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修賢耳聽著靈后的罵，模樣作誠惶誠恐：“侄兒知錯了，還請姑母原諒?！?/br>
    靈后嫌棄的噤了噤鼻，目光移到身前的兒子面上，語氣不算溫柔：“啟年，你要記住，你是皇帝，這種亂七八糟的玩意你怎么能入口？你是這天底下最高貴的人，母后不許你再碰這些下賤玩意，聽見沒有？”

    蕭啟年被靈后拉扯著衣袖，訥訥垂頭答應(yīng)。

    靈后又在寢殿里坐了坐，她看著蕭啟年和戚修賢那如坐針氈的模樣，心頭不快，便起身帶著眾人離去，戚白琬一走出宮門，便嫌棄的將手中的糖丟到地上，順便抽了腰側(cè)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帶著隨侍從路上走過，腳上高貴的玉鞋碾過那顆酥糖，將它碾的粉身碎骨。

    ***

    隨著戚白琬的離去，寢殿內(nèi)原本近似稀薄的空氣慢慢緩和下來。

    可北歌僵站在原處，仍覺得透不過氣來。

    她現(xiàn)在不知該怎么去面對戚修賢，他將她騙進(jìn)宮中到底是為了什么，若是請君入甕，方才靈后前來，他就該將她從屏風(fēng)中拉出來，那她必死無疑。

    可他剛剛卻只字不提她的存在，小皇帝甚至還在替她打掩護(hù)，這是為什么，北歌想不清楚。

    蕭啟年眼見著自己的母后走遠(yuǎn)，命殿中一眾侍者退下，親自跑到門前將大門關(guān)上，接著搶在戚修賢前頭，將北歌從屏風(fēng)后拉了出來。

    歪著頭問她：“仙女jiejie，你躲什么？”

    他握著她的手，察覺到什么，另一只小手也握住了她，驚詫道：“jiejie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哇?！?/br>
    戚修賢也連忙趕過去，他見北歌臉色略白，關(guān)切道：“你還好嗎…是我沒算好時辰，抱歉?！?/br>
    北歌仰頭望著戚修賢半晌，她斂下眸：“…我想先出宮……我有些不舒服?！?/br>
    戚修賢心知北歌這是不信他了，她方才望過來的目光，將對他的不信任展露的一清二楚，可她到底隱忍下去，沒有說穿。

    最初他向她隱瞞這個身份，就是怕她因為對這個姓氏的仇恨，對他生了偏見。他不想多生麻煩，只想順利助她完成任務(wù)，既然隱瞞著好辦事，便選擇了隱瞞。卻沒想到，他身份暴露的時機(jī)，是這樣的不巧。

    戚修賢知道，現(xiàn)在將北歌強(qiáng)留在宮中，只會讓她想其他辦法逃離，那樣更危險，他正打算點頭說好，卻見拉著北歌素手的蕭啟年突然緊緊抱住她：“你不許走！表哥已經(jīng)將你給朕了，你現(xiàn)在是朕的，朕不讓你走?！?/br>
    北歌看著緊緊摟住自己腰身的小皇帝，滿是為難，她扎掙著想讓這個幾乎掛在自己身上的人離開，卻百試不得法子。

    “皇上…妾不走…妾只是出宮一趟，很快救回來。”

    “朕不許！朕要鬧了！”蕭啟年說著，咧了咧嘴，就要放嗓大哭。

    北歌和戚修賢見了皆是一急。

    若是將宮人鬧進(jìn)來，這場面只怕不好收拾，再要不了多久，靈后必定聞信趕來。

    北歌看著自己這個多年不見的表弟，頭很疼，小時候明明玉雪可愛，乖巧的像個女孩子，如今怎變成這樣……她怕蕭啟年真哭出聲來，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嘴：“噓！別鬧！我答應(yīng)你不走還不成嗎？”

