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他終于想起來,自己從前是侯府馬奴,后來逃出侯府參了軍,一路摸爬滾打向上爬,好幾次都豁出性命,終于搏出了戰(zhàn)神將軍的威名。 這是他的大喜之日,滿目大紅,他將要迎娶侯府嫡出小姐,也是從前對他非打即罵的主子。 “禮成,送入洞房?!?/br> 喊了好幾聲都不見一身紅衣的新郎有反應,賓客見他在婚宴上出神,偷偷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紛紛,言這京城第一美人蘇家小姐怕是落不得好了。 聽聞她從前對還是馬夫的容將軍不假辭色,怒氣上來了,還會拿鞭子抽,如今風水輪流轉(zhuǎn),侯府敗落,容將軍會如何對她,任誰都猜得到。 容祁終于回過神,僵著步子,牽著大紅花,與另一頭的佳人穿過曲折的回廊,來到新房。 不知為何,他心里總對這場婚事十分排斥。 待婚事辦完,明日他便與她和離,容祁在心里這么想著。 可等他在賓客們的起哄聲中,用喜稱挑開女子頭上的喜帕,終于面見喜帕下艷若桃李的真容,卻如同被奪走呼吸定在原地,忘記了反應。 先前所有想法都被拋到腦后,對上她清冷的桃花眸,他像是頭一次見一般,只顧癡癡望著。 一眼萬年,不外如是。 原本屋里人頭攢動,還有人調(diào)笑著說要看將軍夫人長什么樣。 可喜帕掀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齊齊失聲,新房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床邊的女子。 容貌自是出塵艷絕,仙姿玉貌,全京城獨一份的明艷,只是神情過于清冷淡漠了些。 再看如今圣上面前的紅人容將軍癡怔站在那里,眼也不眨地盯著佳人瞧的模樣,眾人心中都有了另一番思量。 怪不得得了封賞,第一時間便回舊主府上求親,原來不是為了報復,而是……覬覦已久,終得償所愿。 聽聞……蘇家小姐心儀之人,乃是溫潤如玉的聞世子。 恐怕不是那蘇家小姐要吃苦頭,而是容將軍要栽一個大跟頭。 重新蓋上喜帕,新房內(nèi)的人壓下各自思緒,都退了出去。 待喜宴結(jié)束,賓客漸漸散去,身上帶著酒氣的紅衣郎君站在門前。 猶豫片刻,他終于抬手推開門。 床邊的女子早已徑自取了喜帕,聽到門開的動靜,冷淡地望向他。 他一身紅衣如火,腰間束著同色云紋錦帶,青絲以鑲金玉冠高高豎起,身披院外照進來的皎潔月輝,面容白凈清雋,漆黑眼瞳正眼也不眨地望向她。 那樣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總覺得像是被獵人盯上。 空咽了下強自鎮(zhèn)定,她眼看著那人邁過門檻,從身后關(guān)上門,一步步朝著她走來。 放在床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原本散漫的目光也因為擠壓過來的陌生氣息而變得凝重。 看到她擅自取下喜帕,如此不合規(guī)矩,他會怎么做? 勃然大怒?還是干脆如她所愿,直接休棄了她? 容祁來到床邊,鷹隼般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她身上,卻神情平靜,看不出半點發(fā)怒的神色。 “吃點東西?!彼赶蜃雷由系母恻c。 “不吃?!弊诖策叺呐涌此谎?,就冷漠地別過臉。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屋里再次靜下來。 蘇蘇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緊張地咬了咬唇,忍不住偷偷側(cè)首,轉(zhuǎn)眸去覷他的神色,正好對上他癡怔的眼神。 剛滅下的火氣頓時又涌了上來,她胸前劇烈起伏兩下,冷哼一聲,故意說難聽話刺激他,“我才不吃你的臟東西?!?/br> 說完,身邊的氣息果然壓低不少,那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壓迫感好似絲線織成的繭,將她整個人全部緊緊包裹在內(nèi),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容祁微俯下身子,眸光沉凝好似要將她整個人給盯穿,精致的下頜繃緊,同樣輕嗤一聲,“餓了別后悔?!?/br> 他的身子逼近,蘇蘇手撐著床往后躲,眼神刻意避開他,梗著脖子道:“我死都不會吃你的東西。” 容祁一言不發(fā),抿唇瞪她。 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相對僵持了許久。 最后蘇蘇率先撐不住,不想再跟他斗氣下去。 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今日成親一大早就被迫起來忙碌,滴水未進,現(xiàn)在又累又餓,早就撐不住了。 于是她躲到旁邊,遠離他散發(fā)出的冰寒氣息,果然覺得整個人都舒暢了不少。 蘇蘇正準備低頭脫鞋,怎料頭上的釵環(huán)太重,壓得她脖子酸痛,還不小心纏到了頭發(fā),她頓時疼得眼眶一紅,手足無措地想把被纏住的發(fā)絲扯出來。 容祁本來不欲幫她,正想冷眼旁觀。 誰讓她從前那般折辱他,他將她娶進門,就是要將從前的那些,一筆一筆全討回來。 就在容祁這么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正撥弄頭發(fā)的她疼得皺眉“嘶”了聲,還來不及思考,腳就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他來到她身邊,緊張地看向少女如云霧般的發(fā)髻,“哪里纏住了?” “這兒。”蘇蘇指了指頭上的某處,她看不見,只用手在頭上胡亂揪了揪,結(jié)果卻讓頭發(fā)纏得更緊,頭皮都被揪疼了。 