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漠轉念一想，認為程子墨的決策是非常正確的，于是獨自跳進了車里。

    車里的聶之軒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一個紙袋子，正在將車里散落的各種雜物往紙袋子里裝。

    “好在有只沒有指紋的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集這些物證了。”聶之軒自嘲道，“可惜沒有相機，不能固定物證具體所在的位置?！?/br>
    “沒關系，我都記住了?！绷枘孕诺卣f。

    “快來?。　?/br>
    兩個人隱隱約約地聽見車外程子墨的叫喊聲。

    凌漠一個轉身沖到車門旁，發(fā)現(xiàn)門居然是無法從內側打開的，說：“子墨的選擇是對的，如果我們都進了車內，真遇到危險，我們就被困在車里了?！?/br>
    “趕緊看看車窗鎖有沒有壞?！甭欀幙戳丝窜嚧皟葌鹊目ㄦi，說，“車窗是從內側鎖上的，但我要試一試能不能打開，只是苦于沒有開鎖工具?！?/br>
    話音剛落，車門被人一把從外面拉開了。程子墨探進來半張臉，看著一臉蒙的聶之軒和凌漠，說：“你們快去看看，小樹林里有一具尸體?！?/br>
    “尸體？”聶之軒驚道，“駕駛員嗎？”

    “那就不知道了?！背套幽M勁地支撐了一下車門，說，“門好重，你們動作快一點。”

    三人從車上跳了出來，快步跑到了小樹林里。果然，小樹林的深處，一棵小樹的枝丫上，懸吊著一個人。

    “車禍后自殺？”程子墨說，“有點不可思議?！?/br>
    雨越下越大。

    “聶哥，這么大雨，你的……你的手腳行嗎？”凌漠關切地問。

    聶之軒圍著尸體繞了兩圈，說：“不生銹的，好用得很。”

    說完，他把尸體從樹丫上放了下來，并且把懸吊尸體用的繩索裝進了紙袋。

    “這個沙盤模擬的效果真好，在摸到尸體之前，我一直都覺得自己真的是在一個大雨中的現(xiàn)場。”聶之軒說，“不過碰到尸體，就知道是假的了。雖然導師們很努力地把尸體做得更加手感逼真。”

    把“尸體”放下來后，聶之軒檢查了一下死者的頸部索溝，看了看死者的眼瞼和口唇，又把“尸體”的衣服掀起來看了看軀干部。【注：索溝，俗稱繩印，指繩索壓迫人體軟組織留下的痕跡?！?/br>
    “肋骨骨折?！甭欀幷f，“胸腹部弧形皮下出血，這是方向盤損傷。”

    “也就是說，他就是駕駛員？”凌漠問。

    聶之軒點了點頭：“會不會給我們造一個虛擬的解剖室？不然這連工具都沒有，怎么解剖檢驗??？用‘手刀’嗎？”

    聶之軒用右手比畫成“刀”的樣子，朝尸體的胸腹腔“切”了一下。他知道這是沙盤演習，說不定這樣比畫一下，就能出現(xiàn)一個虛擬解剖的影像了?？墒?，眼前的尸體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

    “我還以為真的有那么高科技呢！”聶之軒啞然失笑，“我得和組長建議一下，這個沙盤系統(tǒng)里，一定要加入法醫(yī)的虛擬解剖，這樣才帶勁嘛！”

    “聶哥你動作要快一點，我們現(xiàn)在很危險。嗯，大雨的山坡下，是很危險的地方?！背套幽f。

    “你是說，泥石流？”凌漠抬頭看了看坡頂，巨大的黑幕和雨霧遮擋了視線。

    判斷地形、警示危險，這些都是捕風者應該具備的技能。作為負責化妝偵查、潛伏臥底、收集線索的捕風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可以“預知”危險的存在，并且設定好脫險的方案。但是守夜者組織里的退休導師中，還真就沒有捕風者。因此，在過去三個月的培訓中，對于捕風者的課程，學員們也沒有涉獵。

    “這些知識，你是跟誰學的？”凌漠問。

    “這還用學嗎？女人的第六感啊?！背套幽α怂︻^發(fā)，吐了口香糖，莞爾一笑。

    突然，一顆小石子打在了程子墨的馬甲上，發(fā)出了“啪”的聲音。幾個人同時愣了一愣。

    “不會是，說曹cao，曹cao就到了吧？”凌漠低聲說。

    “跑啊！真滑坡了！”程子墨轉身就跑。

    凌漠和聶之軒下意識地跟著程子墨往高速方向跑，跑了幾步，聶之軒又轉頭返回了尸體旁邊，而凌漠則突然轉向，跑向了柯斯達。

    “嘿，你們倆干嗎啊？給石頭砸了肯定就不合格了?！背套幽驹诟咚倥赃厯]著手。

    此時，山體滑坡的聲音越來越大，山石揚起的灰塵和空中的雨滴發(fā)生了激烈的對抗。眼看著滑坡已接近了小樹林，聶之軒終于沖出了樹林，扛著一具“尸體”向程子墨跑了過來，另一邊的凌漠也渾身濕透地跑了回來。