    戚修賢瞧著北歌的動作，心上略驚了驚，雖然小皇帝無實權(quán)，到底也是個…小皇帝。她這樣直接捂住皇帝的嘴，換做旁人，也夠死個來回。

    “郡…北…”戚修賢將話在口中轉(zhuǎn)了好幾個彎，只能叫歌兒最妥帖：“歌兒，你先放開陛下…”

    北歌聞言也意識到不妥，連忙松開手。

    蕭啟年將臉嘟成一個包子，只用小鼻孔呼氣，一張小嘴撅著，一動也不動。

    良久，他憋不住了，才松了口氣：“你看…朕沒鬧吧?！?/br>
    蕭啟年仰頭一直望著北歌，見她面上愁色不減，多年來跟在母后身邊，他將察言觀色學(xué)到了極致，他當(dāng)即緊抱住北歌，小腦袋在她腰間蹭了蹭，仰頭說道：“和安jiejie，朕知道是你，朕許久都沒見到你了，你別走留下來陪朕好不好，朕會保護(hù)你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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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第 97 章

    蕭啟年仰頭一直望著北歌, 見她面上愁色不減，多年來跟在母后身邊，他將察言觀色學(xué)到了極致, 他當(dāng)即緊抱住北歌, 小腦袋在她腰間蹭了蹭，仰頭說道：“和安jiejie, 朕知道是你，朕許久都沒見到你了, 你別走留下來陪朕好不好, 朕會保護(hù)你的?！?/br>
    蕭啟年此話出口，北歌和戚修賢皆是一愣。

    “陛下…記得我？”北歌低頭看著將自己用力抱住的蕭啟年, 聲音含滿了不確定。

    蕭啟年用力點著小腦袋。

    戚修賢站在一側(cè)，見此情景，想了想開口對北歌道：“…不如你先留下來?！?/br>
    北歌聞聲抬頭去看戚修賢，沉默著未開口。

    現(xiàn)下陛下這邊的情況還算樂觀，他不僅還記得她, 甚至還愿意替她隱瞞著靈后，可是戚修賢這邊，太危險了, 她想不明白戚修賢不幫著自己父親，反倒去支持自家的敵人，到底是何因由。

    他的立場像是個謎，若猜不透謎題, 別說她自己是危險的，侯爺信任他，同樣危險。

    北歌抬起手，輕抱了抱蕭啟年, 輕聲哄道：“妾答應(yīng)陛下不走，陛下可允許妾與戚公子說幾句話。”

    蕭啟年聞聲猶猶豫豫的含咬著嘴唇，半晌也舍不得松開抱著北歌的手，他扭頭去看一側(cè)的戚修賢，滿眼的警惕，似乎怕他將北歌帶走一樣。

    戚修賢失笑，一本正經(jīng)承諾道：“陛下放心，臣不會將郡主帶走的。”

    蕭啟年又轉(zhuǎn)回頭看北歌，威脅說道：“和安jiejie答應(yīng)朕了哦，朕會悄悄看著你的，你要是跑…朕…朕就哭！”他說得頗為理直氣壯，接著慢慢放開了北歌。

    北歌瞧著蕭啟年這模樣，被他逗得想笑，可心底有太多事壓著，所有笑意最終都在唇角化作了一抹弧度。

    蕭啟年跑開了，將空間留給北歌和戚修賢談話。

    北歌與戚修賢四目相對，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你帶我進(jìn)宮…是什么目的？”

    “救侯爺。”戚修賢回答。

    北歌淡笑了一聲：“救侯爺？敢問戚公子是站在什么立場上去救侯爺？”

    “我若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郡主信否？”戚修賢一臉平靜，并未有因北歌的質(zhì)問而生有一絲慌亂。

