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jié)
“哎呦——別打!” “別打!我是凡國的大夫!” 祁律森嚴的冷聲說:“管你是甚么東西,想要進城門便不能擁擠,百姓先走,婦孺先行!誰要是不服,大可試試!” 虎賁軍的鞭子實打?qū)嵉某橄氯?,祁太傅好生霸道,分明是凡國的城門,凡國的士大夫也要挨打,這城門渾然是祁太傅自家開的一樣,但還真別說,因為祁律的威信擺出來了,挨了幾鞭子之后,再沒人敢擁擠,全都老老實實的按順序通過城門。 城門全都打開,隨是小邑,但是城門兩面打開,空間還是非常大的,入城的人流井然有序,很快便通過了大半。 祁律來到城門口,并沒有走進來,而是回頭看著前面不斷交鋒的戰(zhàn)場,他已經(jīng)分辨不出天子的身影,一片混亂,黃沙漫天,只剩下廝殺吶喊的聲音。 很快便聽踏踏踏的馬蹄聲,是虎賁軍和鄭國的士兵回來了,眾人定眼一看,屠何國的兵馬有備而來,數(shù)量巨大,因此虎賁軍和鄭國的士兵無法應(yīng)對,已經(jīng)向后撤退,準備先退回城中。 姬林率領(lǐng)著隊伍向后撤退,屠何國的兵馬卻緊追不舍,死咬著不放,似乎想要將他們阻攔在城門之外。 公孫子都立刻登上城樓,身邊帶了一隊鄭國的弓箭手,從城樓上掩護姬林的虎賁軍和鄭國軍隊撤退。 祁律眼看著姬林騎在馬匹之上快速撲來,即將撲向城門,就差一點點,這時候祁律眼前突然一晃,被什么刺眼的光線晃了一下,便聽“嗖——”的聲音,是冷箭! 竟然是冷箭,迎著冬日的日光,直沖姬林的背心。 祁律嚇得大喊:“當心?。 ?/br> 他距離太遠,雖然喊出來,但無濟于事,就在祁律以為姬林會被冷箭射中的時候,“嗖?。 币宦?,一抹銀光突然從祁律身邊掠過去,“啪!”一聲,竟然直接射中了那只偷襲而來的冷箭,冷箭被一分為二,直接從中劈開,瞬間掉在地上。 祁律吃了一驚,回頭一看,竟然是公孫無知身邊的寺人,祁律對這個寺人有印象,雖然是個寺人,但身材高大,肩膀尤其的寬,公孫無知囂張跋扈,誰的話也不愿意聽,不過偏偏這個寺人跟著公孫無知時日已久,所以公孫無知有時還聽他的勸。 似乎喚作孟陽。 孟陽保持著彎弓的動作,一劍射出去,直接將冷箭一劈為二,他的臉色還是那般冷漠,甚至寡淡,什么表情也沒有,放下弓箭,對祁律說:“太傅,請入城?!?/br> 天子的隊伍踏著塵土飛撲而來,很快全都涌入城中,凡國士兵大喊著:“關(guān)閉城門!關(guān)閉城門——” 小邑的城門發(fā)出轟隆巨響,猛地死死掩住,那些屠何士兵追過來,并沒能沖入城中,公孫子都又令人放箭,撲簌簌的箭雨從天而降,屠何兵馬不得不向后撤退,離開射程范圍。 眾人全身而退,但人群非常渙散,全都堵在凡國小邑的城中,一個個仿佛驚弓之鳥。 姬林從馬背上垮下來,祁律立刻沖上去,也顧不得禮數(shù)了,拉住姬林,說:“天子,可有受傷?!” 大冬日的,姬林卻流了很多汗水,黑色的鬢發(fā)貼在面頰上,手搭長劍,說不出來的威嚴英挺。 姬林的呼吸很是急促,畢竟剛剛經(jīng)過激戰(zhàn),臉面上還氤氳著一股狠戾之色,沙啞的說:“無妨,讓太傅擔心了?!?/br> 祭牙突然帶兵沖出去,公孫子都根本來不及阻止,這會子見到祭牙帶著兵馬回來,他立刻沖下城樓,大步?jīng)_過來。 公孫子都身材高大,一下邁了四階臺階,恨不能一步跨到祭牙前面,臉色黑沉,眼神波動,說:“祭牙!你何處受傷了?如何流這么多血?!醫(yī)官??!醫(yī)官在何處?!” 公孫子都的情緒有些失控,祭牙聽著他激動緊張的話,險些有些發(fā)懵,慢慢抬起手來抹了抹臉上的血跡,低頭看了看,這才恍然大悟,說:“我沒受傷啊,不是我的血,可能是不小心濺上的罷?你那么緊張做甚么。” 公孫子都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握著祭牙的手,立刻松開來,淡淡的說:“祭小君子不要誤會,若是小君子有個三長兩短,子都回了老鄭城不好和祭相交代?!?