺手:“退什么退?楊家這幾日要來過定,現(xiàn)在說退難不成要讓外邊的人看笑話嗎?” “說的是,老爺說的極是。”有他這句話,陳氏的心可算放下大半。剩下小半顆忐忑的心讓她琢磨整宿,尋思楊家來過定時(shí)問一問,看能不能把迎親的日子給提前了。 這嫁出去的人等同潑出去的事實(shí),只要溫宜嫁予人|妻,便再無讓她入宮的道理,屆時(shí)誰鬧妖蛾子都不怕,管她溫濃愿不愿意,愛去不去。 陳氏美滋滋地睡完一覺,隔日就像是天公作美,楊家送定的人竟真被她給盼來了,樂得陳氏整日合不攏嘴,忙碌張羅一上午。 今日領(lǐng)聘上門的是姓李的媒婆子,兩家結(jié)親一路是她打點(diǎn)的。趁著楊家的下人往后院搬箱子,陳氏拉著李媒婆到屋里喝茶,悄悄給人塞銀子:“李mama,楊家那邊可曾說了什么時(shí)候上門提日子?” 李媒婆掂著手里的銀錢,不動聲色地隨她笑:“夫人是想把日子挪前還是往后推?” 陳氏陪笑:“不瞞實(shí)說,八月應(yīng)試在即,等秋闈放榜之后,必定涌流大批才子入京,候守明春會試之時(shí)。我家老爺常年值守南門之下,唯恐下半年抽不開身,若能把婚事提早辦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br> “所以是想調(diào)前咯?” 李媒婆眼珠轉(zhuǎn)動,陳氏只顧塞銀子,沒注意到那雙眼里的異樣之色:“想當(dāng)初若沒有您給溫家穿針引線,這大好的親事未必落到得我們宜兒頭上。這事怎么著也是我們溫家高攀他們楊家的,你我都是老交情,咱們明人就不說虛的那套,我的確是希望宜兒能夠早點(diǎn)嫁過去,這心頭啊才算真的踏實(shí)?!?/br> 李媒婆收起兩錠銀子:“成,你家孩子就是我侄甥女,這樁親事還是由我一手牽起來的,幫人肯定幫到底?;仡^我上楊家探探口風(fēng),若是他們愿意松口,我想法子替你把日程提上去?!?/br> 陳氏眉開眼笑:“可就有勞李mama了!” 這李媒婆收錢干脆,活更實(shí)在,交完定聘就要回楊家報(bào)信,揚(yáng)言陳氏等她好消息。陳氏殷勤挽送李媒婆出門,好巧不巧在過院與路過的溫濃撞了個(gè)正臉。 溫濃一愣,陳氏也是沒想到會在這里撞見她,臉一下子拉得老長。反倒李媒婆上門說媒至今不曾見過溫濃,忍不住多瞧幾眼,被陳氏嘎然打斷:“你怎么跑到這來了,灶頭的雞湯可燒好了?別等涼了,趁熱喝才好?!?/br> 溫濃被李媒婆盯得渾身發(fā)毛,甭管灶頭有沒有湯,順著陳氏的意思調(diào)頭就跑。 “這閨女長得真標(biāo)致,也是你家的孩子?”李媒婆的眼睛跟膠糊一般緊緊粘在溫濃離開的背影上,怎么甩也甩不掉:“怎么我之前來了幾次也不曾見著?” 那自然是不想讓你見著的,陳氏暗暗咬牙:“說來失禮。當(dāng)年我剛嫁進(jìn)這個(gè)家時(shí),那丫頭就是一副沒規(guī)沒矩的毛躁性子。你知道的,自小沒娘管教,當(dāng)?shù)挠謶T,我這畢竟是后娘,想管也不好管,再大一點(diǎn)又管不了……” 李媒婆懂了:“那你也是挺不容易啊?!?/br> “可不是么?!标愂虾畹兔?,一路請她出門。 李媒婆趕著時(shí)間去楊家,沒再追問溫濃的事,出了門便像忘了這個(gè)人,匆匆道別就走了。她前腳剛走,陳氏還來不及把門上閂,后腳溫家就又來了客。 而在離開溫家的路上,李媒婆的步子越走越慢,她摸著袖兜的銀子,一路思忖,心事重重。待她重新回首再看那間隱沒街道人群的老宅子,不覺皺起眉頭。 另一邊,溫家灶里的雞湯剛端起,燙嘴得緊,溫濃搬來板凳小心地吹,還沒喝上幾口,就被陳氏逮了回去。 起初她還以為陳氏這是不舍雞湯喂進(jìn)她的肚而趕來截糊,誰知陳氏壓根看也沒看雞湯一眼,拽起她調(diào)頭就往前院奔。到了前院的堂屋,屋里正坐著兩名陌生人。 溫濃一進(jìn)門便注意到對方的衣裝打扮,警覺之心提了三分。 “你就是溫濃?” 溫濃沒答腔,陳氏把她往對排的竹椅上摁,忙不迭搶答:“兩位差爺,這便是我家溫濃,今年參加采選的就是她?!?