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淡然擺步的身影陡然僵在原地,纖細(xì)指尖掐在掃帚木柄上,指節(jié)發(fā)白,片刻,淡淡開口,“不認(rèn)識(shí)?!?/br> “不認(rèn)識(shí)?”鐘白抬眼看了看大師兄,后者眼中也與她一同寫滿了不信。 “蘇小姐可是忘記了?洛長非就是舊時(shí)在京城中的與蘇小姐——” “三位貴人若沒有其他事情,便請(qǐng)自行離去。”蘇云息重重放下掃帚,沒有回頭,瘦削的肩頭在說話時(shí)卻發(fā)出了細(xì)微難以察覺到的顫抖,“奴家不過是個(gè)卑賤外室,入不得貴人的眼,更不認(rèn)識(shí)各位所說的貴人。小院骯臟,容不下幾位貴人,請(qǐng)便?!?/br> 話語中明晃晃地下了逐客令,鐘白不知該如何是好,抬眼望向身側(cè)的男人,趙既懷沒有打算與那人爭論,平淡的聲音不帶商榷,“洛長非欠你的情,我們會(huì)替她還上,我們會(huì)從張老爺手中贖回你的賣身契,之后要走要留,便盡歸小姐自行決定。” 男人沉聲說完如此話語,便牽著小孩離開了。 鐘白便也告辭,稍頓了下,再回過頭,猶豫道,“蘇小姐,洛幫主她……始終記念著你?!?/br> “小白?!蹦腥苏驹诰G門外喚了聲,鐘白提裙跟上。 沿著來時(shí)的小巷徐徐走出,鐘白踏著青石板路子,愁眉不展,“大師兄,你覺得蘇小姐方才為何不愿意承認(rèn)認(rèn)識(shí)洛幫主呀?” “我知道,我知道?!?/br> 未等趙既懷開口,他身側(cè)的一直默默無言插不上話的小孩便興奮搶答,“蘇云息不愿意認(rèn)洛長非,是因?yàn)樾闹袑?duì)她有怨?!?/br> “怨?”鐘白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仙鴿受用地挺了挺胸膛,說話時(shí)底氣更足了些。 “方才始一提起洛長非的名字,那蘇云息的心中便生了一股濃郁怨氣,至于是何原因嘛——”小孩嘿嘿一笑,“她沒回憶,我便讀不出來了?!?/br> 鐘白放緩了腳步,“那你可知道,方才那拍門的男人是誰?” 仙鴿知道鐘白心中對(duì)他有些另眼相看了,連忙積極發(fā)言,“那男人是蘇云息異母的兄長,整日渾渾噩噩,流連煙花之所,還常常來向蘇云息要錢,對(duì)她動(dòng)輒打罵,蘇云息便是被他賣給張老爺?shù)??!?/br> “兄長?”鐘白沉吟,“方才聽他說,應(yīng)是再過一段時(shí)間還來要錢,我們需得快些,在他來之前帶走蘇小姐?!?/br> “是是是?!?/br> 小孩掙脫了趙既懷的手,狗腿子似的跑到鐘白身邊,點(diǎn)頭如搗蒜。 鐘白垂眼便見他微抿著嘴,眼巴巴地看著她,一副等待夸贊的樣子,輕哼,“還有點(diǎn)用處。” 三人走出巷子時(shí)天色尚早。 “時(shí)候尚早,小白可愿意陪師兄逛逛這水城景致?” 鐘白心中一喜,將將揚(yáng)起的嘴角頓了下,又猶豫道,“那蘇小姐之事……” 趙既懷笑,“不急于這一時(shí)?!?/br> … 縱是繁華,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繁華法,喧囂熙攘的鬧市至了江南,便是細(xì)水長流的質(zhì)樸。這兒的人多會(huì)說得吳語軟儂,男女老少的聲音中都帶著獨(dú)特的細(xì)潤。 延著河道一側(cè),攤販伙計(jì)熙熙攘攘排開,其中多為水城本地百姓,賣的也為江南一帶的特色物品,交予來商的商人亦是來水城游玩的人。 “蒲桃糕,江南蒲桃糕——” “烤御麥,姑娘,烤御麥吃不吃哩!” 