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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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就是這個?!比缭竻s打斷她,把剛剛揮筆寫就的箋紙遞過去, 雨水滴滴答答地從她的發(fā)梢袖角滴落, “我默下來的醫(yī)案, 你先看看,到底該怎么救。” 燕嬋愣了一愣,從如愿手里抽了箋紙, 匆匆往下看,越往下看, 提起來的心反倒越安穩(wěn)。 到最后一個字看完,她折起箋紙信手放在一邊,一面轉(zhuǎn)身燙洗茶杯,一面數(shù)落如愿:“說了多少次, 醫(yī)者救人,也得救己。這么大的雨, 我都擔(dān)心我這地方塌了,你還敢不撐傘過來,淋成這樣,不得一場風(fēng)寒才是怪了。” 她遞過一杯藥茶, “喝了。自己把頭發(fā)擦干?!?/br> 如愿被她兇得脖子一縮, 乖乖喝了熱燙的藥茶,抽了帕子擦拭頭發(fā),嘴上卻不停:“那醫(yī)案……” “還有什么可看的?”燕嬋說, “你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br> “我不知道……” “你好歹也看過點醫(yī)書,難道真看不懂嗎?”燕嬋說破如愿的心思,“你冒這么大的雨,無非是不敢信自己的判斷,想著能讓我告訴你,不是這樣,這個人還有救?!?/br> 如愿張口欲言,燕嬋打斷她,看著面色蒼白失魂落魄的師妹,“可是沒有。這醫(yī)案即使拿給街邊總角小童看,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他們或許不知道怎么救人,但一定知道怎么判斷生死?!?/br> 如愿愣愣盯著燕嬋,看了半晌,她緊繃的肩膀突然松懈下來,一直繃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散了,讓她癱軟下來,順勢跌坐在方桌邊上。她看著自己被雨水和汗水泡發(fā)得微微泛白起皺的掌心:“我以為、我以為……” “生死有常,不必掛在心上?!毖鄫冉o如愿續(xù)了杯茶,呆坐著的女孩殊無反應(yīng),醫(yī)者猶豫片刻,輕輕嘆了一聲,“本不該說的,未免顯得薄情了,但真說出來也無妨。醫(yī)案上的這個女人,早就該死了?!?/br> 如愿猛地仰頭:“什么?!” “你學(xué)得不多,確實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后一頁寫的是胸口的刺傷,暫且不管,前一頁寫的是鎮(zhèn)毒,用的都是虎狼之藥,本就時日無多,就算沒有這一刺,也活不長了?!毖鄫茸杂咨碓诮?,自然不知道李靈闕是何人,毫不避諱,說到后來想起舊年事,忍不住嗤笑一聲,“能讓你冒雨趕來,恐怕是官家貴胄吧,可笑當(dāng)年姓獨孤的以人命換藥,還不是這個結(jié)果?!?/br> 屋外突然一道閃電落下,照得室內(nèi)一瞬間亮如白晝,如愿一個激靈,伸手緊抓住燕嬋的袖子:“師姐,你說,當(dāng)年害死你家人的藥……是采來拔這個毒的?” “是啊,不會看錯的。其中有味藥含毒,藥性與當(dāng)年命我家人采的藥性相似,若非為了解毒,何必自討苦吃。”燕嬋冷冷地說,“不過看這醫(yī)案,也不知道是藥效不夠,還是途中顛簸,壓根沒能用在身上?!?/br> 又是一道閃電。 緊接著是隆隆的雷鳴,混著滂沱的雨聲,木屋內(nèi)的燈燭搖搖晃晃,地上墻上全是晃動的影子。 兩人相對無言,等那一陣雷鳴過去,如愿的面色又白了一層,喃喃:“……是沒有用啊?!?/br> “你怎么了?”燕嬋察覺不對,趕緊反手去握如愿,“身上可有不舒服的……” 如愿卻一下縮回手,起身往外跑。 **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駐的意思,從朱雀大街到丹鳳街,水滾滾地淌過如同河流,馬車駛過時馬蹄和車輪都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天色越暗,行車越困難,如愿跌跌撞撞地下車時剛剛敲起宵禁的鐘聲,宮內(nèi)掛上的宮燈在雨幕里不斷晃動。 她推開菱葉的傘,一路向著歸真殿的方向去。 路上有許多宮人來往,宮裝外額外套著寬大的白袍,宮女發(fā)髻上別著搖搖欲墜的白花。長長的白幡拖在他們身后,身前是一盞盞素白的宮燈。 獨孤明夷坐在歸真殿外。那是個觀景用的廊臺,沒設(shè)屋頂,只有兩側(cè)樹著供藤樹攀爬的架子,天氣好時會很愜意,但這樣的雨天就只剩下狼狽。 廊臺上只有他坐著,雨水吃透他的衣衫,打落他的發(fā)帶,把這個端麗肅穆的郎君打得狼狽不堪,蕭索如同破敗的神像。 如愿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踏過雨水沖過去,一把抱住獨孤明夷,指尖撫上他的臉,才發(fā)現(xiàn)他的肌膚冰冷,簡直要凍傷她的手。 “你怎么坐在這里?”如愿抬頭看看周圍仿佛視而不見的宮人,“沒有人管你嗎?未免也太過分……” “不是?!豹毠旅饕牡恼Z氣依舊溫和,但聲音因為長久的暴雨沖刷顯得虛弱,“我讓他們別過來?!?/br> “那你為什么坐在這里?” “我……”獨孤明夷動了動嘴唇,仰頭看如愿時眼瞳空茫,居然有種孩童一般的無助與脆弱,“……我不知道?!?/br> 如愿又氣又急,恨不得抽懷里的人幾下,可又舍不得,正在惱怒,獨孤明夷的聲音又響起來。 “我……母親去了?!彼p輕地說,“是我沒有想到,我沒有教好……” 如愿瞬間懂了。 生老病死,□□有常,像獨孤明夷這樣少時入觀,飽讀典籍的人,不可能看不開。然而太后離世的方法實在太過沖擊,擊垮了他一直緊繃的那根弦。 他痛苦的不是太后突如其來的逝世,而是放縱獨孤行寧,把生身母親卷入兄弟間的爭斗之中,成了致使母親去世的最后那根稻草。 “不是你的錯!”如愿把獨孤明夷按在自己懷里,雨還在下,打得她臉上生疼,但她緊緊摟住同樣渾身濕透的郎君,像是要以自己單薄的身體為他遮風(fēng)擋雨。她攥著他肩后的衣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足夠了,足夠了……” 獨孤明夷沒有回應(yīng),任由如愿摟抱。 良久,如愿感覺到懷里的人微微發(fā)顫,從手臂到后背都在顫抖,而她的胸口依舊濡濕,不只是冰冷的雨水,新暈染上來的濕痕是暖的,隔著布料炙燙她的肌膚。 獨孤明夷哭了。 自知事后一直憋在心里,逆流結(jié)成堅冰的眼淚在此刻終于融化,他終于找到能聽他痛哭的人。 “……好啦好啦?!比缭概呐莫毠旅饕牡暮蟊?,一直被忽略的寒意順著脊骨竄上來,“總淋著雨也不太對勁啊……我們先找個地方歇一歇吧?!?/br> ** 清思殿是獨孤明夷少時住過的地方,離歸真殿不算太遠,殿內(nèi)也還留著舊年居住的東西,留有幾個可供差使的宮人。如愿讓人去燒了熱水,又找來舊衣,獨孤明夷一直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所幸聽話,乖乖讓她洗浴換衣,順道喝了一碗姜湯下去。 一套驅(qū)寒的事情做完,心神和身體的消耗都到了極限,獨孤明夷挨著床榻的瞬間就陷入近似昏迷的狀態(tài),只剩下牽著如愿的那只手不肯放,死死拽著她的袖角。 如愿只好在榻旁的地上坐下,被濕透的裙擺凍得一哆嗦,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搓搓發(fā)僵的另一側(cè)胳膊:“你怎么這么傻,永遠讓自己吃苦,難怪我最開始見你的時候你一直板著臉,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不會笑……當(dāng)然你不笑也很漂亮啦??