    “生死關頭還救‘尸體’?。俊背套幽@訝地看著氣喘吁吁的聶之軒說。

    “尸體不僅僅是物證?！甭欀幇选笆w”橫放在高速路肩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帕，蓋在了尸體的臉上，蹲在地上喘了半天，說，“這更是一個需要被尊重的圣物。作為一名法醫(yī)，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尊重一具尸體，就不會懂得怎么解讀它的語言?！?/br>
    程子墨鄭重地點了點頭。三個人低頭站在路肩上，聽著遠處山體滑坡的轟轟作響，像是在為逝者默哀。

    在滑坡的泥石流掩蓋住柯斯達的時候，眼前的景象戛然而止。

    “請學員到宿舍區(qū)沐浴更衣，待全體學員考核結束后，在大會議室集合?！备翟穆曇繇懥似饋?。

    “這……這就結束了？我們考了什么？尸體還沒解剖呢！一會兒要是問死因我怎么答？”聶之軒揮舞著他的假肢，不知所措。

    “哎呀，行啦。”程子墨挽住聶之軒的右胳膊，拉著他離開了沙盤，“行還是不行，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嗎？”

    “咱們的這次考核，好像并沒有把我徒弟的特長發(fā)揮出來?！碧乞E微微一笑，說，“作為一個讀心者，居然不給他設置一個活人，怎么讀人心??？”

    “你這個讀心者，是故意的吧？”傅元曼放下話筒，哈哈一笑，“讀心者可遠遠沒有讀個心那么簡單。要想真正成為一名讀心者，除了有超高的情商，以及心理分析的技能以外，還需要有超常的記憶力和邏輯推理能力。我看啊，咱們這個組織，就是讀心者最不好當了?！?/br>
    “那您看，凌漠行嗎？”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觀看了全車的外表和內部情況，甚至可以記住聶之軒所有提取回來的物證的位置和形態(tài)?！备翟嗣掳蜕系暮鐑海f，“而且在危急關頭，他還回去仔細觀察了副駕駛座上的噴濺狀血跡形態(tài)。我相信，這個時候的凌漠，應該是正在通過繪畫來還原現(xiàn)場吧?！?/br>
    “您的意思是，他通過了？”唐駿拿起了刻有“通過”的大印。

    傅元曼微笑著點頭，說：“凌漠是我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很有天資的好孩子。不過，我覺得他對地形的判斷力以及他善于偽裝的能力，更適合做捕風者?！?/br>
    “嘿，老爹，他可是我的徒弟！誰也搶不走！”唐駿一邊抗議，一邊搶過“讀心者”的大印，搶先一步蓋在了凌漠的檔案袋上。

    “還帶你這樣的？”傅元曼舉著“捕風者”的印，哈哈大笑，然后眼神閃了一閃，說，“不過，這么看起來，你對捕風者這個名號，還是有點情緒的嘛?！?/br>
    “沒有啊?！碧乞E躲閃開傅元曼的眼神，說，“剛才最早發(fā)出預警，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險情的，其實都是程子墨。我覺得這個小丫頭既然不甘心做幕后的尋跡者，又那么喜歡槍械，槍法又精準，她才是捕風者的最好人選。而她的志愿，也是捕風者?！?/br>
    說完，唐駿拿起“捕風者”的大印，比畫著看著傅元曼。

    傅元曼默默地點了點頭，說：“繼老董之后，捕風者空缺了二十多年，現(xiàn)在也算是后繼有人了。哦，對了，老朱，程子墨是你的徒弟，你沒什么意見吧？”

    患有帕金森綜合征的退休尋跡者朱力山點了點頭，費勁地說：“廉頗……老矣，年輕人，隨她去吧，還有，還有之……之軒?！?/br>
    “一個合格的尋跡者，絕對不僅僅是表象上的嚴謹、細致、明察秋毫，更是精神層面上對生命的敬畏?！备翟f，“不驕不躁、不枉不縱的聶之軒，當之無愧?！?/br>
    看著傅元曼鄭重地在聶之軒的檔案袋上蓋下了大印，唐駿微笑著拿起話筒：“下一組學員準備?！?/br>
    又經過了三組的角逐，十一名學員全部測試完畢。讓所有導師們欣慰的是，每名學員都順利地通過了考核，也通過此次考核展示了自己的特長。

    傅元曼還剩下最后一項工作，就是調取每名學員在整個考試過程中的身體體征變化圖譜，根據他們身體體征的變化，比如血壓、心率、呼吸和腎上腺素水平，來判斷每名學員在不同情景狀態(tài)下的心理狀態(tài)。