/br> 祭牙更是一臉迷茫,心說我誤會甚么了? 眾人全都堆在城里,隨即一個凡國的士兵沖過來,大喊著:“君上!移書!山戎人的移書!” 士兵擠過來,將書信交給凡伯,是一張皮子,展開一看,里面有字跡,還是用血寫上的字跡。 凡伯登時大驚失色,手一抖,將小羊皮扔在地上,整個人也搖搖欲墜的,口中喃喃的說:“完了……完了……” 凡太子蹙著眉,將掉在地上的小羊皮撿起來,展開看了一眼,隨即將移書呈給天子過目。祁律看到凡伯的臉色,忍不住也湊過去看了一眼。血字醒目,屠何人因為憤恨天子剿滅了井峪山林的山寨,所以揚言要攻打凡國,血洗凡國,血債血償!如果想要免除這場戰(zhàn)爭,倒是有一個法子,那便是…… 凡伯嚇得發(fā)抖,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連忙大喊著:“天子??!還請?zhí)熳訉⒂捎嘟怀觯材苊獬@場血戰(zhàn)啊!” 無錯了,屠何人提出了一個條件,如果他們把叛賊由余交出去,那么就可以免除這場血戰(zhàn)。 姬林立刻皺起眉頭,屠何人突然兵臨城下,顯然是早有準備,由余反叛,屠何喪失的可不只是由余這一個大夫,還丟失了整個井峪山林據(jù)點。 由余在屠何那么多年,早就熟悉了屠何,無論是屠何的經(jīng)濟、民生還是軍事,由余早就如數(shù)家珍。因此屠何王才會如此心急如焚的想要逼迫他們交出由余。 姬林深知,屠何人之所以這么著急,是因為他們懼怕了,但屠何狡詐多端,先來了一個下馬威,給凡國迎頭痛擊,雖這次的下馬威沒有成功,凡國根本沒有什么人員傷亡,但屠何人來勢洶洶,凡國又常年被山戎欺壓,早就怕進了骨子里,才會有了如今這樣的局面。 以凡伯為首,凡國的士大夫們幾乎是一邊倒,全都請求天子交出由余。 “請?zhí)熳尤及。 ?/br> “請?zhí)熳咏怀鲇捎?!由余本就是山戎逆賊,他能背叛山戎,也能背叛天子,還請?zhí)熳尤及?!?/br> “天子快快交出由余罷!一個由余能救我凡國萬千百姓,還請?zhí)熳訛榉矅陌傩罩氚?!三思??!三思??!?/br> 姬林的耳朵幾乎炸了,仿佛瞬間掉進了蛤蟆坑,而由余本人卻一點子反應(yīng)也沒有,好像大家談?wù)摰母静皇撬氖虑橐话恪?/br> 姬林冷著臉,說:“旁的人還有甚么看法么?” 祁律眼看著情勢一邊倒,對天子非常不利,便拱手說:“天子,律有一言。屠何下了戰(zhàn)書,雖口吻囂張,揚言只有交換由余,才能免除血戰(zhàn),但請各位想一想,倘或屠何真正囂張,又為何要免除血戰(zhàn)呢?大可以直接攻入城中,殺死由余,何必多此一舉?” 他這么一說,眾人立刻面面相覷起來,人群的喧鬧聲也慢慢停息了下來。 祁律繼續(xù)說:“屠何如今已經(jīng)損失了井峪山林的賊窩,被俘虜?shù)纳饺竹R賊幾千余人,損失慘重,無異于被斷了雙臂,變成了一個殘廢。如今屠何突襲小邑,又沒有成功,擺明了只是一個虛假的下馬威。我洛師、鄭國、齊國、凡國,四股兵馬云集于此,又何必懼怕了屠何去?律以為,此戰(zhàn),可戰(zhàn),當戰(zhàn)!” 他的話音一落,由余終于動了,走出人群,屈膝跪在地上,拱手說:“稟天子,屠何雖強,但并不是戰(zhàn)無不勝,也有自身的弱點,由余生在屠何數(shù)年,熟悉屠何的兵馬和陣法,平戎之道,攻強開刀,此乃大好良機,只要擊敗屠何,山戎小國也會望風(fēng)而動,云集朝拜,只要天子首肯,由余請命,領(lǐng)兵迎擊屠何!” 凡伯立刻害怕的說:“不可不可啊!天子,山戎人都是狼,屠何則是他們的狼王,如果貿(mào)然去打狼王,肯定會被狼群圍攻的!” 由余挑唇一笑,露出一個與年紀不同的沉穩(wěn)和老成,說:“屠何的確是狼王,但山戎分支各有各的野心,請凡公放心,由余可用項上人頭擔保,攻打屠何,絕不會有其他山戎部族會和屠何聯(lián)手,并無后顧之憂?!?