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節(jié)
祁律十拿九穩(wěn)的笑著說:“高傒先生,孤知道你懷才不遇,你缺少的并不是才德,而是一個機遇,這天底下,孤可以給你這個機遇,倘或你錯過了孤,恐怕還要等上個二十年?!?/br> 祁律沒有危言聳聽,如果高傒能幫助祁律順利進入臨淄城,就是新君的功臣,自然高官厚祿,如果高傒錯過了這個機會,那么高傒發(fā)光之時,還需待齊桓公,也就是如今的公子小白長大。 祁律挑唇說:“高傒先生雖然冷傲孤高,但是孤以為,沒有人希望自己是這個世上獨醒之人,看著旁人皆墜入渾濁,唯獨自己清醒的感覺,并非是孤高,而是孤獨,對么?” 祁律的話似乎戳在了高傒的心窩子上,的確,高傒這些年我行我素,看起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他的骨子里并不是孤高,而是孤獨,沒人能理解高傒的德行,沒人能理解高傒的才華,他仿佛是關(guān)在丑陋殼子里的璞玉,眾人都不愿意看他第二眼。 高傒瞇著眼睛,他雙手微微攥拳,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祁律的眼目,說:“傒可以助君上一臂之力,但此間之事,傒只能與君上一個人細(xì)談?!?/br> 高傒要其他人回避才開口,祁律點點頭,說:“高傒先生隨孤來罷。” 酒足飯飽,祁律帶著高傒來到水邊搭建的臨時營帳,兩個人走進去,只能看到營帳內(nèi)光線影影綽綽,模糊的映照著兩條人影。 公孫無知坐在席間,不能跟進去,用小匕舀著家常豆腐剩下來的菜湯,把最后一點菜湯澆在稻米飯上,迫不及待的扒拉進口中,幽幽的說:“君上把美人兒帶進帳中獨處了,當(dāng)真是人生大幸,孟陽,再給本公孫盛一豆稻米飯,這菜湯剩下來浪費了!” 孟陽:“……” 快天亮之時,高傒才從營帳中出來,匆匆離開,回臨淄城去了,公孫無知想要問一問高傒和祁律都說了甚么,祁律只是幽幽一笑,笑容無比jian佞狡詐,說:“秘密?!?/br> 高傒已經(jīng)同意和祁律聯(lián)合,打開北城門,讓祁律繞行北城門,進入臨淄城。 祁律拉攏了高傒,定下了進城的日子,眾人便在幕府再一次議會,將進城即位的事情敲定下來。 大司徒假意扣押公子諸兒,已經(jīng)派人來請祁律進城,不出意外,打開的是距離會盟大營最近的南城門,也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門生國仲管理的地界。 如果祁律真的從南城門通行,那么絕對會被高仲扣押,到那時候就是自投羅網(wǎng),正中大司徒下懷。 祁律說:“孤已經(jīng)與高傒談妥,進城之日,便仰仗諸位穩(wěn)住大司徒……” 祁律的意思是,天子、諸侯,還有齊國大部分的隊伍,全都從南門進城,接受大司徒的邀請,如此以來,大部隊浩浩蕩蕩,聲勢浩大,可以掩人耳目。 而祁律則是喬裝改扮,偷偷繞遠(yuǎn)來到北城門,和高傒見面,經(jīng)過高傒潛入臨淄城。 祁律笑瞇瞇的說:“大司徒的目標(biāo)是孤,到時候在南城門沒有看到孤,也不會撕開臉皮難為天子與諸侯?!?/br> 這倒是如此,大司徒只是齊國的上卿,目的是扳倒祁律,扶持諸兒上位,到時候大司徒在南城門的隊伍里沒有發(fā)現(xiàn)祁律,絕對不可能和天子撕開臉皮,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對抗諸侯,沒道理得罪天底下所有的人。 公孫無知一拍手,說:“好?。∶?!只要君上進入臨淄城,咱們便順?biāo)浦?,請大司徒主持,他不是要扶持君上即位嗎,就圓了他的心愿,給他這個機會!本公孫已經(jīng)迫不及待,看到那老小兒自作自受的場面兒了!” 諸侯們絕對是不知情的,只是利用諸侯們做個陪襯,雖這法子好是好,但是為了掩人耳目,祁律從北城門進入,人數(shù)絕對不能太多,必須便宜行事。 