    戚修賢出此言，反倒是讓北歌愣了愣。

    戚修賢見北歌盯著自己不說話，又開口說道：“郡主可以不信在下，但是要相信侯爺?shù)难酃狻：顮斎舨磺宄谙碌纳矸?，不會啟用在下，同樣，侯爺既然知道在下是誰，還愿意重用在下，就說明在下還是值得一信的?！?/br>
    “有些話，此處不方便在下與郡主明說，但郡主可以試著相信在下一次，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與目標(biāo)，我們會合作成功的?！?/br>
    “陛下如今記得郡主是幸事，在下以為郡主應(yīng)該借此機(jī)會盡快勸陛下下召撤兵…畢竟前線的戰(zhàn)事等不得?！逼菪拶t說著，見北歌神色動了動，他又開口道：“郡主放心，在下的承諾不會變，一定盡全力護(hù)您周全。”

    北歌雖然對戚修賢疑心仍不消，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的對，前線的戰(zhàn)事容不得她再遲疑下去，侯爺如今被圍困，她每耽擱一瞬，侯爺面臨的危險便會加劇一分。

    “我會留下來，盡快拿到詔書。”北歌說著忽然想起什么，她抬眸看了眼戚修賢問道：“之前我逃離教坊司，你幫我救我…是因為侯爺嗎？”

    戚修賢想了想，搖頭。

    “那你為何要救我？”

    “大概是在下想以此示好侯爺吧?！逼菪拶t笑道，接著他對北歌拱了拱手：“郡主在宮內(nèi)要多留意小心，在下須得告退了。”

    戚修賢離開前朝內(nèi)殿行禮告退，等了等不見有人應(yīng)聲，只得苦笑著走了。待他出了大殿正門，走遠(yuǎn)了，不知蕭啟年從哪冒出來，朝北歌小跑著撲過來：“和安jiejie與朕再變個戲法吧，朕方才的糖被母后沒收了?！?/br>
    ***

    原本戚修賢在宮內(nèi)尋的身份是殿外收拾花草的三等宮女，太過靠近御前的位置他也無法插手，但幸得小皇帝尚記得自己這個姑姑家的表姐。因為靈后一月里來看蕭啟年的日子不多，大都是在白日里坐一坐就走，為了安全起見，他便將北歌從殿外調(diào)至殿內(nèi)，安排在值夜的那一班宮女里。

    北歌進(jìn)宮后一直陪在蕭啟年身邊，她每日思量著如何與他開口提及其調(diào)兵之事，每次都尋不到開口的機(jī)會。

    蕭啟年如今雖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好歹生在帝王家，帝王的權(quán)術(shù)心機(jī)他一樣也沒領(lǐng)悟，上有母后把控朝政，外有外公權(quán)傾朝野，他倒是一點不急，反而將自己活成了樂天派，每日吃吃喝喝，起床喝藥前還要仗著自己是九五之尊鬧上一鬧，等著全宮上下的宮女jiejie們哄著他，才肯喝幾口下去。

    除此之外，夏日里還要釣魚撲蝴蝶，興致來時還能展示一下四肢的協(xié)調(diào)性，爬上宮殿外的百年梧桐樹上掏鳥窩，只是上得去下不來，冬天就帶著宮中的一眾宮女在雪地里打滾，堆雪人，有時自己還鉆進(jìn)雪堆里扮雪人。