/br> “……” 李媒婆走后,登門的客人正是這兩名禮部的官差,奉行上頭的指令來給采選名冊上的女子繪人相的。那兩人約莫走了好幾十戶人家,各家姑娘什么脾性見怪不怪,習(xí)以為常也不在意,其中一人嫻熟地翻開戶冊:“年紀(jì)有點(diǎn)大了。” 宮中采選有年紀(jì)限制,選齡一般是在十三以上十七以下。溫濃恰恰卡在十七,自是屬于采選名單中年紀(jì)最大的一撥人。 陳氏手心一抹全是汗,果不其然就聽對方接著說:“戶頭上不是還有一個(gè)小的嗎?” 她絞著手帕:“小、小的那個(gè)年頭才剛訂了親、已許人家,這趟采選恐怕不太合適……” 對方皺眉,嘴里咕噥一句什么。陳氏沒聽清,心驚rou跳地等著,終于等到他們點(diǎn)頭:“行,快點(diǎn)畫吧。” 另一人早已備好紙墨,提筆開始描眉畫臉。 陳氏剛想松口氣,轉(zhuǎn)眼對上溫濃雙眼,一顆心沒由來震了震。 這倒不是溫濃不配合,相反的她表現(xiàn)得異常安靜,既不說話也不違抗,讓她坐著不要?jiǎng)?,她就真的?guī)規(guī)矩矩一動不動,面露柔色、嘴唇上揚(yáng)。兩名官差這一路走來見過不少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可就沒見過這般乖巧聽話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執(zhí)簿的官差突然問:“她的頭怎么了?” 事先并不知道他們會來,溫濃額門上還纏著紗布,一看就更可疑了。陳氏險(xiǎn)些咬碎滿口銀牙,努力擠出笑意來:“這孩子冒失,前兩日在外頭不小心磕傷腦袋,好在大夫說她無甚大礙,很快就會好起來?!?/br> 畫圖的人忽而頓筆:“磕傷腦袋?不會磕傻了吧?” 一言驚醒夢中人,執(zhí)簿的官差擰眉,嚇得陳氏手舞足蹈,慌忙解釋:“怎么可能,我家閨女好著呢!” 怕他們不信,陳氏背過身沖溫濃擠眉弄眼,指望她能給點(diǎn)表示??上竿e(cuò)了人,溫濃視若無睹,一昧地笑,一直傻笑。 這下畫臉的直接擱筆了,拿戶冊的不顧陳氏的阻撓,提步上前,以不茍言笑的兇悍之姿居高臨下俯視溫濃:“我問你,你可知道我們是什么人,今日來此又是干什么的?” “濃兒!”陳氏急瘋了,借著拉扯的動作狠狠擰她胳膊rou。這下溫濃不笑了,暗暗往大腿使勁一掐,硬著逼紅兩只眼圈,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提起她的小粉拳,在那名官差身上輕輕一錘,好似又怕又急,弱小而無辜地cao著哭腔:“壞人?!?/br> “……” 第8章 翻臉 溫濃沒覺自己臉疼,反倒替他臉疼…… 溫爹今早收到陳氏遞來的消息,聽說楊家來定聘,喜不自禁捎了假,興沖沖往家里趕。正當(dāng)他趕到家中,湊巧在門口遇到準(zhǔn)備離去的兩名官差,緊接著就見陳氏從堂屋哭哭啼啼地追了出來:“兩位差爺,求您再通容一二——” 溫爹呆在門口,一時(shí)找不準(zhǔn)狀況:“這是怎么了?” 陳氏抬頭一見,簡直如遇救星,更加聲嘶力竭:“老爺!快幫忙攔住他們??!” 那可是公差,貿(mào)貿(mào)然溫爹哪敢瞎攔人,反倒對方主動停下腳步:“你是這個(gè)家里能做主的?” 溫爹顧不上安撫妻子,忙拱手:“不知兩位是……” “我等奉行今上旨意,由禮部執(zhí)令對上繳文牒的各戶女子進(jìn)行查籍繪相?!彪m說隸屬不同,好歹也是半個(gè)同僚,兩名官差對身著吏服的溫爹相對客氣一些。 聽說是沖這事來,思及陳氏方才又鬧又哭,溫爹頓生不祥預(yù)感:“內(nèi)子出言不遜,多有得失??刹恢@是出了什么事?” 那兩人互視一眼:“今期宮中采選嚴(yán)格,廣召民間良家子。你家勾了一個(gè)名額,可是長女溫濃?” 溫爹一顆心七上八下:“有何不妥?” 對方的臉立馬拉下來:“當(dāng)然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