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無事,走吧?!迸崽K蘇說著,率先往殿外走。 弓玉好奇的目光往殿內(nèi)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一道修長的背影,微垂著頭,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周身氣壓低沉,似有暗潮涌動。 “大尊,尊夫他……” “不必管他?!?/br> 冷漠說完這句話,裴蘇蘇就離開了,弓玉等人連忙跟上。 偌大的內(nèi)殿,只剩下容祁一個人。 他收回自己的元嬰,一動不動地發(fā)了很久的呆。 忽然,毫無征兆地低聲笑起來。 一開始只是無聲地笑,到后面整個胸腔都隨之共鳴震顫,大笑出聲,他甚至笑得眼尾泛紅,笑出了淚。 多可笑啊,明明他們才剛做完最親密的事情。 他們雙修時那樣契合,讓他不禁生出妄想,以為自己在她心里應(yīng)該是有分量的,所以才敢這么試探。 可她一旦得知他不愿成為聞人縉,態(tài)度立刻轉(zhuǎn)變,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她如此絕情,毫不手軟地將他的自信一點一點,全部粉碎。 生怕他不明白,他所獲得的所有溫情,全都來自另外一個人。 裴蘇蘇當頭給他澆了盆冷水,讓他徹底清醒——如果他不愿意模仿聞人縉,在她心里,就什么都不是。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 良久,容祁的笑突兀地停歇下來,他面無表情站在原地,墨眸晦澀。 識海翻滾,腦海中不停傳來一陣又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想要承受數(shù)萬年的記憶,還是太過勉強。 在他修為提升之前,劇烈的頭痛根本無法緩解,也只有抱著裴蘇蘇的時候,能讓他稍微好受一些。 容祁緊緊閉上眼,呼吸因為疼痛而粗重了幾分,卻并沒有選擇重新封鎖記憶。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去做別人的替身,更不會成為聞人縉的代替品。 聞人縉即將進入萬魔窟,卻被羊士安排的手下攔住,“魔尊?” 他側(cè)眸看向那人,眉宇間刻意透出幾分不耐。 那人四下看了看,最后還是沒有阻攔。 “還請魔尊盡快出來,羊士魔王或許有要事與魔尊相商?!?/br> 聞人縉垂下眼,涼涼道了句:“知道了。” 看來羊士已經(jīng)心生懷疑,那么自己必須加快行動才是。 聞人縉雙手結(jié)印,進入萬魔窟中。 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往水晶球中輸入魔氣,一邊監(jiān)視外面的情況,一邊快速恢復(fù)體內(nèi)的魔氣。 看到羊士派來的人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外面守著,他心中稍松。 只是下一刻,虬嬰忽然帶著一眾魔王,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 “魔尊呢?” “回護法大人,魔尊在萬魔窟內(nèi)。” 虬嬰凌厲的眼神立刻轉(zhuǎn)過來,透過水鏡與聞人縉對望。 “你們隨我一起進萬魔窟?!?/br> 聞人縉心知不妙,顧不上體內(nèi)魔氣匱乏,強行結(jié)印,將自己傳送到之前預(yù)設(shè)好的地方。 虬嬰帶人闖進萬魔窟,卻已經(jīng)不見聞人縉的蹤影。 “給我找!他一定還沒走遠?!?/br> 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護法大人,我們?yōu)楹我粉櫮ё???/br> “蠢貨,”虬嬰冷哼一聲,罵道,“那根本不是魔尊,而是別人假扮的。” “什么?!” “魔尊是假的?” 顧不上跟這群人解釋,虬嬰?yún)柭暦愿溃骸斑€不趕緊去找?趕緊把這個假魔尊抓住,就地誅殺?!?/br> “是!” 事情緊急,也顧不上萬魔窟是禁地了,虬嬰魔氣虧空,直接讓魔王們自己結(jié)印離開萬魔窟,繼續(xù)追殺聞人縉。 聞人縉這段時間悄悄收集了一些青豆,如今灑落于地,變幻出幾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傀儡來,四散而逃,迷惑這群追殺他的魔修。 即便有了傀儡幫忙遮掩,他在出逃的這幾天里,還是遇到了好幾撥人,身上添了不少傷口,黑衣幾乎被血浸透,臉色煞白,氣息越來越微弱。 他記得望天崖在東面,就一直朝著東方前進,打算先闖入龍族,從龍族渡過死夢河,盡量減少遇到魔修的概率。 忽然,身后傳來一道陰森的掌風,裹挾著凌厲殺氣。 聞人縉連忙持劍躲避,他還來不及站定,接二連三的殺招就已經(jīng)落下。 