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jié)
周公黑肩病倒了兩三日,病情稍微好轉(zhuǎn)一些,大軍立刻繼續(xù)開拔,往齊國的沛丘而去,與前線大軍匯合。 虢公忌父運送黑背的尸首回來,前線大軍還剩下祝聃坐鎮(zhèn),姬林親率兵馬,兩股大軍終于匯合,施壓沛丘山。 “不好了!不好了!” 虎賁軍慌慌張張的沖進營地,稟報說:“太傅,大事不好!周公趁著天子親自帶兵巡視之隙,領(lǐng)兵二兩千,已經(jīng)包圍了沛丘山,準備火山沛丘,寸草不留啊!” 火燒沛丘的事情,之前他們已經(jīng)討論過了,因為火勢難以控制,最近這些天還多風,又是冬日干燥的季節(jié),誰也無法保證火勢會如何蔓延,沛丘是齊國的御用獵場,距離齊國都城臨淄不遠,這附近人口密集,萬一火勢不可控制,殃及百姓,甚至齊國臨淄,便會釀成大禍! 祁律一聽,立刻皺眉說:“快,派人去請?zhí)熳踊貋?,其余人隨律阻止周公!” 祁律立刻沖出營帳,點了兵馬,正好撞到了虢公忌父,一并快馬加鞭往沛丘山而去。 他們駐扎營地距離沛丘山有一定距離,畢竟山戎人就藏在沛丘山上,也不知道山戎人什么時候便會搞偷襲那一套,所以小心謹慎為妙。 祁律與虢公忌父快馬加鞭趕向沛丘,天色并不暗,還是白日正午,遠遠的卻看到一片火光,那是火把的光亮,周公黑肩帶著兩千兵馬,兩千兵馬手中舉著火把,浩浩蕩蕩的火焰連成一條火龍,這大火若是燒下去,別說是沛丘了,沛丘周邊的寸草必然全都要化為灰燼! “放火!燒山!” 周公黑肩坐在馬上,臉色慘白,陰沉冷酷,黑色的袖袍使勁一甩,冷冰冰的下令。 “放火——” 親隨立刻下令放火,命令還未傳達下去,便聽到“踏踏踏”的馬蹄聲,一眾軍馬沖過來,快速迎來,為首的便是祁律與虢公忌父。 虢公忌父大喊著:“不能放火!不要下令!” 周公黑肩聽到大喊的聲音,一抬頭就看到了颯沓而來的滾滾黃土,伴隨著那些黃土,祁律與虢公的影子快速逼近。 周公黑肩死死皺眉,寒著聲音說:“不要理會,放火!” “這……”親隨有些為難,稍微猶豫了一下。 周公黑肩“嗤——”一聲拔出腰間佩劍,冷冷的說:“怎么,你連孤的命令都不聽了么?” 親隨被黑肩的長劍架在脖頸上,連忙大喊著:“放火!燒山!” 就在這個空當,虢公忌父已經(jīng)快速催馬而來,一拽馬轡頭,馬匹尥著蹶子,猛地阻攔在那親隨面前,不讓他傳令下去。 虢公忌父一路趕來,熱汗從盔甲中滾下來,大冬日里的幾乎洗了臉面,粗喘著氣息,沙啞的說:“周公!不能放火!沒有天子之命,絕不能放火燒山!今日風勢凌冽,一旦放火,絕對會殃及周邊百姓,還請周公三思!” 周更黑肩則是冷冷的說:“孤乃天子欽定中軍主帥,天子不在軍中,便由孤坐鎮(zhèn)發(fā)號施令,抗令不尊者,一縷大辟削首!” 他說著,“唰!”的一聲,平舉佩劍,劍尖直指虢公忌父,說:“虢公,你要抗令么?” 別看周公黑肩是個文人,但他舉著長劍,面容冷酷的模樣十足怕人,瞇著眼睛,死死盯著虢公。 虢公的面頰上滾下汗水,吐息仍未平復(fù),周公冷冷的說:“還請虢公讓開?!?/br> 虢公忌父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說:“今日就算抗命,忌父也不能讓?!?/br> “好!”黑肩大笑一聲說:“好得很!好得很呢!” 他說著,立刻朗聲說:“把這群不聽軍命的亂臣拿下!” 周公黑肩的軍隊面面相覷,他們今日是來圍攻沛丘山戎人的,哪知道情勢急轉(zhuǎn)而下,竟然變成了王室內(nèi)戰(zhàn)。 黑肩與忌父的軍隊誰也不肯相讓,就在此時,突聽“踏踏踏踏——”的聲音,一路輕騎踏著黃土飛快撲來,為首的一聲黑色王袍,是天子來了! 祁律臨出軍營之時,派人去尋天子,就在這膠著之時,天子總算是及時趕到。 姬林快速縱馬而來,一來到跟前,便看到黑肩與忌父兵戈相向。黑肩乃是周公,忌父乃是虢公,兩個人都是一等公爵,又都是王室卿大夫,在洛師之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今日竟然演變成了帶兵內(nèi)亂。 姬林黑著臉,馬鞭一卷,“啪!”一聲巨響,直接將黑肩手中的長劍卷起,猛地一抖,別看姬林年輕,但從小習武,臂力和腕力非凡,竟是一鞭子直接抽斷了黑肩的佩劍! 姬林冷聲呵斥:“放肆!