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烏云，緩緩排開，一線陽光，照在淺灘之上。

    一行數(shù)十人，騎著馬，護著數(shù)架馬車，緩緩駛出林蔭小道。

    “師兄，歇一會兒吧，縱然人能堅持，馬兒也堅持不住了?！?/br>
    一位騎手扭頭看向身邊的領(lǐng)頭中年人。

    那中年人雙目猶有血絲，憂心忡忡，但看到眾人都面帶疲憊，無精打采，實在是行不動了，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好，那就歇一會兒。”

    “注意，小心防備追兵！”

    那師弟勉強笑了笑，強打起精神，下馬步行，牽著馬兒去河邊河水。

    后面用簾幕遮著的馬車里，博陽道人穿著白麻衣，緩緩拄著拐杖，走了下來。

    幽幽嘆了一口氣，望了望天色，他搖了搖頭：

    “天譴何其之速也？”

    向來道法高深的三人，自那一日過后，先后遭到反噬，如今還能站著說話的，僅剩下他一人。

    盡管如此，他鬢發(fā)也是衰老，一夜盡白，肌膚失去光澤，滿是皺紋，如同耄耋老人。

    雙目之中，渾濁無神，然沒有半點神采。

    “想當(dāng)初，老夫也是養(yǎng)生有道，面如赤子，歲有六十而形體不衰·····如今卻連走幾步都不成了?！?/br>
    他咳嗽了兩下，對著身邊服侍著他的兩名弟子說道：

    “別費神了，把我們?nèi)藖G在這里，你們分散而逃，或許還能有半數(shù)脫身·······要是再帶著我們，恐怕都走不了了！”

    他的入室弟子許長齡年歲尚淺，此時雙目噙滿淚水，哽咽道：

    “師父，徒兒怎能丟下您，獨自逃生？”

    博陽道人罵道：

    “癡兒何其不智？你道你留下就能救我？”

    “留下來，早晚都被追上！”

    “我們?nèi)齻€已經(jīng)是廢人，回去門里又能如何？”

    “你們幾個還年輕，回去了，自有你們師祖照應(yīng)，日后好生修煉，好好活著，就對得起我了！”

    說著，他舉起拐杖，作勢就要去敲。

    許長齡雙膝跪地，重重地叩首道：

    “師傅，當(dāng)年如不是你救我，我不是餓死，就是被人打死，這時候我怎么能走？”

    “······就讓我陪著您一起走吧！”

    博陽原本只是作勢要打，聽了這話，當(dāng)真是怒了。

    拐杖重重地敲下，半點都不留情。

    “快走！快走??！”

    “留下送死嗎？陪葬嗎？啊？！”

    “給我拖著他走！”

    胸口不斷地起伏著，博陽命令著幾個記名弟子，強行拖著許長齡：

    “追兵一時半刻就到，再不走，所有人都要死！”

    他用著衰老的聲音，斬釘截鐵道：

    “你們不走，不過是多死幾個人罷了，還不如留下我們，自家逃生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蜀王正當(dāng)運勢，誰能阻擋？”

    “但是他還沒得天下，江南，幽州，都有龍氣?！?/br>
    許長齡一邊掙扎著，一邊叫道：

    “師傅，我們一起走，去江南，去幽州，李成業(yè)的人追不到那里！”

    “癡兒，那江南一地，怎么跟蜀王相爭？”

    “胡人內(nèi)亂，數(shù)年難以平定，早晚也被剿滅?！?/br>
    “你們安心回山，好好修煉，不要存著復(fù)仇之念，等到大器已成，這李成業(yè)垂垂老朽，你再來亂他的天下！”

    博陽道人幽幽道：

    “他此刻運勢鼎盛，但不可能永遠如此?！?/br>
    “他會衰老，會昏庸，會剛愎自用······跟隨他的人，也遲早變心，不再忠誠?！?/br>
    “到那時，你們中如有人修成真人，自可徐徐圖之，亂他的國家，敗他的運數(shù)，壞他的法度，讓他子孫相殘，內(nèi)廷動蕩，朝綱不穩(wěn)·······為我報今日之仇！”

    博陽道人話已說盡，就不再多言，只是催促著他們趕緊離去。

    畢竟是曾經(jīng)修至真人的道業(yè)，盡管眼下法力十不存一，到底以往修成多年的經(jīng)驗仍在。

    他已經(jīng)感受到自家死期將至。

    目送著數(shù)十人緩緩離去，分散四方，他苦笑著，嘆道：

    “這就是天命啊········真不甘心·······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啊·······”

    “天道之威，實不可測，可嘆，我一生的修行，都付之流水?！?/br>
    馬車內(nèi)，希蕓道人聽著這話，艱難地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哼著：

    “·······我不愿受辱獄卒之手······師弟·······勞煩你······”

    話未說完，意思卻已經(jīng)明了。

    任何時代，監(jiān)獄都是非常黑暗殘酷的地方。

    無論男女，進入監(jiān)獄，都少不了各種磋磨。

    希蕓道人一生修行，卻是自知必死，寧可死在這里，也不想在牢獄之中，受獄卒百般折辱。

    博陽道人聽了，連連點頭，又看到多年的師兄弟，原本也是道行高深，仙風(fēng)道骨，如今都面如金紙，死氣沉沉，一時間悲從中來，潸然而淚下。

    過了一會兒，這片林間，燃起濃煙，漸漸火苗繚繞，吞沒這處。

    半里之地外，一行數(shù)十人，都是騎士，正順著小道緩緩追蹤行跡。

    突然有人察覺滾滾煙起：

    “大人，那處起煙了，似乎有人放火？”

    那名負責(zé)追蹤的巡檢，睜大眼睛，猛地想到了什么：

    “不好，當(dāng)心賊人放火燒山！”

    “什么？”

    其余的騎手都是大驚。

    “快，我們?nèi)タ纯?，這破地方干燥，別真的燒起來?！?/br>
    很快，一行人趕到原地，卻正見到濃烈的火光包圍之中，有三名道人，各自坐定，掐訣念咒。

    為首的博陽道人，面上帶著寶光，隱隱有些威儀，見到他們到來，勉強睜開眼睛，開口道：

    “你們是蜀王麾下？”

    那名巡檢出聲應(yīng)道：

    “正是，你等就是謀害王上的賊道？”

    博陽道人聽了“賊道”二字不以為然，嘆道：

    “成王敗寇，不過如是罷了·······本座既然謀蜀王不成，自是獲罪于天，合該命絕于此。”

    “果然是你們······你們的門人弟子呢？”

    巡檢查看了周圍，火勢已大，不太可能將這三人生擒了。

    希蕓道人也出聲道：

    “我三人法術(shù)通玄，頗有靈驗，卻始終不敵天地時運，今日之?dāng)。f是咎由自取，并不為過?！?/br>
    “然而其余人不曾摻和，一切孽報盡歸于我等?！?/br>
    “我等死后，你們就可以這般回復(fù)蜀王?！?/br>
    話音未盡，一根巨大的枯枝爆開，火光將三人吞沒。

    西岐道人直到最后才出聲，只是再無別的言語，僅僅是一聲長嘆而已。

    烈火焚燒不久，火光之中漸漸有寶光生出，化作三道五彩虹橋，橫跨天際。

    異象持續(xù)了半刻方才漸漸消失。

    巡檢見了此景，咬著牙，氣得簡直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