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和魔術(shù)師建立聯(lián)系后, 并不頻繁讓對方提供作品，一年至多三次, 但他出手很大方，每一次的價格都是令人滿意的。

    他們一直通過線上溝通進行交易，李宇不知道對方的年齡和相貌，更無從談及履歷經(jīng)歷，只知道魔術(shù)師風格多變，無論提出什么要求，這個人最后都能畫出讓人無可指摘的作品。這就足夠了。

    并非刻意隱瞞，盡管他們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活計，顧客去商場購物時會想著和那里的供應商交朋友嗎？雙方都默認沒有深入交談的必要。

    這即是他們合作長達一年，卻對對方一無所知的原因。

    李宇的舊京之行使他們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了轉(zhuǎn)折。

    魔術(shù)師的成品須要經(jīng)過國際長途運輸才能抵達李宇所在的地方——首爾。通過地址的變動，他不費力氣就能知道魔術(shù)師駐扎在哪座城市，一年多里，這個畫師從紐約搬到了舊京，原因不明。

    當李宇來到對方所在的城市后，隨即產(chǎn)生了新念頭，也許他可以會會這位寡言的畫師，這更利于生意的運作。應當把握這次的時機，畢竟他不是每年都有功夫踏足這座城市的。

    會面就在今天下午，地點是他居住的酒店套房。

    敲門聲響起，門開之后，一個女人站在那里。她戴著口罩，直發(fā)隨意盤起，碎發(fā)別在耳后，整張臉只露出眼睛。初春時的天氣透著涼意，她套著寬松的灰色毛衣開衫，毛衣有些松垮，洗滌多了失了輪廓，便用一根皮質(zhì)的腰帶扎緊腰身。

    李宇想問她是誰，是否走錯了地方。酒店的保潔員會穿制服，因此他把“今天不用打掃?！边@句話壓在口中，到底沒有說出來。

    女人直視著他，依舊一言不發(fā)。隨后她將他打開的房門推得更開一些，徑直走了進去。

    她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隨身挎著的帆布袋子放在腳下。

    李宇從未想過魔術(shù)師是一個女人，某些大作品中展現(xiàn)出的強烈野性，以及惜字如金的交流模式，令他傾向于認為對方是一個男人，可能胡子拉碴，也許極為肥胖，或者，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

    她將口罩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容色白凈，鼻梁直挺。她看人時十分專注，神情沉靜平和，不流露任何情緒。

    李宇經(jīng)常和畫家打交道，有一類創(chuàng)作者確實是魔術(shù)師這樣的，他們不大在人前走動，不熱衷參加社交活動，因此臉上鮮少有情緒遺留的痕跡，沉浸在自己空間的創(chuàng)作者臉上往往透著一種“空”。他人見了便謂之：“清高?！?/br>
    盡管她的臉很清麗，她的穿衣和態(tài)度已表現(xiàn)出她并不想使用自己的相貌走進人群，去展示或獲得任何事物。

    這挺不錯的，至少對他而言很不錯，他喜歡專心作畫的畫師。

    房間的主人和客人在沙發(fā)上坐定，她坐得很端正，后背和松軟的沙發(fā)留著孔隙，手放在膝上。李宇則松弛得多，他歪靠在沙發(fā)上，看著她，等她說第一句話。

    在剛見面的那一刻打招呼寒暄是最好的，但他在錯愕中遺失了這個步驟。她看起來十分有主意，如果她是個大膽的女人，那就由她來決定節(jié)奏。他一向是個隨和的男人。

    魔術(shù)師端坐著，目光從桌面的線香移動到散放著的香煙、加了冰塊的威士忌，然后垂下去，盯著地毯上的花紋看。從戶外走進室內(nèi)后，她的毛衣難免有些保暖過度，熱意讓她臉頰出現(xiàn)紅暈。

    在李宇的注視下，她站起來解開皮帶，脫下毛衣，隨手放在沙發(fā)上。

    他彎腰拿起她的外衣，“讓我來吧?！痹贀炱鹚旁谀_下的帆布袋，然后像對待羊絨大衣與名貴手袋一樣，拿出衣架仔細掛好后，將它們收放在他的衣帽間里。

    “喝點嗎？”他替她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送到她手中。

    上帝作證，李宇一開始并沒有引誘自己畫師的意思，即使她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子。

    他只是習慣這樣對待女人。

    薛熒喝了一口，將杯子捧在手心，冰塊涼，她感覺舒服了些。

    李宇自若地喝著冰鎮(zhèn)后的洋酒，心情不壞，盡管他們不說話，但他對這個畫師的印象是不錯的。靦腆內(nèi)向的人需要他這樣的人的存在，這樣才能把生意做起來。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她終于有了想要表達的欲望，輕輕觸碰男人的肩膀，讓他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她這里，薛熒指著自己的耳朵，然后搖頭。

    李宇一開始沒有理解她的舉動，她又做了一次，李宇下意識跟她做了一樣的動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有耳洞，十八九歲的時候，跟著朋友們一起趕時髦，留了好幾個孔在上面。

    薛熒嘆了口氣，她抓過李宇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用唇形說英文，“它壞了，耳朵，壞了?！?/br>
    他們靠得很近，薛熒呼出的氣是熱的，耳朵guntang，但她的手剛放下冰塊威士忌，是冰涼的。

    兩個人看著對方的眼睛，春風將落地窗前的白色窗簾吹起，李宇撫過她的耳朵，從耳廓滑向耳垂，這觸碰如此輕微，像是對待會被溫度融化的冰塊，“我為你感到難過，”他輕柔地撥開她額前垂下的黑發(fā)，“你能明白嗎，我親愛的，我為你感到難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