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聲音看去，她泠然瞧見草垛處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了不少人，多是些年輕娘子與孩童。

    而站在最前頭，面容姣好卻目光困惑看向他們的少女，應(yīng)當(dāng)就是剛剛出聲的人。

    不難看出，這些都是從匪寨里逃出來的人質(zhì)。

    短暫怔愣后，賀云錚回過頭，重新執(zhí)著地想去牽洛嘉的手。

    然而伸出一半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臟得不得了，只好害羞地靠在背后用力擦了擦，然后滿是激動與依戀地拽起洛嘉的一寸袖口：

    “郡主！你是來找我的嗎，我把山匪擄上山的人質(zhì)都救出來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布料的撕扯聲猝然響起，在這樣嘈雜的雨夜比任何聲音都振聾發(fā)聵。

    洛嘉面無表情地將斷了半截的衣袖攏回身側(cè)，古井無波地看了他一眼：

    “去馬車?yán)?，跪下?！?/br>
    她音輕淡薄，遠(yuǎn)處的人聽不見，可剛打算走過來拍拍賀云錚，感嘆他運氣不錯的虞煥之卻腳步猛頓。

    飛快思索后，虞煥之從善如流地轉(zhuǎn)過身去，關(guān)照起了那個被賀云錚砸斷了手臂的匪首，順勢再安排起其他民兵善后戰(zhàn)場，把受傷的同僚以及知州一并關(guān)照好，看起來十分忙碌！

    反正他知道，回去的馬車，他定是坐不上了，不過一想到郡主今日心緒波瀾大變，對著剛從龍?zhí)痘ue脫身的賀云錚也沒有好臉，他就覺得自己還不如跟著其他人一道騎馬甚至跑回去——更安全。

    一切都似乎回歸了正軌，唯獨賀云錚這頭，好不容易舒展開的容顏再度怔然，他雖然對人質(zhì)們都被解救照拂的場景很欣慰，可對著泠然看他的洛嘉，卻怔忪得不知所以。

    “沒聽懂我的話嗎？”

    洛嘉鳳目瞇起。

    也是這一瞬，賀云錚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迅速抬眼望了下雷聲陣陣的周圍，抿了抿唇，低聲道：“我聽懂了，我馬上就去跪著，你……你別生氣?！?/br>
    洛嘉微頓，便見賀云錚果然不再躊躇，也沒再往那頭還等著他的人質(zhì)們看過去。

    少女望著一言不發(fā)離開的賀云錚，似乎越發(fā)茫然。

    洛嘉安靜又遙遠(yuǎn)地看著對方，明白原來并不是所有的平頭白丁都卑微窘迫，比如那少女就很靈動鮮活，有一雙和賀云錚一樣干凈純粹的眼眸，略有疑惑又帶著拘謹(jǐn)與禮貌，悄然地與自己對視。

    用局外人自然而然的視角來看，或許這樣天真的少女，才適合與賀云錚那樣正直俊朗的少年相配，而非一個謀略深深，步步為營的蛇蝎女人。

    然而，一直不動聲色攥緊在側(cè)的手掌輕輕舒展開，如同洛嘉在人前重新?lián)P起的唇角一樣，都應(yīng)證著這局勢到底還是該她來掌控。

    洛嘉收回視線，簡單與官員們知會了聲善后之事，又提點了虞煥之幾句，便姿態(tài)從容地轉(zhuǎn)身走回馬車。

    上車掀開車簾的一瞬，她目光微顫，看到里頭的賀云錚已然跪好在中央。

    為免讓臟衣服弄臟她的車板，他甚至老老實實把上衣扒了個干凈，囫圇擦拭了番再攢著抱在懷里，勁瘦結(jié)實的身板被擦出了紅痕，將肌理襯托得越發(fā)清晰。

    車簾被掀開的一瞬他還有幾分愕然，卻在見到是洛嘉的時候松了口氣，下意識露出抹充滿信賴的爽朗笑容——

    “郡主！”

    他已經(jīng)逐漸習(xí)慣與她相親相近，他也唯一習(xí)慣與她相親相近，這一點確實極大的取悅洛嘉。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賀云錚知道洛嘉此刻心情不好，很快便抿緊嘴唇，重新沉默又聽話地跪坐好，仿佛乖巧無比地等待她的到來。

    洛嘉眸光微沉，身后的風(fēng)聲雨聲雷鳴聲，似乎真在這一刻被拋到了腦后。

    第43章 懲罰

    洛嘉沒來之前, 賀云錚在車中片刻的獨處時間里也未松懈，一邊聚精會神窺聽外頭的動靜，一邊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了很多。

    比如她真聰明, 明明是頭一次來到汾州, 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鄉(xiāng)下, 卻能從蔣平手上逃出去, 自己的營救雖然撲了空, 可打心眼里為她的安然高興。

    又疑惑她獲救之后, 為什么還要冒著如此天氣趁夜上山？

    是因為……擔(dān)心他嗎？

    他忍不住想揚起唇角, 可又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對他生氣發(fā)火, 突然懲治他？

    他思前想后, 明明他撲倒那個匪首, 起來后洛嘉是要對他笑的……

    突然一頓，想到期間唯一的變故, 是剛剛柳纖不明情況地叫了他一聲！

    他的心臟怦然跳動，預(yù)想的答案幾乎要跳出喉嚨眼, 把他身上的雨水血跡都烘烤干。

    等洛嘉坐上車, 馬車搖搖晃晃顛簸在山道上的時候, 他終是沒忍住打破了兩人間的寂靜, 握住了她端放在膝上的手。

    “郡主。”

    開口后迅速咽了口口水, 聲音在馬車的轱轆響動中顯得又沉又輕。

    他心跳嘭通嘭通地仰起頭，睜大那雙淺褐色的圓瞳，努力的像要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獻(xiàn)給她：

    “對不起?！?/br>
    洛嘉垂下眼簾, 看不清喜怒般睨著兩人交握的手。

    賀云錚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她又會扯開衣袖揮走自己。

    他渾渾噩噩地想, 她換了新的衣裳，比自己給她買的貴很多, 她不珍惜，他卻為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