天子蹙起眉頭,似乎有些擔(dān)心,因為到時候天子為了大局,一定要從南城門進城,不能和祁律一同走北城門,讓天子如何能放心的下? 眾人將事情敲定,很快便到了進城之日。 祁律難得起了一個大早,已經(jīng)喬裝改扮好,換上了仆役的衣裳,而天子一身王袍,襯托的器宇軒昂,挺拔俊美。 天子凝視著祁律的背影,還是有些擔(dān)心,走過去拉著祁律的手,說:“太傅,一定要小心行事。” 祁律點點頭,說:“天子才是,一定不能意氣用事,成敗……便在此一舉了?!?/br> 祁律輕裝簡行,因著要繞道北城門,所以提早出發(fā),早早離開了會盟大營,往與高傒約定好的地點前去碰頭。 祁律一身仆役打扮,混在進城的人群之中,看起來十足的不起眼,很快隨著人流往前走去。 今日是新君入城的日子,北城門的管制也嚴(yán)格了不少,不過祁律并沒有受到太多的盤查,各種“身份證”都是高傒提前準(zhǔn)備好拿給祁律的,萬無一失。 城門就檢查了祁律的符傳之后,很順利的放行。祁律低著頭往前走,大步鎮(zhèn)定的離開城門,繞了一個圈,來到與高傒匯合的地點。 果然,偏僻處已經(jīng)有人在等了,那人身材高挑,看背影有些羸弱纖細(xì),文質(zhì)彬彬,有點這一點子孤高,必然就是高傒了。 祁律走過去,高傒轉(zhuǎn)過頭來,說:“大部隊已經(jīng)進入臨淄南門,走罷,請君上隨傒先去匯合。” 祁律點點頭,高傒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祁律往前走去,哪知道剛邁開步伐,還沒往前走,突然覺得后脖子一木,“嘭??!”一聲重響,高傒竟然突然襲擊了祁律,祁律只覺得硬物砸在自己的后腦,登時昏昏沉沉,頭暈?zāi)垦?,一個沒站穩(wěn),“嘭——”撲倒在地。 祁律昏昏沉沉的,睜不開眼睛,嗓子滾動著,惡心想吐,恍惚間感覺自己搖搖晃晃,應(yīng)該是在輜車上。 嘭—— 祁律被人從輜車上抬下來,重重扔在地上,隨即是踏踏踏的聲音,有人站在了祁律的面前。 祁律不是很清醒,努力睜開眼目,仍然看不清晰,只見到幾條人影在自面前晃,扭曲著,連他們的說話聲也仿佛怪獸一樣扭曲。 一個清冷的聲音說:“祁律,給你帶來了。” 祁律被狠狠砸了后腦,有些腦震蕩,緩和了好一陣子,嗡嗡的耳鳴聲這才平息下來,極力分辨著 那清冷的嗓音。 是…… 是高傒! 說話之人竟然是高傒。是了,偷襲祁律之人也是高傒! 另外一個嗓音有些蒼老,是祁律陌生的嗓音,呵呵笑著說:“很好,做的好!祁律做夢也不會想到,是高傒你出賣了他?!?/br> 高傒的嗓音十足冷漠,說:“希望大司徒說到做到。” 大司徒? 祁律雖然聽不出那蒼老的聲音是誰,但高傒已經(jīng)揭曉了對方的身份。 大司徒的聲音喋喋而笑,說:“放心好了,你缺少的只是一個機遇而已。你幫助老敝人抓住祁律有功,也算是有遠(yuǎn)見,識時務(wù)的,只要等太子成功即位,老敝人便收你為門生,將來還怕混不出個名堂來么?” 臨淄城,南門。 諸侯會盟完畢,一致推舉祁律為齊國國君。祁律乃是齊侯祿甫的親弟弟,名正言順,而且德才兼?zhèn)洌颂煜沦t士,當(dāng)之無愧。 今日便是齊國新君祁律進入臨淄城,正式即位之日。因著諸侯會盟,諸位國君都在,便一起入臨淄城,做一個見證,一同參加祁律的即位之禮。 隊伍浩浩蕩蕩的開到臨淄城門口,天子為首,巍峨的虎賁軍護衛(wèi),身后則跟著魯公、衛(wèi)侯、鄭伯、莒子四位國君,雖國君們并不能開大軍進入臨淄城,但是隨身護衛(wèi)的軍隊也不少,都是精銳之中的翹楚。 眾人來到臨淄城南門,便見到一個身穿齊國官袍的年輕男子快步迎了出來,拱手行禮,說:“國仲恭迎天子御駕,恭迎新君即位,恭迎魯公、衛(wèi)公、鄭公、莒公大駕?!?/br> 姬林坐在奢華的輜車之中,稍微打起帳簾子,向外看了一眼,那人口稱國仲,想必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門生,未來的大司徒人選。 