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直任由夏佑住在這里，他們的親自問題永遠(yuǎn)得不到改善。

    林漫語只留下一句“夏佑愿意我就愿意”，隨后閉目，單方面結(jié)束了這次溝通。

    從回憶里抽身，林漫語望著夏佑的背影，問道：“你愿意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林漫語要給夏澤一個交待，也堵住他那句“你是一個母親”的話。

    夏佑置若罔聞，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樣的態(tài)度難得讓林漫語覺得滿意，她完全不惱，再開口時，聲音里甚至帶了些無法掩飾的輕松，“你不愿意是嗎？”

    “……”

    “我不會勉強你做不愿意的決定，夏佑，你想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就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br>
    “……”

    林漫語說著終于抬腳朝飄窗走過去，自顧自的開口：“我不會勉強你，你爸爸也不會勉強你的，所以，你只要親口告訴你爸爸，你想留在這里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就好?！?/br>
    說完，林漫語已經(jīng)走到了夏佑身旁，她拿出手機(jī)，道：“我現(xiàn)在給你爸爸打電話，你把你的想法說給他聽，好嗎？”

    商量的口吻，像是完全尊重他一般，其實是一種無形的施壓和決定。

    林漫語總是這樣，看起來溫溫柔柔毫無攻擊力，其實骨子里的涼薄冷漠，是她最傷人的武器。

    夏佑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仰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漫語。

    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跟自己說過這么多話了。

    卻是為了勸他不要回家。

    落在林漫語的眼里，他轉(zhuǎn)動身子的動作已經(jīng)是默認(rèn)她剛剛說的了，于是她毫不猶豫的撥通了夏澤的電話。

    夏佑一瞬不眨的看著她，張了張唇，發(fā)出了聲音，“如果我愿意回家，你愿意嗎？”

    “……”

    “我知道的，你不愿意我回家?！?/br>
    第44章

    夏佑就那樣看著她, 不躲不閃。

    林漫語怔在原地，耳畔是許久沒有聽到的，夏佑的聲音, 稚嫩陌生。

    她完全沒有想到夏佑會開口跟她說話, 也完全沒有想到夏佑會跟她說這樣的話。

    以她對夏佑的了解，她今晚過來詢問他是否愿意跟他們回家，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甚至給夏澤打電話, 她也知道，夏佑肯定是一言不發(fā)的, 她早已經(jīng)備好的臺詞，等到電話通了，會當(dāng)著夏澤的面再問一遍夏佑，再向夏澤解釋, 夏佑的沉默的含義。

    于是夏佑留在爺爺奶奶家會成為他自己的決定，與她這個當(dāng)母親的無關(guān)。

    夏佑的發(fā)聲，完全打破了林漫語的計劃, 詫異讓她半天都沒有回過神。

    夏佑看起來格外的冷靜，眉眼里的冷漠和林漫語如出一轍，他張了張唇，接著道：“你不要我，你不想我回家, 你希望我一直待在爺爺奶奶家。”

    夏佑的聲音讓林漫語回過神, 她連忙去掐斷撥出去的電話, 看到電話已經(jīng)顯示的是接通的狀態(tài), 她面色瞬間煞白。

    電話是什么時候通的？

    剛剛夏佑說的每一句話, 夏澤都聽見了嗎？

    林漫語內(nèi)心翻涌著慌亂的波浪, 她握緊手里的手機(jī)，太過用力，指甲都失了血色，她垂眸看著夏佑，逆著光，她上半邊臉都在昏暗的陰影里，下半邊臉可以看見淺淡的唇抿成一條直線，沒有了她慣有的淡然，“夏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br>
    “知道。”

    “你愿意待在爺爺奶奶家，就待在爺爺奶奶家，你可以做自己的選擇，我和你爸爸都會尊重答應(yīng)你的決定，你不用因為害怕爸爸不同意，說成是我的想法。”

    夏佑小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的起伏，但是整個軀體，都像是在用盡全身力氣的緊繃著，“我愿意待在這里，你也想我待在這里?！?/br>
    這是他們兩個共同的想法，不是他一個的人的。

    林漫語是這樣想的，夏佑比誰都清楚。

    一直以來，他對林漫語的想法，心知肚明，他看著林漫語在大家面前維持著一個母親場面的關(guān)心，在有外人在場時，都說他說上幾句話，在夏城泉、朱荷在的時候，噓寒問暖，他把自己關(guān)在自己的世界里，像個沒有情緒的布娃娃，他不配合林漫語，也不揭穿林漫語。

    夏佑的屏蔽著外界的聲音，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hù)，又何嘗不是對林漫語的一種保護(hù)。

    他沒有說過，自己的傷心和委屈，他不哭不鬧，林漫語在大家眼里，就不是個“失格”的母親。

    可是現(xiàn)在，他好像做不到了。

    有些話和情緒積壓在心里太久太久，他已經(jīng)很努力的無視它們，可是隨著和顏桃桃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他每次去孔家，看到孔倩妍和顏桃桃的相處，那些被鎖在心底的聲音都在往上翻涌啊。

    他很羨慕啊。

    他也越來越困惑，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有些話一但開了口，便沒有了束縛，夏佑接著道：“我們都別撒謊了?！?/br>
    不要再演戲了。

    林漫語壓低了嗓音，透著警告，“夏佑，我是你的mama，你不可以這樣跟我說話?！?/br>
    “我知道你是我mama?！毕挠娱L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瞼留下一片陰影，“可是，你知道，自己是我的，mama嗎？”

