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悲啊。

    瑛瑛見洛嘉久久不語，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冒進說了不該說的話，卻見洛嘉慢吞吞拿起筷子，輕輕挽起幾根面條——

    “不要總自稱民女民女的，你兄長前途無限，哪怕不是親兄妹，以他那性子，也會保你一世榮華?！?/br>
    第96章 夜亂

    瑛瑛不明白洛嘉這番話是否蘊含了什么深意, 但她一貫內(nèi)斂，也不好意思多問。

    而洛嘉更不會輕易與旁人啟這個頭，賀云錚的身世是如今京中最秘不可宣的秘密, 聰明人都該好好體會。

    說了句似是而非的提點后, 她很快閉口不語, 垂頭輕輕嘗起了這碗面。

    她喝了整夜的酒, 若非被賀云錚強行帶回來, 被瑛瑛送上一晚熱面, 恐怕都不會反應(yīng)過來, 她腹中空落, 如她荒蕪的心原, 被今晚的酒和舊人刺激過, 如有烈火焚燒。

    瑛瑛悄然嘆氣，離開時, 下意識朝院外看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睛還沒好徹底，只看到一方衣角狼狽地飄飛離去。

    幾日后的早朝上, 關(guān)于虞煥之等人的去留, 終歸被賀云錚揭了茬兒。

    掩唇輕咳的建隆帝似乎沒有想到, 賀云錚竟真的蠢笨至此！

    下朝之后, 建隆帝在御書房內(nèi)氣笑質(zhì)問他：“你緣何要替這群喪家之犬出頭？”

    賀云錚跪在案旁, 聲聲鏗鏘：“虞統(tǒng)領(lǐng)先前對微臣曾多有救命之恩，其余侍衛(wèi)皆如此，況且郡主先前受陛下赦免, 理應(yīng)讓她的侍衛(wèi)們一同回府?！?/br>
    建隆帝連笑都笑不出了。

    那哪是他的赦免？他分明是設(shè)計不成，在軟禁洛嘉！

    他要逼著洛嘉舉目無援, 再多透露些關(guān)于秦恒的軟肋，好讓秦恒師出無名, 讓秦恒徹底淪為叛軍！

    一旦被洛嘉重新尋回羽翼爪牙，他還能如何脅迫她？

    “你是這么想的？”病弱天子周身已隱隱含怒。

    他會再給他的親侄兒一個機會，再給一個……他甚至說服自己，賀云錚只是不諳朝堂暗涌，并非刻意與他作對。

    一旁的小黃門不安地看了眼這頭，趕忙朝外使了使眼色，守門的內(nèi)侍得了指示，悄默無聲去關(guān)門。

    賀云錚卻如同察覺不出周遭這些明顯的動靜，靜靜跪直了身子，抬頭望向?qū)Ψ剑骸笆??！?/br>
    天子大怒！

    這么些年以來，建隆帝難得如此外泄情緒，憤憤地朝賀云錚砸去一方硯臺：“愚不可及！”

    卻不曾料，這犟種竟是躲也不躲，徑直被砸破了額角，瞬間血淌下了半張臉！

    建隆帝也瞬間呆住，站在桌案后霎時白了臉。

    小黃門看出了建隆帝的驚怒與后悔，比賀云錚都急促地猛然跪地低喝：“陛下息怒啊！副指揮使年輕氣盛，不過是出于義氣，一時冒失而已……”

    建隆帝額角的青筋跳個不停，得益于有人給了臺階，終于回神吁出口氣。

    然而賀云錚像一根筋擰到底了，昂首繼續(xù)道：“微臣并非一時冒失，微臣是真心想替虞統(tǒng)領(lǐng)等人求情的，他們沒有錯責(zé)，本不該受此刑罰?！?/br>
    建隆帝剛要恢復(fù)如常的臉色瞬間再度漲紅，小黃門記得不行，趕忙拽了一把賀云錚的衣角：“副指揮使，別說了！”

    賀云錚看了眼這人，沒應(yīng)他的請求，繼續(xù)冥頑不靈地看向建隆帝。

    建隆帝的眼睛里像攛了火，諸多情緒反復(fù)涌現(xiàn)，外放到連賀云錚這般直腸子都看得出，對方對自己的情緒有多復(fù)雜。

    “……賀云錚，你真是為了虞煥之等人鳴不平嗎？”建隆帝忽而開口。

    賀云錚臉色僵了一瞬，抿緊了唇，沒有回答。

    小黃門見有戲，趕忙起身繞到桌案后方扶住了建隆帝。

    年近不惑的病弱帝王，目光深遠地睨著跪地的青年：“幾天前永嘉的生辰，你將人帶回宅邸了?！?/br>
    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賀云錚喉頭滾動了幾番。

    建隆帝聲聲不爭：“你與永嘉之事，京中知情者不在少數(shù)，你如今既已改頭換面，前途大好，本該與她劃清界限潔身自好！”

    他是動了私心，期盼著自己的親生血脈可以繼承大鄴不假，可賀云錚終歸也是他兄長的兒子，他的親子侄，如今砸破對方的額角，對方依舊不撞南墻不回頭地與洛嘉廝混，他如何不焦急惱怒？

    “你若平平順順地走下去，京中不知有多少高門貴女想要相看你，你想要什么樣的沒有，一個嫁過人、名聲還那么差的女子，到底哪里好，哪里就將你迷得團團轉(zhuǎn)?。侩藿心闳ナ匦l(wèi)郡主府，是為了除你心魔，不是為了叫你越陷越深！”

    這番也算是掏心掏肺的話了，建隆帝捫心自問，對于一個臣子，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直白，只有對著自己的親侄兒，他才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規(guī)勸他。

    小黃門膽戰(zhàn)心驚地幫拍著建隆帝的后背，近乎祈求地給賀云錚使眼色：“副指揮使，陛下全都是在替您考慮啊！還不快快謝恩？”

    奈何賀云錚僵跪在原處，神色如同剛剛無異，甚至細看之下，更添一抹果然如此的譏諷與悲憫。

    他本想問，郡主嫁人喪夫、名聲不好，這些根本的緣由，是她自己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