國仲年紀(jì)輕輕,亦是大約二十出頭,雖是文人,卻生著武將一般高大的體魄,不過氣質(zhì)正直又文雅,給人一種十足可靠的感覺。 姬林朝外看了一眼,聽國仲這個口氣,顯然不知祁律并不在隊伍中,隨即笑起來,但是他的笑容不達(dá)眼底,帶著一股森然,伴隨著初春的涼風(fēng),涼颼颼的說:“怎么?寡人與各位國君遠(yuǎn)道觀禮,你們齊國竟然只派出一個大夫迎接,當(dāng)真是禮儀之邦啊。” 國仲的臉色沉了下來,似乎有些頂不住,畢竟天子說的是事實,國仲雖在年輕一輩里算是翹楚,但是他資歷尚淺,臉面子也薄,天子和各國國君,從公爵到子爵全都來臨淄城觀禮,國仲一個人出來迎接,實在太失禮了。 春秋時代講究禮義,尤其是對外的禮儀。為了不失禮,大多時候派出去的司行,也就是外交官,都是年長之人,因為年長之人資歷深厚,不會被人誤會輕賤。 今日城門口只來了國仲一人,別說是天子了,其他幾個國君臉色都不好看,覺得自己被怠慢輕賤了。 莒子本就和齊國不是很對盤,畢竟都是東三國,素日里只是面和心不和,便冷笑說:“齊國怕不是想要輕賤于孤?輕賤于孤不要緊,天子在此,齊國只派出一個黃毛小兒,竟如此不知禮數(shù)?!” 國仲頂著莒子的咒罵,便聽到“噠噠噠”的馬蹄聲,一輛軺車飛快的行駛而來,一個老者站在軺車上,不等軺車停穩(wěn),從上面跳將下來,趕緊作禮,說:“罪臣來遲,罪臣來遲!還請?zhí)熳优c諸位國君贖罪,恕罪?。 ?/br> 眾人仔細(xì)一看,這匆匆而來的老者,可不就是齊國的大司徒么? 大司徒行色匆匆,額頭上冒著汗,咕咚一聲跪下來作禮,說:“罪臣年邁,臨出門之時舊疾復(fù)發(fā),因而來遲,怠慢了天子與諸位國君,實在是大罪!” 大司徒年紀(jì)不小了,白發(fā)蒼蒼跪在地上扣了兩次頭,天子和諸位國君都是“初來乍到”,也不好難為齊國的元老。更何況,天子還有其他打算,今日最重要的,便是讓祁律順利即位,其他的,不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天子面色十足親和,說:“大司徒年事已高,為齊國忠心耿耿,寡人又怎么會怪罪于大司徒呢?請起罷?!?/br> 大司徒顫巍巍站起身來,身邊的門生國仲立刻去攙扶。他站起身來,環(huán)視了一圈,拱手說:“罪臣斗膽,敢問天子,這……不知我齊國的新君在何處?” 別說是大司徒?jīng)]看到祁律了,就連魯公、衛(wèi)侯、鄭伯和莒子通通都沒有看到祁律,大司徒這么一提起來,大家才注意到。平日里祁律與天子干系最是親厚,總是同坐一輛輜車,因此輜車離開會盟營地之時,大家沒有看到祁律的輜車,并沒有當(dāng)一回子事兒,這會子想起來…… 大司徒假意扣押了公子諸兒,想要引祁律入臨淄城,天子又怎么會如他所愿呢?天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勝券在握,說:“大司徒便不必憂心了,齊國的新君,已經(jīng)在臨淄城之中了,大司徒需要安置的,便是今日晚間的即位典禮,其余的無需多慮。” 大司徒再三左右確認(rèn),果然沒有祁律人影兒,一時臉上都是踟躕,隨即硬著頭皮說:“這……罪臣斗膽,天子的虎賁軍,與各位國君的軍隊,不能開進臨淄城中,請?zhí)熳优c各位國君點起親隨入城?!?/br> 天子早就料到了,虎賁軍和各國的軍隊是不能開進齊國都城的,但是只要祁律能夠順利入城,就算大司徒擁戴公子諸兒,即位典禮上祁律一出現(xiàn),那齊國國君之位必然是祁律的,毋庸置疑。 天子便沒有強求,說:“自然?!?/br> 大司徒安排了天子和國君們在館舍下榻,晚間進入齊國宮殿,觀摩齊國新君的即位典禮。 大司徒恭送天子進入館舍,等天子走遠(yuǎn),彎成一張弓的身子這才慢慢直起來,嗓子里發(fā)出“嗬嗬”的沙啞笑聲,好像在磨老樹皮,顫悠悠的說:“天子想要和老敝人斗,還嫩了些,再等幾年罷!” 國仲還扶著授業(yè)恩師大司徒,聽到大司徒的話,奇怪的側(cè)頭去看大司徒。 