/br> 雖他這么說,但凡伯還是害怕,畢竟這個年代不講究什么兵法,打仗就是一輛戰(zhàn)車,上面站著一個騎奴、一個射手,還有一個拿兵器的士兵,周人作戰(zhàn)靠的是戰(zhàn)車的沖擊力和威力,在山地便會大打折扣,與山戎作戰(zhàn)分外吃虧,凡國又不知變通,因此屢屢失敗,已經(jīng)被打得怕了,這會子無論誰來分析情勢,凡伯還是害怕。 祁律拱手說:“天子,兵貴神速,‘潰癰雖痛,勝于養(yǎng)毒’。” 姬林收攬由余,就是為了打山戎人,如今屠何自己找上門來,姬林已經(jīng)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并不會被屠何人的假下馬威給嚇怕,沉聲開口說:“由余聽詔?!?/br> 由余立刻說:“卑將在!” 姬林便說:“屠何山戎犯境,欺我大周無人,今命由余親率虎賁兩千,立我大周之威。” “卑將領(lǐng)詔!” 天子下令,讓由余領(lǐng)兵痛擊屠何人。屠何在凡國邊邑不遠的地方扎營下來,如此一來,送親的隊伍也沒有法子出發(fā),鄭國和齊國的隊伍也被攔了下來。 祭牙當即便一拍板,打算一起攻打屠何人,不為別的,這屠何人十分囂張,不只是sao擾凡國邊境,還一度南下,直插鄭國,多次sao擾鄭國,公孫子都重傷失憶,就是屠何人的杰作,祭牙提起屠何人,牙根兒直癢癢,這會子可讓他找到了機會。 洛師虎賁軍和鄭國的軍隊打算一起夾擊屠何人,齊國的公孫無知則是持觀望態(tài)度,山戎人的活動范圍很廣泛,臨海的齊國也被sao擾過,但目前并不嚴重。公孫無知打算觀望一番,如果虎賁軍和鄭國的軍隊真的能打屠何人,到時候自己也增援一番,既能拉攏天子,又能建功立業(yè),如果真的拿下這份戰(zhàn)功,往后回了齊國,豈不是便能蓋過太子諸兒一頭? 最害怕的要數(shù)凡國人了。凡伯之前和山戎作戰(zhàn)被打怕了,山戎馬賊只是屠何的一個分支,已經(jīng)把凡國打得丟盔卸甲,凡伯很難想象屠何的大軍是什么模樣,只要仔細一想,便覺得毫無希望,這一場戰(zhàn)爭絕對會敗,說不定凡國還會被滅國! 凡伯害怕的不行,但天子已經(jīng)下令讓由余領(lǐng)兵,等兵馬和糧草準備好,立刻出征。 凡伯便找到了凡太子,說:“廖兒啊,你說說,這事兒可怎么是好?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可咱們不成啊,山戎人是招惹不得的,凡國好不容易安居樂業(yè)起來,倘或屠何真的來血洗凡國,這可……可怎么是好?。 ?/br> 凡太子面色十分平靜,說:“君父,不必擔憂。” “你讓孤怎么不擔憂??!”凡伯說:“廖兒,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么?山戎人詭計多端,而且驍勇善戰(zhàn),他們適合山地作戰(zhàn),虎賁軍雖然精銳,但山地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有限啊,而且那屠何人顯然有備而來,咱們……咱們是輸不起?。 ?/br> 凡太子瞇起眼睛,眼神有些幽幽的,說:“君父的顧慮確有道理,屠何這次來勢洶洶,怕是有詐?!?/br> 凡伯說:“廖兒你不是與天子太傅的干系不錯么?看你們平日很是聊得來,這樣罷,你便走動走動,去勸勸太傅,孤是知道的,太子最聽太傅的話,你若是能勸動太傅,說不定天子便會回心轉(zhuǎn)意?!?/br> 凡太子搖搖頭,說:“君父您還沒看出來么?最看重由余的,不正是祁太傅么?因此勸說祁太傅兵沒有用,倘或君父一心想要避免這場血戰(zhàn),只有一個法子……” “甚么法子?”凡伯急切的問。 凡太子淡淡的說:“偷偷將由余獻給屠何人?!?/br> “甚么???”凡伯大吃一驚,說:“將由余送給屠何人?可……可天子和祁太傅都不同意啊,咱們又怎么能把由余送給屠何人?再者說了,別看這由余年紀輕輕,但是武藝超群,怕是……怕是沒人能擒得住他,怎么才能將由余獻給屠何人?” 