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的任子瑜放下手中的東西，想了想, 回道：“不太好?！?/br>
    果然，這話令裴義之才緩下去的眉頭又皺起來，“不是說已經(jīng)喝藥了嗎？依你的醫(yī)術(shù)怎的區(qū)區(qū)熱癥也沒法對付？”

    “她心中有結(jié)難解, 尤其是得知你的死訊，更是難消?！?/br>
    聞言, 裴義之沉默下來。半晌才低聲道：“她恨我, 與我不死不休, 我只有如此才能順她心意?！?/br>
    任子瑜想到什么, 遲疑問道：“你真決定一直這么隱瞞下去？”

    “是?！?/br>
    “江山不要了？”

    裴義之笑了笑, “那些，只會讓我痛苦。我這一生，終其目標就是復國, 如今已經(jīng)達成，便已無憾。至于軒國由誰而治, 君主誰人，百姓不會在乎。”

    “往后，你準備去何處？”

    裴義之摩挲著的手指頓了頓，“我曾讀人文地志時，知道北方有個亭松山，那里的冬天來得最早，每每冬至，便大雪紛飛。她說她喜歡雪，我就想過去看看?！?/br>
    任子瑜點頭，“再過幾日，我會帶她回杭州。”

    “好?！?/br>
    “你若想見她一面，我可以安排?！?/br>
    許久，裴義之才開口回道：“不了，讓她安心回杭州吧?！?/br>
    “好，你的身子已無大礙，再休養(yǎng)幾日便可離開?！比巫予て鹕恚拔蚁茸吡?。”

    “等一下。”

    他走到門口又被喊住。

    裴義之動了動唇，艱難的說道：“你回去告訴她，北方有個亭松山，那里的雪景極美，若是她得空，就去看看?！?/br>
    沈虞離開觀鷲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秋了。彼時路上落滿了樹葉，車輪壓在上面，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她轉(zhuǎn)頭望了城門一眼，霞光照在這座古老的城墻上，風鈴被吹得叮當響，遠遠的傳了過來。

    “在看什么？”任子瑜走過來問道。

    沈虞搖頭，“沒什么，”可眸子里有些疑惑，“我總覺得那里有個人在看我?！?/br>
    任子瑜朝著她視線望去，城墻背著萬丈光芒，有些昏暗不明，這樣遠的距離，他實在看不真切。

    “進去吧，外頭風大?！?/br>
    沈虞點頭，最后又看了那高墻一眼，這才提起裙子鉆進馬車。

    裴義之緩緩從墻柱后走出來，愣愣的望著馬車遠去，直到消失在盡頭。

    裴勝勸道：“公子，回吧?！?/br>
    他突然躬身咳嗽不已，直咳得眼角微濕，過得許久，才說了一聲“好?！?/br>
    杭州。

    沈虞又重新回到了沈家，沈父已經(jīng)從山上回來了，只有沈老太爺，自從六年前去山上養(yǎng)病之后，已經(jīng)習慣了山上的生活，以繼續(xù)養(yǎng)病為由待在了山上，只說讓沈虞得空便去看望他。

    沈虞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夢。夢中她遇見裴義之，遇見很多人，夢醒后，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她仍舊睡在自己的閨房里，早晨睜開眼睛，仍舊見到徐嬤嬤嘮嘮叨叨。

    “小姐，我都說了多少遍了，莫要讓那只畜生進來，它總喜歡往你床榻上跳，蹭得到處都是毛發(fā)。你大病初愈，實在不宜與這些畜生走得近，萬一又染了什么病可不好?！?/br>
    說完，沈虞順著她的話頭應景的打了個噴嚏，她趕緊拿手捂住。

    “你看，”徐嬤嬤仿佛抓住了她的把柄，說得越發(fā)起勁了，“我適才說什么來著？那畜生的冒沾染在被褥上，最是容易被吸進鼻中。照我說，回頭喊后院的人小廝來將它抱去扔了?！?/br>
    “不可?！鄙蛴葳s緊阻止，“它還是只小貓，扔出去了，萬一被人打死了怎么辦？”

    “不扔也行，”徐嬤嬤很會討價還價，“那就將它放在后院養(yǎng)，不準讓它再進來，至少得等你病好全了再說。”

    “行。”沈虞一口應下，趿拉著鞋子下床，“早飯好了嗎？我餓了?！?/br>
    “佩秋，”徐嬤嬤吩咐道，“快讓人將早飯端過來?！?/br>
    吃過早飯，她將沈虞推到梳妝臺前坐下，麻利的給她梳了個單螺髻，挑了支珊瑚朱玉梅花簪子插在上頭。

    沈虞左右偏頭瞧了瞧，說道：“嬤嬤，今日打扮也太隆重了吧？”

    “這就隆重了？你瞧瞧隔壁林家的兒媳婦們，個個年紀不比你小，可每天都打扮得跟花兒似的。再說了，今日城西的劉公子來府上做客，老爺聽說他最是擅馬術(shù)，屆時邀你前去見見，想必你們也談得來?！?/br>
    沈虞嘆氣，這就是變相的給她相看兒郎啊。

    “嬤嬤，我可以不去嗎？”

    “不行，你都二十五了，是該好生找個人嫁了?！?/br>
    “我不想嫁人?！彼f道。

    徐嬤嬤當然知道她為何不肯嫁人，她掩下眼里的難過，自顧自說道：“這個劉公子一表人才，年齡也與你相仿，前兒家里給他相看了一門親事，但是后來因為家中長輩去世要守孝，不好耽擱了女方，于是就將親事退了。你一會兒去看看，說不定就喜歡上了呢?！?/br>
    沈虞笑笑，喜歡一個人哪有那么容易？