墒翘嗔?,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何苦硬承擔(dān)下來,真不知道你阿耶阿娘是怎么教你的……” 絮絮叨叨一大通,她想起燕嬋說的話,“其實你母親……” 但后邊的話終究沒說出來。 斯人已逝,如愿不可能對著太后的尸骨質(zhì)問她為什么狠心以親生孩子作為祛毒的方式,又在臨門一腳時放棄服藥,轉(zhuǎn)而將這個用萬千人命換來的機會還給他。 何況就算說出來又如何呢,讓獨孤明夷就此原諒太后嗎? 如愿沉默片刻,忽然覺得有些疲倦,她想跟著睡一會兒,但身上衣裙?jié)裢?,扯著她向下墜落,袖中還藏著個要命的東西。 “好啦……先放開我。我還有最后一件要緊事要去處理,放心吧,我不會走的。”她深吸一口氣,強行給自己打氣,沖著榻上面色發(fā)白的郎君露出笑容,明朗澄澈一如往常。 她拍拍獨孤明夷的手,趁著那只手稍稍放松的一剎抽出手,起身向外走。 走出臥房,外邊的宮人迎上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王妃……” “再去燒些熱水,替我找身能穿的衣服?!比缭竾@氣,摸著袖中那個硌手的東西,“我得趁還有時間,去拜見陛下?!?/br> 第92章 虎符 過河拆橋一級表演藝術(shù)家…… 到長生殿的路暢通無阻, 殿外陪侍的宮人見生臉的如愿過來也不敢阻攔,只上前替如愿收了傘,隨后引她進殿。 長生殿由來是天子居所, 華麗遠勝常人所想, 腳下是波斯經(jīng)商路而來的絨毯,所見的立屏彩繪出自名家, 一尺千金的鮫綃紗層層疊疊迤邐委地, 如愿忍不住和清思殿對比, 越想越替獨孤明夷心酸。 正心酸著,引路的宮人在兩幕拼合的鮫綃簾前止步,既不抬頭, 也不說話,只比劃示意一下, 原路退出去了。 如愿莫名其妙,簾子不像門那樣能敲響,她想了想,干脆直接掀開。 這一掀, 她才知道剛才那宮人為何如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 長生殿以立屏和簾幔分了內(nèi)外,外殿花樹連枝燈火通明, 內(nèi)殿卻暗得一盞燈都沒點,外殿的燈光順著她掀開的那一線照出長而黯淡的一條,透過菱花窗照進的則是窗外的風(fēng)聲雨影,和宮燈一起晃動如同鬼魅。 風(fēng)雨如晦, 少年天子緊緊蜷縮在床榻與柜桌構(gòu)成的角落, 胳膊環(huán)繞過屈起的膝頭,整張臉埋在臂彎里,哪里有初見時坐在六駕的馬車上頤指氣使的樣子, 反倒像是只落水的小狗。 小狗突然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抬頭看見簾幔邊上多了個人影,霎時眼瞳一縮,見是如愿,又松懈下來。 “你來看朕的笑話嗎?”語氣倒是慣常的囂張孤傲,可惜不知是哭了還是著涼,聲音悶得簡直有點可憐。 “不敢。”如愿嘴上這么說,身體倒是越過鮫綃簾,直直走到距離獨孤行寧大約五尺遠的地方,一撩裙擺坐了下來。 獨孤行寧顯然不太樂意,但也沒說什么,再次吸吸鼻子,把頭又埋了回去。 窗外的雨勢又大了幾分,起了夜風(fēng),刮過窗欞和窗外栽種的灌木,嗚嗚咽咽如同有鬼夜哭。 殿內(nèi)兩人都不開口,也不點燈,宮燈幽微的光從窗格里透進來,淌過兩人,在地上扯出對坐的長長影子。 “來時聽外邊的宮人說,陛下身體不適,一直在此歇息,不過我想,陛下應(yīng)當(dāng)知道外邊發(fā)生什么了?!比缭嘎氏却蚱瞥聊?,“那個時候,為什么不去看看太后?” 獨孤行寧猛地抬頭,即使只有外邊透進來的一線光,如愿也清晰地看見他漫溢在眉眼間的怒氣:“與你何干?!” 如愿霎時閉嘴。 