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剛剛自己還嘴硬地說覺得王晞對他像對待一樁買賣，可轉(zhuǎn)眼間，王晞就再次成了他的幸運(yùn)兒。

    “這件事你別管了，你的人不是本地人，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卷了進(jìn)去，得不償失?！彼?，“我會去查清楚薄明月為什么事去云居寺的。你這段時(shí)間最好是深居簡出，如果能不出去最好，等皇上對大皇子的事有個(gè)交待了再出來走動?！?/br>
    王晞點(diǎn)頭，想著陳珞也看不見，就想去點(diǎn)燈，卻被陳珞制止了，道：“不用，我是悄悄過來的，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

    王晞自然是從善如流，還問他：“你的身體真沒有什么問題？”還讓紅綢和青綢把之前從濟(jì)民堂里拿過來的藥材找出來，等會給陳珞帶走，“看看有沒有什么用得上的?！?/br>
    陳珞不想知道皇上會如何向別人交待這次大皇子遇刺的事，他怕自己走的時(shí)候身不由己，會把王晞送給他的藥材落在真武廟，道：“逍遙子的醫(yī)術(shù)還挺好的，藥材是由太醫(yī)院提供的，這個(gè)你倒不用擔(dān)心，何況我只是受了些擦傷，貴重的藥材根本用不上，還不如暫時(shí)先放在你這里，等我回府了再說?！?/br>
    王晞沒有勉強(qiáng)。

    陳珞見自己關(guān)心的事有了說法，心中大定，也就準(zhǔn)備走了，但他又交待王晞道：“這些日子情況不明，永城侯又不是個(gè)能擔(dān)事的人，你雖是他們家的姻親，可萬一出了事，他未必愿意保你。你給薄家送了什么東西，給其他幾家也照著送些過去，至少得讓別人知道，都是日常的禮節(jié)，別生出什么誤會來?！?/br>
    王晞點(diǎn)頭，摸著黑送了陳珞出門，卻見陳珞翻身出了柳蔭園，從園外過道走的。

    她大驚，尋思著難道陳珞回城，連長公主也不知道嗎？

    那陳珞和長公主的關(guān)系，看來比她以為的還要疏離。

    她在初秋的夜風(fēng)里站了一會兒。

    *

    陳珞趕回真武廟的時(shí)候，天邊已泛起了淡淡的魚肚白。

    他腳剛踏進(jìn)院子，就感覺到院子里多了幾道陌生人的呼吸，他不由警惕地喊了一聲“陳?！?。

    陳裕耷拉著腦袋從屋里走了出來，低聲道：“二公子，長公主，長公主等了您一夜了?！?/br>
    陳珞愕然。

    長公主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屋檐下。

    淡淡的晨光讓她的身影仿若一道剪影。

    “琳瑯，你隨我來。”長公主的面容隱匿在屋檐的陰影下，看不出悲喜，聲音也平平的，聽不出喜怒。

    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廳堂。

    陳珞想了想，深深地吸了口氣，身姿如松地也走了進(jìn)去。

    廳堂里點(diǎn)了盞燈光如豆的宮燈，長公主坐在桌旁邊的太師椅上，神色淡然，道：“我已經(jīng)跟皇上說好，你以后去金吾衛(wèi)任職，掌管金吾衛(wèi)左、右、前、后四衛(wèi)，以后，金吾衛(wèi)就是你的了。”

    陳珞訝然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這是她母親為他和皇上角力的結(jié)果嗎？

    長公主的神色不變，語氣卻多了幾分輕快，道：“我知道，掌管了金吾四衛(wèi)也沒什么，但在這個(gè)時(shí)候，皇上能同意這件事，是一種態(tài)度。至少你以后要想查什么事情，下面的人不敢給你使絆子了。這就比什么都強(qiáng)?！?/br>
    陳珞聽著垂了眼瞼，半晌才道：“母親，您覺得我的事，有必要查嗎？”

    “為什么沒有必要？”長公主嗤笑，“打不著老虎，可以打蒼蠅?。∧闶腔始屹F胄，可不是誰都能欺負(fù)到你頭上來的。”