始一拐入最為喧鬧的街道,便聞陣陣摻雜于一塊兒的香味,放眼望去,一處處架著小零嘴的攤架在河岸邊的柳蔭下一字排開,有青綠紅粉的酥點(diǎn),有爐包子里上才烘出來的烤玉米,有新鮮出爐的湯水包……應(yīng)有盡有,目不暇接,鐘白咽了口口水,眼中都泛了光。 仙鴿比鐘白還激動(dòng),瞬間就撒開了趙既懷的手奔了出去,但沒走幾步又灰溜溜地折了回來,掌心一翻,“給錢?!?/br> “……” 難得趙既懷還未成家便有了一種被兒子要錢的體驗(yàn),只得拿出事先帶著的錢袋,從其中拾了一粒銀錠子丟給小孩,“別跑太遠(yuǎn)。” 鐘白悄悄側(cè)眼看了看大師兄,也提步去了那賣烤玉米的攤販,“老板,這烤玉米怎么賣?” “三文錢,姑娘,咱們這兒水城的玉米啊,香糯軟綿,保你吃完以后還想吃!”憨厚老實(shí)的老板說時(shí)閉上了眼,一副回味無窮的神情。 鐘白忍俊不禁,“那就拿一根吧?!?/br> “行叻?!?/br> 說話時(shí),一只修長分明的手越過她遞給老板幾枚銅板,男人不知何時(shí)已然靜靜跟在了她身后,眼底淺淺銜了笑意落在鐘白臉上。 老板喜笑道,“這位是小官人吧,長得真俊吶,官人可要來一根?” “不了?!壁w既懷彎唇,“我與夫人同吃一根。” 夫、夫人! 縱是知道如此假作夫妻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但聽到“夫人”一詞從大師兄嘴里說出時(shí),鐘白還是難以控制地紅了臉,她接過老板包好的烤玉米,帶著幾分慌亂逃離。男人眼底笑意更甚,拎著錢袋緩緩跟上。 沿街?jǐn)[設(shè)許多賣簪子的、賣耳飾的、賣手繩的,鐘白捧著玉米棒子饒有興致,這兒的首飾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獨(dú)特的溫婉與柔和,將水鄉(xiāng)情懷雜糅進(jìn)彎柔碧綠的飾物之中。 而一路過去,只要她的目光在哪出多流連一會(huì),身后的男人就會(huì)將其買下,大有一副紈绔子弟錢多不懼的模樣,一轉(zhuǎn)眼,男人手中已經(jīng)拎了大大小小的錦盒。 鐘白好笑地轉(zhuǎn)過身,“大師兄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紈绔公子哥呢!” 趙既懷挑眉,“今日我便是小白的紈绔公子?!?/br> 怎的好端端的話語從男人嘴里說出,怎的便像摻雜了無盡曖昧? 河岸垂柳依依,兩岸樹蔭落入河底又成一景,水天相接,倒映成鏡,湖面偶有水舟泛過,帶起陣陣漣漪。 鐘白捧著玉米喃喃吟詩,“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br> 身后有人接過下半句,“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br> “大師兄也背得這詩?” 轉(zhuǎn)過頭,男人目色灼灼,天水倒映在澄澈瞳孔中,眼底盡是她。 趙既懷點(diǎn)點(diǎn)她的鼻尖,“壚邊人在啃玉米?!?/br> 作者有話要說:啃玉米的仙女也是仙女!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背鲎皂f莊《菩薩蠻》 第37章 他翻車了 “小白可有乘過江南小舟?” “咦?” 行河岸過橋一沿,便見得蘆葦木欄板之外停泊了幾葉小舟,舟船上的船夫盤坐甲板閑談嘮嗑,等待要游湖泛舟的客人來生意,靠岸最近的船夫見了人來,連忙起身走到船頭,“二位可是要乘船?” 趙既懷頷首,走近小舟,腳尖輕點(diǎn),便盈盈落于甲板之上,再回過身朝鐘白伸出手,“上來吧?!?