寡人不在軍中,竟險些釀成如此大禍!兩軍對壘,成何體統(tǒng)!?黑肩,你太令寡人失望了!” 姬林隨即沙啞的說:“傳寡人詔令,即刻起,罷免周公黑肩中軍主帥之職,收押圄犴,待后發(fā)落!” “報——??!” 沛丘山中,山戎士兵快速沖入營帳,大喊著:“將軍!將軍好消息?。 ?/br> “將軍,山下的圍困解了!” “周公下令放火燒山,祁太傅和虢公趕來阻止,周人的天子也趕了過來,看起來周人不和并非傳聞,差點子便大打出手,周王還罷免了周公軍中主帥一職!已經(jīng)收押圄犴了!” 山戎將領(lǐng)一聽,哈哈笑著說:“好得很!本以為周人是狠心的主兒,真的能下狠手放火燒山,如此看來,周人婦人之仁,根本沒有一點子魄力,不足為懼!” “將軍言之有理!”山戎士兵說:“將軍,如今周人內(nèi)亂嚴重,主帥黑肩更是被下獄,不如……咱們趁著周人自亂陣腳之時,殺下沛丘,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可,”哪知道山戎將領(lǐng)卻抬起手來阻止了士兵的話頭,說:“決不可如此魯莽,周人以狡詐著稱,你忘了么,之前的戰(zhàn)役咱們都是怎么輸?shù)???/br> 山戎已經(jīng)輸?shù)霉芳碧鴫?,因此絕不能再輸,這次的山戎將領(lǐng)秉性十分謹慎,之前便是讓士兵再探,如今得到了周人內(nèi)訌的消息,還是不能安心,蹙眉琢磨說:“周人一個個狡詐十足,那祁律更是以狡詐聞名,切不可著急,你去,再探,仔仔細細的探一探,看看周人內(nèi)亂是真是假。” “是,將軍!” 士兵剛剛退出去,立刻又走了進來,山戎將領(lǐng)說:“為何去而復(fù)返?” 山戎士兵說:“將軍,帳外有人求見,自稱是歸順而來的周人!” “周人?”山戎將領(lǐng)冷笑一聲,說:“歸順?去,提審進來,本將到是要看看,是甚么周人!” 幾個士兵很快押送著一個年紀輕輕,身材削瘦的少年走了進來。那少年身板子很柔弱,一身不起眼的衣袍,面容倒是俏麗的很,帶著一股子萬千不勝的氣息。 少年走進來,很主動的跪下來拜禮,說:“小臣拜見將軍?!?/br> 山戎將領(lǐng)居高臨下的瞥斜著少年,說:“你是周人?報上姓名,為何要投誠于本將?” 那少年態(tài)度十足卑微,說:“小臣名喚茀兒,乃系周人王室祁太傅之小臣?!?/br> 茀兒! 無錯,那跪在地上,身量柔弱的少年,竟然是祁律身邊的近臣茀兒。 茀兒又說:“正如將軍所知,茀兒乃是祁太傅身邊的小臣,身份卑微,近日來周公黑肩因失去弟親,悲痛異常,但因著祁太傅位高權(quán)重,無法怒及祁太傅,便拿小臣出氣,小臣自覺在洛師無路可走,因此前來投奔將軍?!?/br> “你是周人,”山戎將領(lǐng)冷冷的說:“我如何信你?” 茀兒回答說:“將軍有所不知,小臣雖是周人,但并非洛師之人,而是齊國太子送到洛師的細作,全為了保命,才侍奉在祁太傅身邊?!?/br> 山戎將領(lǐng)聽了,卻重復(fù)說:“我如何信你?” 茀兒的表情很平靜,一點子也不驚慌,淡淡的說:“小臣此來,特為將軍帶來了周人的軍中機密?!?/br> “哦?”山戎將領(lǐng)只是發(fā)出了一個疑問的單音。 茀兒跪在地上,唇角劃開一絲冷笑,說:“想必將軍定然聽說了,周公黑肩與祁太傅大打出手,周人軍中士氣低落的消息罷?將軍有所不知,其實周公與祁太傅不和,軍中大亂,士氣挫敗,包括州周天子罷免軍中主帥,投入圄犴等等,全都是祁律的計謀,只為了讓將軍放松警惕,自投羅網(wǎng)……” 第142章 小火慢燉 虎賁軍營中。 “太傅?!庇腥藦臓I帳外面走進來,正是跟隨中軍的凡太子。 凡太子拱手說:“太傅讓散播出去的消息,已經(jīng)全部散播出去了,今日沛丘山下大鬧一場,山戎人就算再精明,怕是亦要深信不疑了罷?!?/br> 中軍幕府營帳中,祁律轉(zhuǎn)過身來,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說:“可千萬別小看了山戎人?!?/br> 凡太子稍微有些遲疑,說:“太傅的意思是……山戎人還不相信?” 至今為止,周公黑肩因為其弟之死突然與祁律翻臉;責備全是祁律的過失;甚至私自率領(lǐng)中軍圍攻沛丘山,準備火焚沛丘,一了百了等等,其實這些都是祁律的計謀…… 山戎人盤踞沛丘,沛丘多山林,易守難攻,山戎人又非常熟悉山林的打法,所以沛丘對山戎人非常有力。