    陳珞驟然抬瞼，望著母親的眼中充滿不敢相信的震驚。

    長公主看著，抿了抿嘴，聲音又添幾分輕柔，道：“我從前只當(dāng)你還小，有些事不想和你多說，你把你舅父當(dāng)父親，我也希望你父親不能給你的，你能從別人身上得到也好。只是，父親畢竟是父親，舅父畢竟是舅父。你能想通，我是很高興的?！?/br>
    說完，又像怕他誤會了什么似的，忙道：“至于你父親那里，我也和他說好了，陳瓔的事我不追究，由他出面給你請封世子。他雖說答應(yīng)了，但心里肯定非常的不滿，估計(jì)還會找些事來惡心我。你就當(dāng)沒聽見，沒看見，該得的東西，揪在手里不放手就行了?！?/br>
    陳珞一時(shí)間眼眶有些濕潤。

    他父親能打擊他母親的，也就是金家的事了。

    他很想問問母親，他父親是不是會想辦法傳她和金松青的事，可話到嘴邊，他覺得不合適，還是咽了下去。

    長公主卻不再多看兒子一眼，而是起身道：“好了，你如今長大了，我也放心了，我走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br>
    陳珞應(yīng)“是”，送了母親出門。

    只是走到門口，看見了母親的車輿的時(shí)候，他還是沒能忍住，低低地說了句“多謝母親”。

    長公主笑了笑，突然道：“你是不是很喜歡永城侯府的那位表小姐，我?guī)湍惆阉{下來做妾好了。不過，那要等皇上立了太子，你的婚事定下來才行——她那么幫你，肯定愿意等你的?！?/br>
    陳珞大驚失色，忙道：“母親，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長公主卻不以為意地?fù)]了揮手，由青姑扶著上了馬車，道：“我知道了，你不用著急，我等你跟她表明了心意再請人去說，肯定不耽擱你英雄逞強(qiáng)?！闭f完，放下簾子，說了一聲“走了”。

    青姑傳了聲“起程”，旁邊的小太監(jiān)們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傳開，馬車緩緩地向前。

    陳珞大急。

    偏偏青姑還笑道：“這可是王小姐的造化，二公子以后想起這件事來，都要對長公主好一些才是?！?/br>
    “不是！”陳珞辯道，青姑已上了馬車。

    他站在那里，看著母親的車馬，在猶帶幾分清冷的初秋早晨，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長公主的馬車離開，一時(shí)間汗流滿鬢。

    *

    王晞當(dāng)然不知道陳珞母子之間的事，陳珞平安無事，還能到處亂竄，可見他真沒什么事了。

    她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了一個(gè)好覺，起來還沒來得及用青鹽漱口，白果就急急地跑了進(jìn)來，道：“晴雪園里，施小姐在收拾東西，說是要搬回施府去了，總不好在永城侯府出閣。”

    施珠喜歡鬧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王晞沒有放在心上，還笑道：“永城侯怎么說？當(dāng)初皇后娘娘可是有懿旨的，讓永城侯主持施珠出閣的事，她這樣，永城侯不會答應(yīng)吧？”

    白果道：“哪里啊，永城侯不僅答應(yīng)了，還讓侯夫人來幫著施珠收拾行李。”說到這里，她湊到了王晞的耳邊，低聲道，“聽說有人彈劾施家，還說施珠是罪臣之女，不配嫁入鎮(zhèn)國公府，連太夫人都不招施珠去說話了。”

    王晞心中一動，有點(diǎn)后悔沒有問問陳珞施家的事。但施家的事她到底也只是個(gè)旁邊排隊(duì)看熱鬧的。她如常地洗漱換衣，用了早餐，潘小姐和常珂聯(lián)袂而來。

    潘小姐是來向王晞告辭的：“我母親提前到了京城，今天就會來拜訪太夫人，明天會接了我出府。這些日子得了你們不少照顧，我想晚上請你們過去用個(gè)晚膳，還請你們務(wù)必要賞光才是?！?/br>
    第一百八十一章 鬧騰

    潘小姐要離開了嗎？

    王晞聽著有點(diǎn)悵然，但還是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她的邀請——潘小姐的母親來了京城，母女團(tuán)聚，可是件好事。

