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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道長救命在線閱讀 - 第2節(jié)

第2節(jié)

    “慢走。”玄明稍稍點頭。

    如愿再向他行了一回禮,起身時先前皺起的眉眼已然舒展,依舊是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她最后沖著玄明笑了一下,護好別在胸口的桃花,一矮身避開頭頂?shù)幕ㄖ?,從?cè)門出去了。

    玄明目送那個纖細的人影從桃花青石間溜走,正想轉(zhuǎn)身,階下驟然一聲斷響。

    木雕的鶴從中斷裂,整個鶴頭墜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半圈,長長的喙卡在青石間,刻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玄明身上。

    而如愿剛才觸摸過的長頸,只剩下猙獰的斷面,木屑飄落,松軟如同沙土。

    **

    暮色漸起,市里收攤,坊里歸家,即將關(guān)上的坊門人來人往,挑著擔子販賣蒸餅的小販借著最后的機會叫賣。

    元致寧坐在元府門口的臺階上,抽抽鼻子,聞到從隔壁飄來的飯菜香氣,肚子十分不爭氣“咕”了一聲,長而悠揚,很有些繞梁三日的意蘊。

    跟他前來的侍女噗嗤一笑。守門的仆役也別過頭,黝黑的臉上露出個笑容。

    “不許笑!”元致寧哪兒能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挨個瞪了一眼,憤憤地別過頭,下巴往支起的掌心里一放,繼續(xù)幽怨地盯元府前的路。

    “好好好,不笑?!笔膛门磷友诹搜谧旖?,半彎下腰哄他,“小郎君,奴婢瞧著還得過會兒才回來呢。您先去吃飯吧,總不能餓著。”

    “不要。”元致寧相當固執(zhí),頭都不回。

    侍女沒轍,輕嘆一聲,只能站在他身后跟著一起等。

    元致寧哼了一聲,繼續(xù)盯。在他覺得自己要盯成望姐石或者望爹石之前,跑馬道上終于遙遙地走來個人,纖細高挑,一身襦裙,左手握著花枝,纏在右手上的玉佩一甩一甩。

    “阿姐!”元致寧立即蹦起來,高高地朝著如愿招手,“快點快點!”

    如愿莫名其妙,順著弟弟的意思小跑幾步到門前,收了手里甩著玩的玉佩:“這么著急干什么?想我啦?”

    “沒有?!笔q的小郎君才不會承認,從鼻子里噴出個小小的氣音,“你吃過飯了嗎?我還沒吃?!?/br>
    “我從玄都觀出來,當然順便去西市吃飯了?!比缭鸽S手在元致寧臉上揉了一把,“阿娘呢,居然放你拖到這時候還不吃?”

    元致寧讓如愿揉得面目模糊,哼哼唧唧:“阿娘午后去姨娘家打葉子牌了,今天不回家?!?/br>
    “哦。那阿耶呢?”

    “阿耶倒是回來過一趟,不過又走了,說是給工部的張員外郎,就是張叔,送個飯?!?/br>
    “這倒奇了?!比缭笇λ谥械娜擞行┯∠?,是她阿耶換地方前的同僚,來過家里幾回,大約和阿耶關(guān)系不錯,“就算要多留一會兒,尚書省又不是不管飯?!?/br>
    “不是尚書省,是別的地方,說是‘急召’什么的……”元致寧隱約記得元留回來時神色匆匆,眉頭緊皺,說話時特地壓低聲音,似乎提及了個陌生的地方。但他記不真切,也不到懂這些事的年紀,只模糊地記得是什么政事堂,干脆搖搖頭,“反正不管飯的。阿耶也不在?!?/br>
    “那你就等我啊?”如愿也沒在意,故意捏著那張圓乎乎的小臉逗他,“你可以自己吃嘛?!?/br>
    “我才不!”元致寧氣鼓鼓地拍掉她的手,猛地別過頭。半晌,他又扭捏起來,聲音小小的,“……我還不是怕你沒吃飯?!?/br>
    “好好好,我們致寧會心疼人啦?!比缭蛤嚨匦α顺鰜?,摟過幼弟的肩,轉(zhuǎn)頭和一直候著的侍女說,“香桃,快去通知他們準備晚飯。給我們小郎君多準備幾道rou菜。”

    “是?!毕闾乙参嬷煸谛Γ瑧?yīng)聲退下。

    元致寧跟著如愿進門,一手捂住空空的肚子,另一手在鼻尖上搓了幾下:“你今天去玄都觀,求簽了嗎?簽上怎么說,結(jié)果好不好?”

    “簽文么……”如愿其實不太信這個,她一向隨著簽文結(jié)果改標準,好就是準,不好就是迷信。但在跨過門檻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了玄明。

    端麗挺拔的道長從她手里接過簽紙卷成的紙筒,只在袖口露出一線仿佛玉琢的指尖。隨后他抬眼看她,平和肅穆,眉目如煙。

    要說的話突然在嗓子里卡了一下,如愿舔過上顎,含糊地說,“就這樣吧……說不上好還是壞?!?/br>
    元致寧不太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只能本著一個合格弟弟的職責,在此等大事上奮力鼓勵如愿:“那不管,你都這么努力了,考不上才是沒天理!”

