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出現(xiàn)在夢里。他夢見自己和那個企業(yè)家成了同桌，兩人還坐在一起上課。

    夕陽的光照是金紅色的，籠罩在人臉上是一層虛幻的光紗，少年的發(fā)梢眼角，都在散發(fā)著橘黃的暉光。

    那人很高，一雙黢黑的眼睛俯視下來，林安然的臉倒映在他靜寂的眼底。

    林安然醒了之后，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一會。

    憑他貧瘠得可憐的人類社交經(jīng)驗來看，這事他分析不出個頭尾來。也許這人確實有什么特別之處。

    但是做夢這事說玄乎也玄乎，曾經(jīng)他夢里還出現(xiàn)過天氣預報的女主持人呢，這應該也不能算是多稀奇的事情。林安然想。

    因為他對自己平平無奇的人生經(jīng)歷還是很清楚的，也從沒發(fā)生過失憶這類的事情，鐵錚錚的事實是，他歷任的同桌之中真的沒有一個商灝。

    好離奇的夢。

    晚上的時候小區(qū)停水，慢人一拍的林安然慢吞吞地下樓去小區(qū)的超市提水。就是在那個傍晚，他不僅只是在夢里看見這個人了，還在現(xiàn)實中看見了。

    他現(xiàn)實里就和那張新聞?wù)掌锟雌饋硪荒Ｒ粯樱撕芨叽?，顏值?yōu)異。

    他也正在看著林安然。

    他對林安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具體細節(jié)林安然復述不出了，他當時也暈。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優(yōu)秀的人還對他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溫和友善以及超現(xiàn)實的善良包容，和林安然這個怪胎也能相處得無比融洽。

    他甚至接過林安然手里的水，然后幫他提上樓。

    林安然的待人處事還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冷漠，是當時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人一直在單方面地維持著和樂融融的氣氛。

    好像他天生就是這么喜歡林安然。

    當時的林安然也不太對勁就是了。

    或許他心里也隱約有種說不清的感覺。這段人際關(guān)系從頭到尾都進行得如此順利和理想化，暢通無阻。因為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太安全了。

    林安然一開始也緊張和尷尬，后來他慢慢地就不會了。就算他始終保持沉默，在對方的眼里也是可愛。

    “你真好看，”當時的林安然開口，他像個幼兒園里的小朋友那樣詢問：“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不用懷疑，他的社交技巧完全就是小朋友水平。

    林安然本應該不想交朋友。但是這人給他的感覺很不同。

    但是他們真的成為了朋友。兩個人相遇，無波折和誤會，像是天生相吸的兩塊磁極。即使是連現(xiàn)在的童話都不會這么寫了。

    如果是個夢，就當成是做了一個噩夢也好。醒過來就什么都不算數(shù)了。

    第二天那個人又出現(xiàn)了。

    接下來是第三天，第四天……隨著林安然和他認識的深入，林安然認識的商灝慢慢地從平面變得立體，像是從二維邁進了三維，從一開始的溫柔友善好說話，到性格里傲慢的惡劣因子開始顯露出來。

    一直不變的是他對然然的喜愛之情。

    ……

    周老師的聲音在對面詢問他：“所以當時是你問他說，可不可以做朋友，這樣嗎？”

    林安然沉默，點點頭。

    “你們后來果然也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敝芾蠋熣f著，一邊低頭在紙上寫著什么。

    一旁的林安然也不說話。他的視線已經(jīng)從那個固定的安全位置上移開了，因為林安然把頭垂得更低，整個人都停在那，不動了。

    說完這個故事，他身體里原本就脆弱的勇氣更被挖空了一大塊。他的人像是沒了氣的氣球，即將要塌癟下去。

    他想哭了。

    他又搞砸了。這感覺太糟。這樣痛苦的潰敗感他曾經(jīng)在以往的人生中嘗過無數(shù)次，而今天這次尤其強烈。他和別人不一樣。

    他已經(jīng)做過功課，試過抵抗，但是依然感覺自己在“正常人”面前無所遁形。周醫(yī)生很尊重他，是他感覺自己像個披皮的怪胎。

    咨詢室里只剩下紙筆記錄的微弱沙沙聲。

    周醫(yī)生迅速在紙上記了幾筆，等到再抬起頭時，忽然聽到對面的林安然開口。

    “……對不起?！彼鞌〉卣f。

    “不用道歉?！彼郎芈曊f：“你今天表現(xiàn)得很好。現(xiàn)在感覺還好嗎？”

    林安然說好。但是他沒有再看周醫(yī)生。

    結(jié)束了今天的心理咨詢之后，周醫(yī)生送林安然出去?；貋碇罂粗咀由嫌涗浀膬?nèi)容，她坐回電腦前，在搜索一欄打出了商灝的拼音。

    本來小然第一次愿意向外界敞開自己，這是進步，是好事。只是實際情況似乎不是那樣，小然把自己和外界之間的距離推得更遠了。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外界的威脅，這些都是他對戀愛對象采取的更強硬的保護措施而已。

    之前周醫(yī)生就猜測小然和那個朋友的關(guān)系并不普通。據(jù)林慧燕上次說，小然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住。

    周醫(yī)生對著電腦屏幕沉思。

    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病例，某一位明星的愛慕者堅信自己正在和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明星談戀愛，對方深愛著自己，而他在屏幕中的一舉一動都是在對自己流露出愛慕之情。