    徐嬤嬤見她不吭聲，心里嘆氣。

    三年過去了，她家小姐還不能釋懷，難道打算這輩子都不嫁人了？一輩子那么長，一個人可怎么熬呢？

    “你若不喜歡那劉公子，你倒是說說，喜歡什么樣的？”她問。

    沈虞杵著下巴，歪著脖頸還真想了一會兒，說道：“要俊俏，要斯文，要知禮，要有才學有本事，還得對我好。對了，脾氣要好，我罵他可不許還口。成親后，錢歸我管，我說一他不準說二，我指東他不能往西，什么都得聽我的?！?/br>
    徐嬤嬤猛地拍了下手，“這還不容易？”

    “啊？”沈虞轉(zhuǎn)頭看她。

    徐嬤嬤看了窗外一眼，昂了昂下巴，示意沈虞看過去，說道：“這不就有個現(xiàn)成的嗎？”

    沈虞一瞧，恰好見任子瑜進了院門，她秀氣的翻了個白眼。

    這些年，沈家人都變著法子的撮合她跟任子瑜，這些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阿虞今日可好些了？”

    任子瑜帶著藥箱進門，臉上一如既往溫和的笑意。

    沈虞起身坐在椅子上，伸手遞給他把脈，抱怨道：“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痊愈了，真的不需要再吃藥。”

    任子瑜笑，“回頭我換一個方子，沒那么苦的，最好還能多加些蜜糖的，如何？”

    “這當然好?！鄙蛴菀残α?。

    診完脈，沈虞讓人上了茶進來，兩人坐著閑聊。

    “師兄今年還去游醫(yī)嗎？”

    “不了，想在杭州定下來?！?/br>
    沈虞高興，“這樣也好，以后我能常去找?guī)熜滞媪?。啊，也不是，師兄或許會成家，屆時也不好常去叨擾?！?/br>
    “阿虞?！比巫予ひ琅f是溫和的笑，可那眸子卻帶著幾分綿綿情意。

    “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想”

    “師兄。”

    沈虞打斷他，他這些年一直不成家為的是什么，她當然清楚，可她一直以來只當他是兄長一樣看待，從未有過那方面的心思。

    況且她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再愛其他人，這樣對任子瑜來說不公平。

    “我不在意?！比巫予に坪醪碌搅怂闹兴?，“阿虞，我不在意你心里住著誰，我只想此生陪在你身邊。你若不嫁，我便也不娶?！?/br>
    沈虞埋頭，腳尖一下一下的踢著絨毯，“我若嫁人，師兄當真就娶？”

    “何意？”他問。

    “嬤嬤說今日府上會來個劉公子，一表人才，家中錢財也多，還跟我一樣喜歡跑馬。我覺得甚好，可做考慮。”

    任子瑜拿茶杯的手頓住，“阿虞是認真的？”

    “師兄不是說我嫁人你就娶妻嗎？”她眨眨眼，“我找到合適的了，你也趕緊找一個吧?！?/br>
    任子瑜無奈，“你明知我的心意，為何還如此捉弄我？”

    對于這種話題，兩人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開口，后來說得多了，都能當茶余飯后閑磕牙打趣了。

    “阿虞，”任子瑜認真道：“你若想嫁人，便嫁給我，你若不想嫁人，就讓我陪著你到老，如何？”

    沈虞偏過頭，看著窗外墻角下一株紫薇花，故意哼了一聲，“說來說去，都是你占了好處呢?！?/br>
    任子瑜笑，“那阿虞愿不愿意？”

    許久，沈虞踢著絨毯的腳停下來，“那我想想吧?！?/br>
    陽春三月，沈家大宅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

    沈虞一身大紅嫁衣端坐在床沿，由喜婆說著送嫁的話。沈虞的母親早逝，沒人給她送嫁囑咐，此事便由喜婆代勞。

    “新娘子出嫁喲，去夫家要孝敬公婆?！?/br>
    “新娘子出嫁喲，要尊夫守道。”

    “新娘子出嫁喲，要賢妯娌親小輩。”

    “新娘子出嫁喲”

    送嫁的話才說到一半，佩秋句火急火燎的進來，“快、快、快，新郎來接人了?！?/br>
    眾人一看天色，快到吉時了，趕緊各自收拾起來。喜婆將紅蓋頭往沈虞頭上一罩，推著她就出了門。

    絲竹聲聲，鞭炮齊鳴，整個沈家宅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沈虞聽著眾人的賀喜聲，被喜婆推得踉蹌。

    “快些，新郎來了，他騎在馬上，可俊啦?！庇腥似鸷宓?。

    在吹吹打打的熱鬧聲中，沈虞被人牽出門口，一陣風吹來，掀起了蓋頭一角，沈虞微微瞇眼。今日艷陽高照，圍觀人群喜笑顏開。她正打算扯下蓋頭時，突然瞥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虞腳步頓住。

    “怎么了？”任子瑜在她身旁問道。

    沈虞愣愣的望著那個方向，適才明明看見那人的身影，她閉了閉眼又睜開，心撲通撲通狂跳。

    “阿虞？”

    她突然掙開他的手，猛地跑出進人群，四處尋找。

    她尋著頎長男子的身影，挨個的捉著人查看，一路踉蹌的跑了幾條街，眾人都以為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