    “這話我愛聽?!比缭笢喩硎嫠o元致寧比劃了個大拇指。

    元致寧伸手比劃回去:“那你明天還去玄都觀嗎?”

    “去啊?!比缭感χ谒X袋上輕拍一下,“當然去?!?/br>
    **

    次日。

    感謝玄明慷慨幫忙,如愿再挎著布包去玄都觀,小道童利落地讓路開門,一切如常,唯一怪異的地方就是知??此难凵袼坪醪惶珜?。不過如愿也沒細想,只當是四舍五入走后門應(yīng)有的心理陰影,甩甩腦袋,單刀直入朝常借用的靜室去了。

    她愛用的那間靜室沿襲了前朝四面透風的風格,臨水有竹,四面只掛竹簾,如愿尤其喜歡風過時落在地板上的竹影,斑斑駁駁,讓她想起絲綢上的織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掀起充當垂門的竹簾。

    ……居然有人。

    比她先來一步的客人坐在左側(cè)的桌前,腰背挺直,披著半身竹影半身陽光。風從堂間穿過,水聲潺潺,靜室外的竹林搖曳,竹葉碰撞出簌簌的聲音,他衣擺上竹影跟著搖曳,刺在上邊的鶴紋仿佛在竹間漫步。

    在穿堂而過的風里,玄明側(cè)身,神色如初見般平靜:“元娘子?”

    “……打擾了?!比缭笡]想到還能再見,有點不明顯的局促,先低頭致歉,“我常借用這間靜室,不知今日道長先來,這就換一間?!?/br>
    “不必。娘子若是喜歡,就進來吧。”玄明轉(zhuǎn)回去,又補了一句,像是安撫她,“我不出聲。”

    如愿猶豫一會兒,沒好意思推拒,輕手輕腳地坐在靠右側(cè)的桌邊,從布包里掏出要看的書。

    前朝有女子開科的前例,但只經(jīng)了女帝的那一朝,隨后就沒落了。本朝立國不過二十多年,皇帝倒是換了兩位,還是如今的太后力排眾議開的女子科舉,其中多有不成熟的地方。

    譬如男子進考場分明經(jīng)、進士諸科,女子卻不分,橫豎都是得背,幸好選定的書也不多,如愿按著封面低頭默背,不過一個時辰,就差不多背了個來回。

    她合上書,長出一口氣,視線在堂內(nèi)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由落到了玄明身上。

    他很漂亮,可惜是那種冷若冰霜的漂亮,在如愿背書的那一個時辰里,果真是一聲不吭,連翻書聲都壓得極低,整個人仿佛冰雕玉塑。

    直到如愿放空完,猶豫著要不要背第二輪,玄明才做了第一個除了翻書以外的動作。

    他伸手去摸桌角茶盤里的杯子,指尖扣過杯壁,小小的茶杯在他手心里轉(zhuǎn)了一圈,突然從指尖滑脫。

    玄明的動作頓了一下,這次他稍稍偏轉(zhuǎn),看著那只杯子又試了一次,但依舊沒拿起來。

    如愿只覺得這套cao作怪異,試探著出聲:“打擾。道長是想拿杯子?”

    “是?!毙鞯氖诸D在茶杯旁,“驚擾了?!?/br>
    “您……左手不太方便?”

    “嗯?!毙鞑⒉换乇?,但也不依實回答,“曾扭傷過,手上不太能使力?!?/br>
    “這樣啊?!比缭更c點頭,看著他平靜的側(cè)臉,躑躅片刻,從布包里摸了護手的繃帶,矮身挪到他邊上,“您連拿杯子都不太趁手,想來是得處理。我做木工活時也常扭傷,用這個包一包能好些,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您簡單地裹一下?!?/br>
    以防自己像個見色起意的色鬼,她又豎起三根手指,認真地比劃到臉頰邊上,“我保證沒別的意思,就當是感謝道長昨天替我折花?!?/br>
    她說得太真誠,拒絕反而顯得心里有鬼,玄明想了想,把左手伸過去,稍扯起一截袖口:“有勞?!?/br>
    如愿立即拆開紗布,覆上他的手掌。她的動作很嫻熟,指尖在繃帶上躍動,盡可能不觸及玄明的掌心,偶爾的觸碰也隔著布料,輕靈如同蜻蜓掠過或者花瓣入水。

    一圈裹完,如愿咬斷繃帶,緩緩抬頭。

    玄明只看見那個悶著的頭漸漸抬起,一點點顯露出光潔的額頭、濃長的睫毛,原本蜿蜒在他指尖掌心的發(fā)絲脫手,發(fā)梢柔順,在裸露的肌膚上掃過。

    極細微的癢,癢得他指尖輕輕一顫。

    “……好了?!比缭甘栈赜嘞碌募啿?,伸出左手,在玄明的視野里緩緩收攏手指,做了個張合的動作,“您試一試?如果有用,會覺得手上能用的力氣比剛才多?!?/br>
    玄明看了她一眼,笨拙地跟著她的動作,緩慢地張合手指,指根處果然多了股繃帶撐起的力道。

    此時唯有風聲竹葉,兩人對坐在桌邊,各伸著左手,手指張張合合,掌心里竹影斑駁,倒像是在玩什么幼稚的游戲。

    如愿先停手:“感覺怎么樣?”