用火攻沛丘,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礙于天子的威嚴和地位,火攻太過殘忍,天子一旦火攻,將失去大部分民心,因此絕不能武斷選擇火攻,得不償失。 當時在廷議之時,祁律突然站出來,說有辦法攻下沛丘,其實這個辦法就是“分裂”,并非分裂山戎人,而是分裂洛師王室的隊伍。 祁律和周公黑肩上演了一場好戲,周公黑肩因為痛失愛弟,遷怒祁太傅,與祁太傅不和,致使虎賁軍分裂,人心惶惶,無心打仗。 祁律還讓凡太子把這個消息大肆宣揚出去,務(wù)必讓藏身在沛丘山的山戎人聽聞,不止如此,祁律覺得還不保險,因此又與周公黑肩特意安排了沛丘山之圍的好戲。 就在沛丘山下,就在山戎人的眼皮底下,讓黑肩圍攻沛丘,假意放火,祁律出現(xiàn)阻攔,雙方大打出手,虢公添油加醋,最后天子隆重登場,呵斥黑肩,順理成章的罷免黑肩的職務(wù)。 這樣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山戎人耳朵里,虎賁軍連中軍主帥都罷免了,山戎人的警惕必然會放下。 凡太子奇怪的說:“太傅以為……這樣還是不夠?山戎人聽聞周公被罷免的消息,難道還不足為信么?” 祁律淡淡的說:“山戎人已經(jīng)敗在咱們手心里兩次,難免會學乖一些,讓他們相信,恐怕還欠一些火候……這煲湯,就講究小火慢燉,才能燉出滋味兒。” 凡太子點了點頭,看祁律這個模樣,應(yīng)該是有了打算。凡太子這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其實心機很深,不該問的事情他從來不多問,便拱手說:“是?!?/br> 周公黑肩被投入圄犴,就關(guān)押在中軍的牢獄之中。 “踏……踏踏踏……”隨著腳步聲,一個高大的黑影走入圄犴之中,擺擺手,沉聲說:“開門?!?/br> 牢獄見到那黑影,趕緊恭敬的說:“是,小臣這就為虢公開門?!?/br> 吱呀—— 圄犴的大門被打開,虢公忌父從外面走進來,很快站定。 圄犴之中,周公黑肩被罷免了官袍,一身單薄的長袍,兀立在昏暗之中,顯得有些蕭條冷寂。 虢公忌父盯著黑肩的背影,張了張口,但沒說出話來。 “虢公今日來……”黑肩反而先開口了,嗓音很平靜,說:“哪不成是怕黑肩想不開么?” 虢公臉色稍微變了一下,不用他開口說話,想必黑肩是猜對了。 黑肩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虢公,表情很是平靜,一點兒也沒有喪弟之痛的模樣,也不像被關(guān)押在圄犴中的失落之人。 虢公忌父終于開口了,說:“忌父想來看看,你在牢中沒有受甚么委屈罷?” 黑肩甚至笑了笑,說:“沒甚么,反正都是假的,祁太傅已經(jīng)安排妥當,黑肩在這里住的很清閑?!?/br> 黑肩不過是配合祁律做戲而已,祁律也安排過了,自然不會讓黑肩受甚么委屈。 虢公猶豫了一下,說:“忌父嘴笨的緊,但若周公有甚么想說的,全都可以說給忌父聽,我正因著嘴笨,所以不會告訴旁人?!?/br> 黑肩抬起頭來,稍微看了忌父一眼,隔了良久,才緩緩地說:“我黑肩的宗族之中有很多族人,但真正的親人,唯獨黑背一個。別看平日里黑肩在外跋扈的很,但在家中,黑背才是我的依靠,如今他就這么走了……” 虢公忌父心竅隱隱有些發(fā)疼,聽著黑肩平靜的嗓音,只覺得心臟像是布巾一樣,被狠狠的擰著,他慢慢靠過去,輕聲說:“倘或可以,忌父也愿做周公的依靠,可以么?” 沛丘山中。 “甚么?!”山戎將領(lǐng)怒目冷視,說:“周人不和,全都是祁律的計謀?!” 茀兒點頭說:“正如將軍所聽到的。的確全都是祁律的計謀,只等將軍放松警惕,自投羅網(wǎng)?!?/br> 山戎將領(lǐng)瞇著眼睛,說實在的,他其實也在觀察,并沒有全信。畢竟山戎已經(jīng)被洛師挫敗了兩次,第三次需要格外謹慎,因此山戎將領(lǐng)早就留了一個心眼兒,所以一直在派士兵刺探,一探再探,不敢貿(mào)然出兵。 茀兒似乎注意到了山戎將領(lǐng)的表情,了然的一笑,說:“將軍不也如此猶豫么?看來將軍也有所察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