姬林按照約定,進入館舍下榻,準(zhǔn)備去與祁律匯合。立刻讓人去打聽祁律的消息,公孫無知自告奮勇,畢竟如今已經(jīng)進入了臨淄城,這里可是公孫無知的天下,他有很多人脈。 公孫無知急匆匆去打聽,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姬林便聽到“吱呀”一聲,有人匆匆撞門進來,姬林歡喜的抬頭去看,還以為是祁律來與他們匯合了,定眼一看,卻是早些離開的公孫無知。 公孫無知一頭大汗,就連一向鎮(zhèn)定的孟陽的臉色也不好看,而他們身后并沒有跟著祁律,就連祁律人影兒也不見。 姬林心竅咯噔一聲,連忙說:“齊公呢?” 公孫無知震驚的說:“君上、君上不見了!” “不見了?”姬林厲聲說:“甚么叫不見了?!” 公孫無知手足無措,一臉茫然,仿佛得了失語癥,一時間竟說不清楚,還是孟陽鎮(zhèn)定,說:“回天子的話,小臣在臨淄城中,并未有發(fā)現(xiàn)君上的蹤跡?!?/br> 姬林眉頭鎖死,形成了一個川字,說:“齊公不是早些已經(jīng)于北門進入臨淄城了么?為何會不見蹤跡?你們?nèi)ち烁邆莶辉俊?/br> 公孫無知連聲說:“尋了!尋了!但是……但是高傒在宮里,親隨說一大早進宮去了,見不到人!” 姬林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任人魚rou,沒有戒心的天子了,祁律的法子萬無一失,還有天子和諸位諸侯“開路”,如果有問題,那么只可能是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問題…… 姬林嗓音沙啞,沉聲說:“高、傒!” 公孫無知此人雖不適合宮廷爭斗,性子還作天作地不吃虧,但他并不傻,反而精明的厲害,也正是因著公孫無知精明,齊侯祿甫才會寵愛公孫無知。 公孫無知如今聽姬林一說“高傒”二字,登時心頭一顫,恍然說:“高傒出賣了君上?糟了……” 他們的計策其實很簡單,如果有問題,那問題一定出在高傒身上,都沒有第二個人選。 祁律一早進了北門,隨即消失得無蹤無影,而就是這么巧,高傒一早進宮去了,便沒有再出宮,公孫無知為了不打草驚蛇,也無法大張旗鼓的進宮去尋高傒,如此一來,高傒便可以遁走。 “現(xiàn)在……”公孫無知慌亂地說:“現(xiàn)在可如何是好?君上豈不是羊入虎口?怪不得大司徒那個老小兒如此鎮(zhèn)定,怕是早就和高傒那賊子聯(lián)手了!如此一來,咱們豈不是把君上親自送到了大司徒和諸兒手中……那……那晚上的即位典禮……” 如果祁律不出現(xiàn),即位典禮便是給諸兒做了嫁衣,大司徒一定會擁戴諸兒成為齊國國君。諸兒乃是齊侯祿甫欽定的太子,雖然品行不佳,還鬧出過丑聞,但的的確確是太子,又是長子。 姬林聽著公孫無知的話,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差,“嘭——?。 币宦?,狠狠將案幾踢翻出去,幾乎是怒吼著:“找?。?!去給寡人找,便是把臨淄城翻個底兒朝天,掘地三尺,也要把齊公給寡人找出來!” 時辰一點點過去,眼看著黃昏將近,馬上便是齊國新君的即位大典了。 此次即位大典,幾乎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不只是天子親臨,魯國的國君,衛(wèi)國的國君,還有鄭國和莒國的國君,都會親自參加,可謂是萬眾矚目。 然…… 就是在這萬眾矚目之下,祁律卻不翼而飛,怎么也找不到人。 公孫無知臉色煞白,聲音沙啞的說:“天子,齊公的寺人來請了,說是……說是新君的即位大典馬上便要開始了,請?zhí)熳舆M宮觀禮?!?/br> 姬林的臉色鐵青,瞇了瞇眼睛,一雙眼眸彌漫著血絲,沒有回答,反而拋出一個問題,說:“還沒有找到齊公么?” 還沒有找到祁律…… 公孫無知不說話,姬林也明白,還未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