/br> 鐘白提起裙擺伸手夠住趙既懷的掌心,一只腳才踏上甲板,便覺意外的搖晃,下一瞬,掌心被人收緊,她落到了甲板上。 饒是活了兩世,鐘白也未曾乘過船,初次上甲板,只覺腳下晃晃悠悠,縱是停泊的狀態(tài),水流暗涌也使得船只輕輕搖擺。 掌心包裹住的溫?zé)狍E然松開,再沉穩(wěn)落在白皙腕間,“且先進(jìn)船艙坐坐,甲板上晃。” 帶鐘白進(jìn)了船艙坐好,男人放下懷中大大小小的錦盒,走到甲板上與那船夫交代幾句,說話時(shí),銳利眸光瞇起,便瞥見河岸上那抹蹦蹦跳跳欣喜靠近的黑色小影。 …… 仙鴿生的白嫩俊俏,愿意放下身段與人為善時(shí),是極討人喜歡的,只從街巷攤販面前走了一圈,懷里就已經(jīng)被熱情嬸嬸叔叔們?nèi)麧M零嘴,小孩高興地瞇著眼,難得地覺得,做個(gè)小孩也不錯(cuò)。 忽然,他腳步一頓,瞥見岸邊兩人上了船,小孩面露喜色,他也沒坐過船呢! 于是他興奮地邁著小短腿向那小舟奔去,心情是陽春三月時(shí)速兩萬里的流云,逍遙快活。 只下一瞬戛然而止 冷然聲音從船頭男人的眼中射來:不許過來。 小孩停住腳步,癟嘴,“哦!” 與船夫交代幾句,男人掀開遮簾,俯腰鉆入船艙。 船艙空間不大,僅一榻一桌,兩人促膝坐在桌案兩側(cè),也不覺狹隘,船艙里一時(shí)落了安靜,鐘白忽然坐直,“大師兄,仙鴿呢?” 趙既懷笑,“他還在街上瘋玩呢,可不愿隨我們坐船?!?/br> 岸上小孩:呸。 船夫逐漸劃開了漿,小舟隨著槳葉擺動(dòng)緩緩泛出河岸。 由著趙既懷交代,夫人未曾坐過船,許會(huì)覺得不適,煩請(qǐng)船夫劃得慢一些,穩(wěn)一些,老船夫便使得槳葉起落尤為輕緩平穩(wěn),鐘白確實(shí)未有不適。 鐘白單手支在小桌上,目光所至湖畔市集緩緩移動(dòng),不禁喃喃自語,“若是來杯酒便好了?!?/br> 男人收回船外視線,目光在那櫻唇粉腮上滑過,低聲應(yīng)了句,“還不是時(shí)候。” “什么?” 趙既懷移開視線,“沒什么?!?/br> 鐘白偏了頭,下巴擱在掌心,烏眸熠熠望著眼前人,“說來,今日便是大師兄的生辰了,大師兄可有什么想要的禮物?” “你不是給過了?”趙既懷挑起腰間佩戴的玉佩。 “那個(gè)不算,那個(gè)提前給過了,我是問大師兄有沒有今日想要的禮物?” 趙既懷笑,“今日還未過,且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br> 說時(shí),船夫低頭在船艙門口問道,“二位貴人,前頭便是咱們水城的泛游湖了,那兒景色遼闊壯觀,是不少人泛舟的去處,可要去前頭看看?” 男人頷首,“且隨船家的意思?!?/br> 船家便回了甲板上再起槳葉,緩緩直行而去。 小舟逐漸遠(yuǎn)離了河岸,便也聽不見了河岸上的嘈雜,只剩了槳葉擺動(dòng)發(fā)出的潺潺滑水聲。 鐘白倏然問起,“大師兄離了潛山幫之后,身上印記可有什么反應(yīng)?” 男人搖頭,“并無?!?/br> “哎,怎會(huì)有這般不負(fù)責(zé)任的印記?!辩姲纵p嘆一聲,升仙之路真乃曲折啊。 趙既懷挑眉,微吊利眸中閃過一絲玩味,“小白這會(huì)倒是說起負(fù)責(zé)任來了?!?/br> …… 咦? 鐘白不明所以,忽然,腦門上挨了一記彈指,她輕呼一聲,腦海里閃過洛城在大師兄床上醒來的場面,還有溫?zé)岷粑鼑姙⒃诙?,男人極盡曖昧的那句,“小白睡了哥哥,可有為哥哥負(fù)責(zé)?” 一股熱氣很快從下爬上耳根,直漫頭頂,鐘白不自然地別了眼,看向船艙外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