    后半句，他的發(fā)音很輕很輕，幾個字一頓的，完全不是這個年紀(jì)小孩子會有的苦澀干啞。

    夏佑沒有過歇斯底里的時刻，哪怕此時此刻，他的聲音都很輕微。

    這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了林漫語。

    記憶里林漫語唯一一次失控，就是一年前要把他送走的時候。

    他比誰都清楚，林漫語是自己的mama，所以才會那么的難過委屈，才會什么都不說，不想讓有任何人去指責(zé)林漫語。

    最開始被送到夏城泉家的那一陣，夏佑就常常各種地方，無論是小區(qū)口，還是家門口，他都是微微躬著身子，沉默的等待，而一直平行放在雙腿上的手，不過是因為他不想手足無促，表現(xiàn)出局促不安罷了。

    那時候的他想，可能只是林漫語和夏澤發(fā)生了爭吵，才會把他送走的。

    等到他們情緒穩(wěn)定了，林漫語會來接他回家的。

    他只要乖乖的等就好了，也不用告訴夏城泉和朱荷他聽到了什么，這樣就不會連累夏澤和林漫語被責(zé)罵了。

    可他等啊等，林漫語和夏澤不時會過來住幾天，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要帶他回家。

    后來，他習(xí)慣了那樣的姿勢，還是常常在小區(qū)各個拐角路口蹲坐著。

    就像是遇到顏桃桃那一天，那些小孩子們的議論聲并不是第一次，大家都當(dāng)他是個聾子，大聲討論猜測嘲笑著，說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像是一個傻子。

    夏佑都聽到了。

    可他也沒有辦法回答，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是在看林漫語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了。

    林漫語剛剛那句“我是你的mama”，夏佑又有了窒息的感覺。

    哪有mama，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林漫語短暫的沉默后開口：“夏佑，你在怪我嗎？”

    “……”

    “怪我忙著工作的時間沒有照顧你？怪我……”

    “別撒謊了?！毕挠拥谝淮未驍鄤e人說話，再次重復(fù)著，“mama，別撒謊?！?/br>
    “夏佑?！绷致Z吸了一口氣，“你這樣說話的話，我們沒有辦法溝通?！?/br>
    夏佑表現(xiàn)的固執(zhí)倔強，一直以來都平放在腿上的手慢慢的蜷縮起來，他開口說道：“一年前，你和爸爸說的話，我都聽見了?！?/br>
    所以，不要再騙人了。

    林漫語訝然出聲：“什么一年前……？”

    “你和爸爸決定把我送到爺爺奶奶家前的那一天?！?/br>
    那一天他哭了很久，眼睛都腫了，可是林漫語和夏澤不知道是陷在自己的情緒里無暇顧及其他人的情緒，還是因為根本就不在意他，似乎沒人發(fā)現(xiàn)他哭過了。

    林漫語神色大變，驀地上前俯身，和夏佑平視，一掃之前的冷靜，她的聲音里難得出現(xiàn)了急切和慌亂，“你聽到了什么？你還記得什么？”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勸自己冷靜一點，夏佑還不到四歲，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的事情，一個小朋友又能記住多少呢？

    他一定忘了的。

    林漫語驟然靠近，夏佑可以聞到她身上特有的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過于陌生，他本能的后退。

    他聽到了什么？

    其實并沒有聽到全部，但光聽到那些，已經(jīng)擊垮一個小朋友了。

    他還記得什么？

    他什么都沒有忘記。

    夏佑沒有回答林漫語的問題，他問出了自己的疑惑，“mama，為什么不要我？”

    他今天會跟林漫語說這么多，并不是像林漫語之前說的，他是在責(zé)怪她，一個不被在意的人，哪有什么資格和立場去責(zé)怪呢？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這個問題卻讓林漫語更加激動起來，她的胸膛你劇烈起伏，她傾身湊近夏佑，雙手緊緊扣住他的肩膀，問道：“你告訴我，你到底聽到了什么又記得什么，那些話你都告訴誰了？你告訴你爺爺奶奶了？”

    視線里是林漫語放大的臉，杏眸圓瞪，原本精致的五官此刻格外的滲人。

    母子倆鮮少會有這么近距離的時候，氣氛并不溫馨美好。

    夏佑有些恐懼，他想往后退拉開兩人的距離，可是林漫語死死按著他的肩膀，林漫語再纖瘦，要控住一個三歲半的小孩，輕而易舉。

    林漫語力道太大，指甲隔著薄薄的衣料陷入夏佑肩胛的皮膚里，他有些疼，但他不敢也不愿喊疼，他被迫只能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她，試圖從她的神色里和激烈的反應(yīng)里找出答案，他緩聲提醒道：“哦，你和心理醫(yī)生的對話，我也聽到了?！?/br>
    自從知道了請了心理醫(yī)生來上門咨詢，林漫語來看他的次數(shù)就變多了，每個心理醫(yī)生上門來問診的日子，林漫語都一定回來。

    她會在心理醫(yī)生結(jié)束給他的聊天后，很積極的去很醫(yī)生進(jìn)行單獨的聊天。

    這些行為落在別人的眼里，都是一個母親在關(guān)心孩子的心理狀況，那一段時間，夏城泉和朱荷看連林漫語的神色里都是滿意的，也正因為如此，他們覺得林漫語對夏佑的心理健康問題很上心，他們當(dāng)爺爺奶奶的就沒有過多的cao心和管過這件事了。

    只有夏佑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林漫語沒回和心理醫(yī)生的交談里，問得最多的是，是夏佑說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