    不過，潘小姐既然要走了，她們也就有很多的話要說了。定了什么時(shí)辰搬走？要不要幫忙？搬到哪里去？和劉家的婚事準(zhǔn)備什么時(shí)候辦？

    潘小姐來京城原就是為了和劉家相親，出閣才是最重要的事。她有些羞澀地一一答著王晞和常珂的話，外面由小變大地傳來了陣喧囂聲，聲音大的都能打斷她們談話了。

    王晞皺眉，打發(fā)白果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白果回來稟道：“是晴雪園，施小姐說要搬出去，侯夫人奉了侯爺之命幫著施小姐搬家，太夫人也過來了。誰知道打頭去施家收拾的單嬤嬤回來說，施家被大理寺封了，暫時(shí)不允許住人。施家從前在府里服侍的仆婦也都被綁起來帶去了順天府，要等著大理寺發(fā)配。施小姐這個(gè)時(shí)候搬出去，連個(gè)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太夫人聽著昏了過去。晴雪園也亂成了一團(tuán)麻，侯夫人正喊人去請御醫(yī)，侯爺也過來了，商量著怎么辦呢！”

    這么快嗎？

    剛聽說施家被人彈劾了，施家在京城的大宅子就被封了。

    王晞和潘小姐、常珂幾個(gè)面面相覷。

    潘小姐不由慶幸，道：“還好我準(zhǔn)備搬出去了，不然這樣鬧騰起來，我們家又幫不上忙，只會讓人覺得尷尬。”

    不是幫不上忙吧？劉侍郎是正三品大員，又是文官，若是愿意幫忙，別的不敢說，打聽點(diǎn)消息還是能行的。

    可潘家憑什么幫施家呢？

    姻親之間也要講走動，有親疏的。

    王晞心里明了，道：“要不，我們還是別聚了。等你搬了新宅子，我們總是要去給你暖房的。不如我們?nèi)ソo你暖房的時(shí)候我們再聚好了。我們也好趁機(jī)看看你的新宅子?！?/br>
    潘小姐也覺得她搬家的事宜早不宜遲，點(diǎn)頭應(yīng)下，匆匆回了春蔭園，和身邊的人商量著提前搬家的事。

    侯夫人身邊的潘嬤嬤趕了過來，見潘小姐這邊已經(jīng)收拾的差不多了，心中大定，忙道：“侯夫人說了，讓您今天就出府。也別講究什么吉時(shí)不吉時(shí)了，能和施家甩掉干系比什么都強(qiáng)。何況您還沒有嫁到劉家去，劉夫人也不是那寬厚的人，太夫人要是真的求到您面前來，只會讓您為難?！?/br>
    潘小姐聽了這話，想著永城侯府這會兒正亂著，也不麻煩永城侯府了，直接跟兄長說了一聲，去街上叫了靠得住的車行，立刻就開始搬起東西來。

    王晞和常珂得了信，總覺得這樣匆忙地出了府畢竟不太好，帶了人手和吃食過來幫忙，潘小姐感激不盡，走的時(shí)候?qū)懥藦埿抡拥牡刂方o兩人，拉了王晞和常珂的手不住地叮囑她們到時(shí)候一定要去她那里玩。

    兩人笑盈盈地應(yīng)了，在門口遇到了來接meimei的潘公子。

    潘公子看著富貴花般的王晞，眼睛一亮，等接了meimei上了馬車，不由道：“剛才那個(gè)穿紅衣服的女子是誰？王家的那位表小姐嗎？”

    他來京城之后就在國子監(jiān)讀書，并不常來永城侯府走動，男女有別，還沒有見過王晞。

    潘小姐點(diǎn)頭。

    潘公子道：“她訂了親沒有？”