    北歌被蕭啟年拉到他的龍榻上，聽他給她將曾經(jīng)這些年的光榮事跡，他講的很驕傲，并且十分大方的將自己的金銀絲線繡成龍紋錦被分給她一半，怕她睡覺會冷。

    寢宮內(nèi)只留了一盞幽暗的燭燈，立在床榻的遠(yuǎn)處，榻前紗幔落下，遙遙透進(jìn)來的燭火像是天外的溶溶銀月。

    北歌側(cè)躺在床榻上，手掌撐著腦袋與蕭啟年面面相對，殿內(nèi)很安靜，他的聲音奶奶糯糯的，一張小臉壓在枕頭上，活像個奶包子。

    但北歌在蕭啟年身旁幾日，她自認(rèn)自己算不上有力氣的人，可將他整個人兒抱起卻渾然不費力，他身上很瘦，只剩一張圓圓鼓鼓的孩兒臉瞧著他活潑。

    蕭啟年與北歌講到自己昨年冬天扮雪人時，不由模樣哀傷的嘆了口氣，小大人似的：“jiejie，朕后悔了，母后說朕是天子，就是老天爺?shù)膬鹤樱彼f時還解釋一番，抬手朝天上指了指：“應(yīng)該行為端莊，朕只是稍稍不端莊了一下，就著了寒涼，喝了大半年的苦湯藥?！?/br>
    蕭啟年越說小臉越皺巴，懊悔的模樣清晰可見。

    北歌瞧他這副模樣不禁想笑，可他口中說出的話卻留在她心上揮不掉，宮中杏林高手無數(shù)，只是小孩子無意受涼感染的風(fēng)寒，怎么會需要喝上大半年的湯藥還不好？

    北歌抬手摸了摸蕭啟年的額頭，不見熱不見涼，與她手心的溫度相近。

    蕭啟年感受著額上北歌覆來的手掌愣了愣，接著他小嘴一噘，滿不在乎的樣子：“你不用安慰朕，朕很堅強(qiáng)的?！?/br>
    北歌聞聲收了手，便見蕭啟年立馬抬眼看過來，方才還亮晶晶的眼睛似乎紅了些許，他低聲嘀咕道：“以前父皇總是這樣摸我?！彼贿呎f一邊抬起小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拍了拍。

    北歌瞧見他這模樣，心上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很不舒服。

    她抬手拍了拍蕭啟年的背：“陛下不困嗎？早些休息吧。”

    “那jiejie會一直這樣陪著朕嗎？”蕭啟年直直的望著北歌。

    “妾會一直陪著陛下的?！北备枵f著將蓋在自己身上的錦被又朝蕭啟年分了一些，將他嚴(yán)嚴(yán)實實的裹住。

    蕭啟年聽了，伸出小指拉住北歌，搖了搖：“我們拉鉤了哦，不許耍賴哦，你要是耍賴，朕會…”

    “陛下會鬧的。”北歌無奈搖頭，保證道：“妾不走?！?/br>
    蕭啟年被人搶了臺詞，睜著眼睛愣愣半晌，好似殺手锏被人一語戳破，沒面子的緊。但他還是開心的，摟住北歌一條手臂，小腦袋倚在她的肩頭，閉上眼睛。

    北歌方以為蕭啟年是睡著了，便見他忽然悄悄睜開一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偷瞧過來。

    兩個視線對上，他慌忙閉上裝睡。

    北歌無奈道：“陛下別鬧?！?/br>
    蕭啟年偷看了幾番，后來似乎真的玩累了，一瞬便呼呼睡去。

    北歌望著蕭啟年的睡顏，見他睡熟了，慢慢將手臂從他懷中抽出來。

    蕭啟年動了動，卻沒有醒。

    北歌慢慢撩開床幔，下了榻，替蕭啟年整理好被褥。

    她進(jìn)宮也有幾日了，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了，必須盡快拿到詔書。

    只是她近來才發(fā)現(xiàn)，或許她將此事想的太過簡單，蕭啟年現(xiàn)在是完完全全被架的真空，他只是被靈后與中書令擺在龍椅上的傀儡，特別聽話的傀儡。

    按照蕭啟年現(xiàn)在的年紀(jì)，早兩年前就應(yīng)該朝中德高望重的大儒未他啟蒙，傳業(yè)，可是到了今日，靈后還縱著蕭啟年在宮中上躥下跳，他是皇帝，若是放出宮去，只怕還不及世家中比他年幼的子弟識字多。

    他能不能完全寫出撤兵的詔書已是難題，更難的是，天子的寶印，或許根本不在蕭啟年手上。

    她已經(jīng)在寢宮中連續(xù)找了兩夜，大部分的地方都找過了，今晚若是再找不到，只怕她就要從靈后身上找天子玉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