    “好一些了。”

    “那就好。您再試試拿杯子吧,我想應(yīng)該可以啦。”

    玄明依言去拿,這回茶杯不像之前那樣滑溜,老實地被他握在手中。他低頭啜了一口。

    “……看來是姑且沒問題了。”如愿小小地松了口氣,雙手拍回自己膝上,想想又說,“不過我剛才裹繃帶時順便摸了一下,肌理骨骼都沒摸出毛病,那扭傷就很奇怪了……我學藝不精,您還是找醫(yī)師看看吧。”

    說著說著,她發(fā)現(xiàn)玄明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她收聲,朝他露出個無辜的笑顏,但玄明仍未移開視線,于是她又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面上仍帶著笑,一歪頭顯得眉眼鮮活,點染出幾分比實際年齡更小的天真意味。

    玄明睫毛一顫,倏忽錯開視線:“多謝。會去找醫(yī)師的?!?/br>
    “好啊?!比缭笐?yīng)聲,估算完剩下的時間,起身朝著玄明稍彎了彎腰,“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回去啦,有緣再見?!?/br>
    “好?!?/br>
    如愿點點頭,把書利落地全塞進布包,如來時一樣輕手輕腳地出門。

    腳踩到門外的石階上,將要放下竹簾時,她突然想到什么,回頭叫他:“道長!”

    玄明略帶詫異地側(cè)身,看見竹簾和門柱間露出一張臉,讓剛才那一通跑動弄得面上微微發(fā)紅,眼瞳在太陽底下清澈明亮,映出滿堂長風竹葉。

    如愿嚴肅地說:“要記得找醫(yī)師啊?!?/br>
    然后她又忽然笑出來,指尖在縫隙里招了招,竹簾“啪”一聲落下,這回上邊那個纖細的影子沒有逗留,越來越遠,很快就不見了。

    竹簾來回搖曳著重歸平靜,黑白鶴服的道長默然回身,低頭把被風吹亂的書頁翻回去。

    但不知為何,翻著翻著,他不自覺地在某一頁停下,定定地看著裹在左手上的繃帶,壓在腕下的墨字和先前在看的那一頁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第3章 驅(qū)虎   今天是攝政王ver營業(yè)

    竹簾被輕輕叩響,知常稚嫩但一本正經(jīng)的聲音從簾后傳進來:“師兄,樓太醫(yī)和徐掌案來了,是例行看診?!?/br>
    玄明的睫毛微顫了兩下,收回落在左手的目光,語氣倦怠而疏離:“進。”

    知常應(yīng)聲,撩起竹簾。他還不到身量拔高的年紀,竹簾掀得不夠高,可憐太醫(yī)令樓紹和掌案太監(jiān)徐四海兩個成年人倒了大霉,進門得壓低腦袋,狼狽得如同彎腰鉆洞。

    徐四海倒是低頭低慣了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跪得自由跪得恣肆:“臣拜見殿下,恭請殿下萬安。”

    玄明卻不看他,低聲和樓紹說:“有勞太醫(yī)令?!?/br>
    “分內(nèi)之事?!睒墙B恭謹?shù)攸c頭,在桌前跪坐下來,打開藥箱取出診脈用的脈枕。剛放到桌上,斜刺里探出來一只手,強行把原本居中的脈枕推到了桌面左側(cè)。

    徐四海收手,自覺貼心地諂笑:“殿下請?!?/br>
    可惜玄明左手的繃帶一直打到腕下,注定不能領(lǐng)這個情,他稍稍側(cè)身,撩起一截大袖,壓在脈枕上的正是右手。

    徐四海臉上的笑當即繃不太住,作勢在自己臉上扇了一下:“倒是臣妄猜殿下的意思了,殿下見諒,見諒?!?/br>
    玄明依舊不作聲,看了樓紹一眼。樓紹會意,撩起袖口,指尖搭在他瓷白的腕上,細細診著指下的脈象。

    脈象時有不同,問的問題卻是老生常談:“殿下可有心悸、難眠、多夢、多汗的癥狀?或是別有不適?”

    “并無?!毙魅鐚嵒卮穑爸皇亲笫纸┲?,用不上力。”

    “較之先前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