    “沒有！”潘小姐說著，警惕地望著自己的兄長。

    她兄長可是訂了親的。

    潘公子狠狠地在自家meimei的頭頂擼了一把，道：“我是看她和你玩得好，又長得十分好，想著我有個(gè)同窗不錯(cuò)，還沒有訂親，可以幫他們做個(gè)媒?！?/br>
    潘小姐忙道：“你可別亂來。王小姐家中是蜀中巨賈，等閑人家肯定瞧不上，你別媒人沒做成，反而成了仇人?！?/br>
    潘公子一聽更感興趣了，笑道：“量媒量媒，我這同窗也不差，總之不會委屈了王小姐。你且等著，我先探探口風(fēng)再說?！?/br>
    潘小姐覺得不妥當(dāng)，又勸不動潘公子，決定等王晞上門來家里做客的時(shí)候提醒她一句。若他哥哥的這位同窗真的不錯(cuò)，倒也不是不可以。

    兩兄妹各自思量地去了新租的地方，侯夫人醒過來想起潘家的親家來，已經(jīng)是掌燈的時(shí)候，潘小姐早搬了出去。

    太夫人氣得直抖，叫了侯夫人進(jìn)來罵了起來：“你這個(gè)黑心肝的，生怕我們家沾了你似的。要不是我們家，你們潘家能有今天嗎？難怪當(dāng)初你們家落難連個(gè)伸手的人都沒有，原因根子里就是個(gè)不要臉的……”

    劈頭蓋臉的一頓，又是當(dāng)著身邊的下人，把侯夫人罵得臉色通紅，恨不得跳河，還是三太太，想著當(dāng)初常珂的婚事侯夫人曾經(jīng)出手相幫，出來幫著攔了攔。

    她端了碗冰糖燕窩蓮子羹坐到太夫人的床邊，低聲勸道：“母親暫且息怒。潘小姐搬家，是早就定下來了，看了日子的。誰也沒想到施小姐也今天搬家，這才有了這樣的誤會。人家潘夫人過幾天還準(zhǔn)備來給您問安呢，您這么說大嫂，讓潘夫人的臉往哪里擱？您年紀(jì)大了，受不得氣，先喝點(diǎn)甜羹，有什么話，和大嫂好好地坐下來說。大嫂這么多年在您跟前什么時(shí)候說過一個(gè)‘不’字？”

    說完，又給施嬤嬤使眼色，示意施嬤嬤勸勸太夫人。

    施嬤嬤卻被嚇傻了。

    在她心里，施家那是頂頂好的人家，一帆風(fēng)順地就沒遇到過事。突然間大船翻了，把她打得都不知道怎么辦好了。

    好在是她跟著太夫人來了永城侯府，永城侯府還金湯永固的，她這才能回過神來，詞不達(dá)意地勸著太夫人。

    太夫人則是想到了那句“潘夫人還準(zhǔn)備來給她問安”的話，覺得是不能太逼迫侯夫人，終于消了消氣，不冷不熱地對侯夫人說了句“我這是氣糊涂了”，算是賠了禮，可侯夫人心里卻涼颼颼的，覺得婆媳就是婆媳，再好也不是親生的，對太夫人的恨意反而淡了些。

    她回過頭去就向永城侯訴苦：“我這是為了誰？也是為了我們永城侯府。劉家雖說是姻親，我侄女還沒有嫁過去，情份還淺。我們家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施家牽連，到了要用人情的地方，可不得緊著我們府里用嗎？這個(gè)時(shí)候給施家用了，以后我們想再求人家的時(shí)候怎么辦？”

    永城侯這兩天看著朝堂上你來我往，精彩紛呈，嚇得瑟瑟發(fā)抖，就怕永城侯府翻船，能抓著條繩子是條繩子，能抓著根稻草是根稻草，不怨恨施家連累他都是好的了，還救施家，想都不要想。

    因而他聞言冷笑道：“這件事你不必管了。舅夫人那里，也不必領(lǐng)家里來。就說太夫人病了，最近不見客?！?/br>
    侯夫人心里落定，嘴角含笑地問：“那施小姐那里？搬是不能讓搬的，不然我們家成什么了？還有施小姐的婚事，畢竟是宮里指的，可鎮(zhèn)國公也不是吃素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成……”

    永城侯也正為此傷腦筋，他道：“你有什么主意沒有？”

    侯夫人想了想，道：“要不，讓施小姐去給太夫人侍疾？她剛來那會兒，不是住在太夫人那里嗎？正好，和太夫人做個(gè)伴?！?/br>
    兩人都明白這個(gè)“作伴”是什么意思。

    永城侯連聲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