劍身寒芒乍現(xiàn),包裹著黑色魔氣,舞得密不透風,快速格擋那人的進攻。 雖然只有煉虛期修為,但憑借出神入化的劍法,最后聞人縉還是勉強斬殺了那個合體期的魔王。 對戰(zhàn)結(jié)束,他喉嚨涌上腥甜,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身子一歪,半跪在地。 若不是用劍尖支撐著,怕是早已跌倒。 聞人縉閉目晃了晃頭,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咽下喉間腥甜,從地上站起身,掩蓋好自己經(jīng)過的痕跡,繼續(xù)快速前行。 蘇蘇定然還在等他,他絕不能死在這里。 包括弓玉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感覺得出來,大尊和尊夫似乎鬧別扭了。 裴蘇蘇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只是不再去容祁的住處。 而容祁則整日閉門不出,偶爾有人見到他,他也是一襲黑衣,神情陰冷的模樣。 “大尊,尊夫,哦不,容祁今日又沒有練劍?!笔窒碌男⊙A報道。 自從那日裴蘇蘇從容祁那里離開,就不讓眾妖稱呼他為“尊夫”了,不滿的意思表現(xiàn)得很明確。 盤膝打坐的裴蘇蘇睜開眼眸,微皺起眉,“又沒有練劍?” “正是,容祁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坐修煉,時不時會練一套爪法,但并未練劍?!?/br> 小妖沒有說的是,容祁練的那套爪法,陰毒狠辣,招招致命,一看就不是正派武功,硬是讓他用靈力給練出了魔修才有的煞氣。 若是說出來,大尊肯定更加生氣,所以他才沒敢提。 “知道了,你退下吧?!?/br> “是?!?/br> 小妖走后,裴蘇蘇嘆息一聲。 自己派人監(jiān)視容祁,他定然有所察覺,但還是不肯更改所作所為,甚至連劍也不練了。 容祁是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向她表示對抗。 他們兩個之間這場較勁,就看誰先撐不住心軟了。 裴蘇蘇不免心想,難道是自己逼容祁太緊,反倒讓他生出了逆反的心思? 可他做容祁才不過兩年,又何必非要堅持?做聞人縉有什么不好的? 另一邊,院中的容祁神情肅冷,面上如同罩了一層冰霜,蒼白的五指成爪,迅猛狠辣,毫不拖泥帶水,沒有半點多余的動作,出手皆是殺招。 風起,翠綠樹葉翩然而落,卻在半空中被他指尖輕易洞穿,化為湮粉。 他才不喜歡練什么花里胡哨的劍法,直接以手破骨,切身享受敵人生命的流逝,才叫痛快。 只是越逼著自己這么想,容祁心中另一個念頭卻越發(fā)強烈。 裴蘇蘇教他練劍時,窈窕身姿騰躍,挽出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劍花,讓人移不開眼。 想來,那虛渺劍仙用劍時,定然也是龍章鳳姿,驚為天人。 容祁動作停下來,長眉擰緊,心緒不穩(wěn)地站在院子里。 晶瑩汗水沿著額頭滑落,他顧不得擦,低垂著頭,目光沉沉陷入沉思。 數(shù)萬年前,他身為龍王之子,卻因為天生魔胎無法修煉,被當作廢物受盡欺辱。 那時,龍族極為封閉,與外界少有交集,所以族內(nèi)無人知道,他經(jīng)脈逆行可以修魔,只當他是徹頭徹尾的廢物。 后來他從龍族出逃,輾轉(zhuǎn)人族,又落入毒修手中受盡折磨,從沒過過一天安心喜樂的日子。 在獲得實力以前,容祁無時無刻不處于擔驚受怕中,為了活命,他被逼著給仇人下跪,當過乞丐,甚至吃過死尸老鼠,他心中的仇恨比任何人都深重,也比任何人都怕死。 所以一到魔域,終于得以踏上修煉之途,他就跟瘋了一樣,拼命修煉,拼命提升實力。 什么功法殺傷力最大,他就去練什么。 他不似虛渺劍仙年少成名,名動天下,可以投身劍道,恣意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心中只有化不開的仇恨,和對力量近乎瘋魔的渴望,支撐著他一步步走下去。 恢復(fù)記憶以后,容祁無比排斥假扮聞人縉,不只是因為不想成為別人的替身,更是因為,聞人縉身上的光芒太盛,讓他心生怯懦,自卑。 不管他再怎么用不屑倨傲來掩飾,再怎么不愿意承認,事實卻是——他既妒忌聞人縉得裴蘇蘇喜愛,又無比羨慕他天賦卓越,年少坦途。 聞人縉樣樣都好,裴蘇蘇怎會不喜歡他? 他們二人都是人中龍鳳,天生般配,不像他……如同地上的爛泥一般,從骨子里透出卑賤,骯臟。 越是模仿聞人縉,就越是在提醒他自己與聞人縉之間的差距。 容祁眼睫顫動,低眸看向自己的手指。 不管洗得多干凈,他仿佛都能聞到上面的血腥味。 從前他不覺得有什么,如今卻忽然覺得,這味道只會提醒他,過去在黑暗中毫無尊嚴摸爬滾打的日子,濃腥到讓他作嘔。 為什么他偏偏是這樣的出身?為什么他這么骯臟,這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