    這項工作按規(guī)矩，是守夜者組織的負責人去做的。所以，傅元曼請離了其他的導師，把十一份圖譜并列擺在了自己的面前，慢慢地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了起來，邊看，邊不停地點頭微笑。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張圖譜，上面所有的曲線都很平直，沒有任何大起大落，和其他的十份圖譜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傅元曼皺了皺眉頭，低頭思考了一下，默默地站了起來。

    他把十一名學員的各項考核材料逐一重新裝進了檔案袋，小心地把每一個檔案袋密封起來，用藍色的中性筆在其中一份檔案袋的“通過”二字旁邊，慢慢地畫出一個問號。

    十一份檔案袋堆在一起，有半米多高，傅元曼艱難地抱起所有的檔案袋，放進了他辦公室的保險箱里，認真地上了鎖。

    當傅元曼走到大會議室門口的時候，所有的導師列隊和傅元曼握手，大家的喜悅之情都洋溢在臉上。

    最后握住傅元曼寬厚手掌的，是唐駿，他指了指大會議室說：“組織成員們已經準備完畢，整裝待發(fā)。嗯，恭喜老爹，恭喜守夜者組織，重啟了?！?/br>
    這一句話讓已經七十三歲的傅元曼心潮澎湃，他強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雙手使勁推開了會議室大門。

    守夜者組織會議室的第一排，坐著十一名穿著警用制服、胸口佩戴守夜者組織標識的年輕人，他們齊刷刷地起立，并高喊：“組——長——好！”

    第三章 高速鬼影

    我大聲呼喊，連名帶姓地喊。喊聲落在曠野里，好像給吞吃了似的，沒留下一點依稀仿佛的音響。

    ——（中國）楊絳

    1

    傅元曼站在講臺之上，恢復了威嚴的表情，他掃視了一圈，示意大家坐下，接著說：“通過這次考試，你們對這一起案件有什么看法嗎？”

    “基層警察不容易啊?！笔捓使首魃畛恋卣f。

    “組長顯然不是問這個。”坐在蕭朗一側的聶之軒笑著說。

    “側翻原因很重要吧?！绷枘f。

    “那你們有什么看法呢？”傅元曼問。

    “很蹊蹺?！绷枘f，“道路上并沒有異常。”

    “側翻前車子的前擋風玻璃亮了一下，會不會是車子有問題？”蕭朗說。

    “不會?！绷枘f，“我看了車輛的底盤，沒有問題，輪胎也沒有問題。排擋桿也在檔位上，方向盤是向右打死的。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是避讓行人才會出現(xiàn)的?！?/br>
    “可是并沒有行人。”蕭朗說，“這一點，監(jiān)控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會不會是駕駛員玩手機??？”

    凌漠聳了聳肩膀，沒說話。

    “如果能復原行車記錄儀，說不定會有一些線索?！碧畦K鐺細細的聲音，險些被這幾個老爺兒們的聲音蓋住。

    “可是行車記錄儀只能照向前方，而車輛的前方情況，從監(jiān)控上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笔捓收f，“行車記錄儀不能記錄車內的情況呀?！?/br>
    “有的記錄儀有錄音?！绷枘f，“目前看，這是最靠譜的一種做法?！?/br>
    本來被蕭朗否定后有些尷尬的唐鐺鐺，認可并感激地朝凌漠點了點頭，蕭朗則瞪了凌漠一眼。

    “其他問題呢？”傅元曼打斷了對側翻原因的討論。

    “車內不止一個人。”凌漠說完，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說，“這是我復原的車輛內部物證情況，看起來并不屬于一個人所有的物品?！?/br>
    圖紙上詳細標識了車內散落物品的位置，物品里有兩副脫落的眼鏡，茶杯和皮包放置的位置也都不同，說明至少有三個人坐在柯斯達的后座。

    “但駕駛員可以肯定就是死者?！甭欀幷f，“小樹林里縊死的那個人，就是駕駛員，這一點可以從死者身上典型的方向盤損傷來確定?！?/br>
    “車內既然有其他人，卻失蹤了，而駕駛員死于縊死，這又能說明什么問題呢？”傅元曼問。

    “說明什么問題不好說，但是這肯定不是一起簡單的意外?！绷枘f，“因為事發(fā)后，現(xiàn)場車外是有其他人的?！?/br>
    “怎么說？”傅元曼微笑著點頭。

    “車輛在側翻的一瞬間，車門損壞了，只能從外面打開，內側打不開?！绷枘f，“而車窗都是從內側鎖閉的，沒有打開車窗的痕跡。那么，車內的人，是怎么到車外去的呢？”

    “只有一條路，就是有人從外面打開了車門。”蕭朗豎起了一根手指，搶先說道。

    “幸虧門打開了，不然豈不是得全部葬身泥石流？”程子墨說。

    蕭朗搖搖頭，說：“開窗就好了，我就是開窗出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