獨孤行寧同樣收聲,但他沒有消氣,劇烈起伏的胸口帶動肩背一塊一同發(fā)顫。 鮫綃簾忽然動了動,多了個略略佝僂的影子,小宮女聲音顫抖:“陛下……” “滾出去!”獨孤行寧忽然抓起桌上的什么東西狠狠砸出去,剛巧砸到簾子附近,那地方?jīng)]有鋪設(shè)絨毯,砸到堅硬的地磚上一聲巨響。 簾外的身影一個哆嗦,消失不見了。 “你也走!”獨孤行寧轉(zhuǎn)過頭,怒視如愿,神情兇狠,整個身體卻微微顫抖,像是被逼入絕境不得已奓起全身軟毛的小獸。 如愿坦然回視:“我就不?!?/br> 兩人互瞪一會兒,獨孤行寧先屈服,別過頭不理她。 如愿心說麻煩,想著下一步該怎么開頭,下頜搭在膝上的少年忽然開口,聲音輕而低啞:“太后……” 如愿一個激靈,連忙坐直,衣料摩挲間吞沒了幾個字,再續(xù)上時就是最后半句,“……她想見的,一定是阿兄。不是我。” “怎么……”如愿突然住口。她意識到獨孤行寧換了自稱,而她其實不需要引導(dǎo),面前的少年就會自己把話說下去。 “因為一直都是這樣。他們只管阿兄,讓他讀書習(xí)武,仔仔細細地教,但是沒人管我。無論我做得好還是不好,都一樣的?!豹毠滦袑幑蛔灶欁缘赝抡f,“我撕了書,我讓伴讀幫我寫大字,我……沒有人管我。沒有?!?/br> “阿耶病重的時候,我偷偷去看過,來往的宮人看見我都很詫異,掌案太監(jiān)還哄我說帶我去別的地方玩。可我不是想玩,我只是猜到了,我想……看看阿耶?!彼穆曇粼絹碓降停昂髞砦冶荛_掌案,偷偷翻進去,聽見阿耶和中書令商議,說要他們?nèi)绾屋o佐阿兄?!?/br> 如愿眼睫一顫:“意思是……” “對。不是我,他們從沒想過是我?!豹毠滦袑幷f,“但是他沒來得及留下遺詔。那份立我的遺詔,其實是阿兄自己寫的。” 如愿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她一時居然無法判斷先帝和太后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他們?yōu)樘煜麓蠹遗囵B(yǎng)出了足夠聰明的的皇帝和攝政王,但如果提及小家,卻是一塌糊涂一團亂賬,層層迷霧重重鬼影,除了已經(jīng)身赴黃泉的兩人,恐怕誰也不知道真相。 留下的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彼此艷羨,一個羨慕幼弟有父母的放縱和托底,一個羨慕兄長能被父母委以重任。也許在某個瞬間他們互相仇恨,恨不得砍殺對方,也許在另一個瞬間他們又想對坐著痛哭,但到頭來他們誰也沒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 如愿再度陷入沉默,緩緩向前挪動,到和獨孤行寧僅剩一臂的距離,趁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直接把他按進了自己懷里。 獨孤行寧當(dāng)然不樂意這么被抱,本能地抬臂掙扎,但是他一天下來幾乎沒有進食,心神消耗太大,如愿又發(fā)狠地抱著,居然真壓制住了他的力氣,讓他動彈不得。 如愿看著光滑如鏡的柜面,死死按著懷里的少年,無比感謝此刻殿內(nèi)無燈,否則她一定能看見自己猙獰的面目。 想著想著她被自己逗得想笑,胸口卻傳來微微的震顫,隨之而來的是低低的嗚咽。 殿內(nèi)無聲,那細微的哭聲混進風(fēng)雨里,和雨聲一起漸漸變大,從嗚咽到啜泣,最后終于成了嚎啕大哭。 如愿漸漸松開手臂上的力氣,從壓制換成摟抱,緩緩拍著痛哭不已的少年,姑且送他遲來太久的安寧。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雨聲漸息,獨孤行寧的哭聲也在某個時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