容祁看到她的一綹青絲被金釵上的醉芙蓉花勾住,便屏住呼吸,小心地湊近,一點點幫她把頭發(fā)解救出來,比在戰(zhàn)場上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還認真。 蘇蘇垂著頭一動不動,露出一截白皙脖頸,身上好聞的馨香不停往鼻尖鉆。 她難得在自己面前這么乖巧。 容祁垂下濃黑的眼睫,雖然幫她取下了釵環(huán),他卻不想離開。 可利用完他,蘇蘇卻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到一邊。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準備脫鞋,腳腕被溫熱干燥的大手握住。 常年握持刀劍,他手心有一層薄薄的繭,觸感粗糙,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蘇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容祁好似沒感受到她的視線,單膝跪地,面色如常地幫她褪去鞋襪。 可如果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耳尖泛起微紅。 “別低頭?!彼谅暯忉?。 蘇蘇正好覺得脖子酸痛,懶得低頭,便由他去了。 由于是第一次幫人做這種事,容祁的動作很生疏,簡簡單單的脫鞋硬生生讓他脫了半刻鐘才完成。 他依然握著她細白的腳腕,手心接觸到的肌膚滑如凝脂,是他從未感受過的觸感。 似是從手心的位置燃起了一團火,火焰沿著手臂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guntang的火舌肆意舔-舐他的心臟。 見容祁抓著自己的腳腕不放,眼神還越來越幽暗,蘇蘇心里莫名升起一陣危機感,驕縱地抽-出自己的腳,往他身上踹。 結(jié)果因為她坐在床沿高處,下面的人單膝跪在地上,高低懸殊,她這一腳憤怒之下抬得太高,不小心踹上了他的下巴。 蘇蘇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容祁終于回過神,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墨眸看向坐在床邊,警惕地盯著他的女子。 看她渾身戒備的模樣,容祁莫名想起忘記在哪見到的一只白貓,貓兒看到敵人就是這副模樣,渾身的毛炸起,瞪圓眼睛,明明害怕卻還是不肯退縮。 深深看她一眼,容祁最后也只是嘆了口氣,并沒有像蘇蘇擔憂的那樣雷霆大怒。 知道她看不上自己,容祁平靜地從箱柜里拿出被褥鋪在地上,背過身,闔上眼。 見他沒上床,蘇蘇心里依舊放心不下,沒有脫衣服,干脆和衣而臥,獨自躺在陌生的大床上。 兩個人各自睡下。 容祁剛用內(nèi)力熄滅燭火,就聽床上傳來拍被子的聲音,緊跟著是一道命令:“不許熄燭火?!?/br> 他一動不動,裝沒聽見。 下一秒,耳邊傳來破空聲,一個枕頭朝著他砸了過來。 容祁輕飄飄地抬手接住。 借著緊閉的窗紙透進來的月色,他看到她從床上坐起,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在怒目瞪他,就像從前那樣。 每次他惹了她不快,她都會用那種仿佛下一瞬就會噴出火的眼神瞪他。 可她的眼神不會噴火,只會流出水,眼睫濕漉-漉的,眼眶泛紅,像一只遭人遺棄的可憐小貓兒。 容祁忽然想起,以前路過她的院子,似乎聽她的丫鬟提起過,說她怕黑,晚上都要燃著燭火睡。 于是他耐著性子掀開被子,起身去燭臺邊點燃了燭火。 屋里重新明亮起來,容祁看向床的方向,大紅的紗幔放下來,只能依稀看到少女的輪廓,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藏在被子里,明顯對他十分防備。 容祁長眸微闔,輕輕撓了撓眼下的肌膚,重新回到地鋪,掀開被子鉆進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耳邊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習慣了行軍打仗,一向睡眠淺,聲音響起的瞬間就醒了。 眼睛睜開一條縫,他看到少女撩開床帳,沒穿鞋襪,光著腳下了床。 她猶豫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邁過橫亙在床前的他,自以為悄無聲息地來到桌邊,拿起茶杯猛灌冰冷的涼水。 茶水下肚冰涼,她想再倒一杯,就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回身,朝地上睡著的人看去。 察覺到她的視線,容祁立刻閉上眼,裝作還沒睡醒的樣子。 蘇蘇稍稍放下心,舔了舔唇,給自己又倒了兩杯冷茶,偷偷捏了塊冷透的糕點放進嘴里。 剛才在床上,她餓得前胸貼后背,胃里燒灼的疼,根本睡不著。 金尊玉貴地長這么大,她還從來沒挨過餓呢。 越吃越委屈,蘇蘇心上酸澀,眼前視野變得朦朧,有溫熱的液體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滴落,砸在腳背上。 她才剛吃了兩塊,就聽到身后的人翻了個身,像是隨時都會醒來。 擔心被他發(fā)現(xiàn),蘇蘇偷拿了兩塊糕點,趕緊快步跑回床上躺著。 她蓋好被子,偷偷躲在里面吃糕點,像只小老鼠。 容祁剛才不經(jīng)意地伸手碰了下地面,冰涼又堅硬。 這樣的天氣,光腳踩在地上,又喝涼茶,吃冷掉的點心,以她的嬌貴,定然會生病。 他若無其事地起身,穿上黑色靴子,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對門外守著的人低聲吩咐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