    此一癥候群的主要癥狀在于，患者會有和另一個人秘密地談著戀愛的錯覺，這個人通常有較高社會地位。

    當然，然而以上這些目前只是她個人的推想而已，還不能斷定事實就是這樣。

    但她比較擔心一點，這樣的病人很有可能會做出一些不好的舉動，比如跟蹤，偷窺，威脅等等。

    現(xiàn)在她有一個問題。小然平時只會在家里待著，但是他上個星期沒有來咨詢的那一次，他是去哪里了？

    第12章

    林安然抱著膝蓋坐在床頭，極力不愿回憶起下午的事。

    不只是下午。前幾天所做的事情如今都成了陰影，他盡力想要逃避也逃避不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為什么就是一定要頑固地相信自己呢。

    如果他早點承認，一開始就選擇和大家一樣不就好了。

    如果他和正常人一樣就好了。

    敏感的人常常會承受放大更多倍的焦灼和痛苦。當初怦怦知道這件事后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不可能”，他就能嚇到手指發(fā)抖。

    而下午見周老師的那一趟，對方什么也沒說。可是林安然的人還坐在那，內(nèi)心看到的自己像一堆碎沙崩解在那張椅子上了。

    是一種很難堪的病。就像在宣告自己對來自他人的愛很焦渴一樣，為此都到了要為此生病的地步。

    這很可笑。而他感到難堪。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房間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里面沒有開燈。林安然還是那個姿勢沒動，蹲在角落里假裝自己是一朵蘑菇。

    有人走了進來。團成一團的林安然企圖把自己再往殼里縮回去，最好誰也找不到他。

    “怎么了，嗯？”

    話是這樣說的，但是商灝語氣卻沒有真的在詢問的意思。他在床邊坐下來。

    床墊被重量壓陷下去一塊，抱著膝蓋坐在床頭的然然傾斜了一點。商灝熟練地張手，把蘑菇然然整個地摟住了。

    “你那個醫(yī)生是不是不行，”商灝摸摸他的臉，皺著眉頭說：“我明天給你換一個吧?！?/br>
    林安然搖頭。

    商灝抱了他一會，給他自己的體溫。

    然后他用了點力，把長在床頭的蘑菇整個抱了過來，摟到自己懷里。

    他今天給林安然發(fā)信息很久都沒有收到回復，再一想今天是林安然去心理咨詢中心的日子，他今天才臨時提前回來了。

    林安然的腦袋歪在商灝肩膀上，反正當時眼眶酸當時就澀了一下。

    或許是圍著他的懷抱太寬厚溫暖，肩膀也那么適合讓人靠上去。林安然抱住他就漸漸舍不得松手。

    他坐在商灝腿上不說話，像一只疲憊過頭蔫頭巴腦的考拉。

    林安然知道商灝今天回來得突然，比以前早了很多。他總是會在林安然有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像安排好似的。

    商灝把他放在懷里焐了一會，用他一貫不甚謙虛的語氣評價然然：“長得這么好看，應該多笑才對。”

    他這人不能習慣太溫柔的說話方式，因此他放輕聲音就約等于是溫柔了，像是在說兩人之間的悄悄話。

    商灝有時候撫摸他的后頸，有時候順他的背，捏住他冰涼的手指。林安然身上的每個部分都得憐惜地摸摸，給予安慰，爭取把整個然然都安慰好。

    “你晚飯還沒吃吧，我?guī)Я它c好吃的?！彼H了一下林安然的手，又用自己的臉貼住他的：“去看看？”

    他今天不但臨時提前回來了，而且還不是空手回來的，給林安然帶了東西。

    商灝幫林安然扎頭發(fā)。手臂就繞到他腦后，粗手粗腳攏住那一束不斷在掉落的發(fā)絲。

    只是扎起來的簡單cao作而已，他都能給一頓折騰，注意沒有把然然扯痛。

    綁好了。臉邊垂下來的幾縷發(fā)絲被商灝一視同仁地攏到林安然耳后，然后帶他出去看好吃的。

    林安然以為他是打包什么菜帶回來了。出去之后就看到桌上有一個拎袋。袋子打開，里面居然還有個木盒，是林安然沒見過的陣勢。

    商灝把里面的木盒子也打開，于是林安然看到，里面竟然是一小箱封裝在真空袋里的雪花牛排。

    他對食物不太有研究，不過這些牛rou看起來rou色鮮亮，油花分布均勻，包裝細致，居然還附有一本原產(chǎn)地風景的寫真集在里面。

    林安然探究地盯著里面的一張帶數(shù)字的標簽看。

    “那是這頭牛的編號?！?/br>
    林安然恍恍惚惚，心想或許自己待會應該去看一下手機里有沒有扣款信息，或者新信用卡申辦成功的信息。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商灝帶回來的這些牛rou……

    “生的？”林安然看向他。

    是這樣的，這兩個人下廚的功力不相上下。林安然還會煮面，商灝應該壓根就沒碰過鍋。

    商灝也在看著那些牛rou。

    這不能怪他。按照商灝本來的想法，應該是得把那個大廚也帶回來的，不過林安然應該不喜歡陌生人來家里。就地準備一輛餐車又要花時間，商灝干脆把東西帶回來了。

    開火做飯而已，能有多難，只要是有手的人都能開火。

    自信自負的商少爺正在翻這那本附贈的冊子，一邊解開襯衫袖口，說：“這有什么，一會就做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