凡太子的表情始終十分溫柔,說:“廖兒自有辦法,君父安心便是?!?/br> 由余需要點兵,還需要安排糧草和作戰(zhàn)路線,一直忙到深夜,這才稍微空閑一些,準備回屋舍去歇息。 他走到自己的屋舍門口,不由皺了皺眉,臉色立刻戒備起來,一手推著門板,另外一手壓在腰間的佩劍上,舍中明顯有吐息聲。 吱呀—— 舍門輕輕被推開,由余的動作很小心,慢慢走進去,一雙虎目瞇著。由余本以為是舍中混進了刺客,畢竟屠何王想要殺自己,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過定眼一看,應(yīng)該不是刺客。 因著誰家的刺客,會這么明目張膽的坐在主人家的席子上,還悠閑的飲著水。 那黑影坐在由余的屋舍中,正襟坐在席上,手中端著一只羽觴耳杯,款款的飲水,動作不急不緩,見到由余進來,將羽觴耳杯輕輕放下來,發(fā)出噠的輕響。 由余走進來,看清了來人,關(guān)上門,把手從佩劍上滑下來,說:“怎么是你?” 那黑影笑著說:“為何不能是我?” 由余走過去,坐在黑影對面,說:“如此夜了,凡太子不安歇,到卑將這里來做甚么?” 那黑影竟然是凡國的太子廖。 凡太子身邊還放了一只木箱子,是他的藥箱,慢慢起身,離開了席子,反而坐到了由余的席子上。雖凡太子身材高挑,但由余的身材十分高大,兩個人擠在一張席子上,還是有些擁擠了。 由余皺了皺眉,便聽凡太子的聲音很溫柔,吐息輕輕的灑在由余的耳邊,說:“由余將軍即將出征,不知傷勢可有痊愈?廖今日特來為由余將軍醫(yī)看傷口?!?/br> 他說著,“嘶啦——”一聲,由余的衣帶竟然被凡太子抽走了,由余眼睛一瞇,啪的壓住凡太子的舉動,說:“不勞煩凡太子了,卑將的傷勢已經(jīng)痊愈?!?/br> “痊愈沒痊愈,”凡太子輕聲說:“醫(yī)官說了才算?!?/br> 由余盯著凡太子的眼神更加陰沉,充斥著一股暴躁,“嘭”一聲巨響,由余突然變成了一只豹子,而凡太子便是他的獵物,兩個人跌在席上,一下碰倒了案幾上的簡牘,滾落了滿地都是,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 凡太子十足的順從,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溫柔乖順的醫(yī)官,靜靜的凝望著由余,這讓由余的火氣更大,仿佛火上澆油,立刻低下頭,掠奪走凡太子的吐息。 就在兩個人不斷的交換著吐息之時,由余突然瞇起眼睛,聲音沙啞的說:“你……” 他的話音說到這里,“嘭——”一聲悶響,突然一歪,跌在地上,竟然昏厥了過去…… 第二日一大早,由余領(lǐng)兵的隊伍便要出發(fā)了,兵貴神速,打屠何人一個措手不及,因此速度非常重要。 天子和祁律都起了大早,準備點兵出發(fā),眾人來到演武場,士兵已經(jīng)整齊的列隊,這次全都是步兵和騎兵,一個個鏗鏘有力,便就等著主將由余了。 眾人等了一會子,眼看著就要誤了時辰,還是不見由余的影子,也不知是什么情況。 天子等的有些不耐煩,低聲對身邊的祝聃說:“去看看,由余怎么還不過來。” 祝聃點點頭,立刻轉(zhuǎn)身離開,快速往由余的屋舍而去。 祁律也有些奇怪,由余這個人很守時,這么大的事情,總不能睡懶覺誤了時辰罷?而且不是祁律的錯覺,祁律只覺今日凡伯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坐立不安似的。 祝聃很快折返而來,低聲對姬林和祁律說:“天子,由余不在舍中?!?/br> “不在?”姬林皺眉。 就在這個時候,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來,凡國士兵沖進來,呈上一份小羊皮移書,說:“天子,屠何移書!” 士兵將移書呈上來,姬林接過小羊皮,一抖展開,臉色登時一片鐵青,移書上赫然寫著,凡國太子識大體,已于今日清晨,將叛賊由余獻給屠何,因此屠何答應(yīng)與周人談判會盟。 姬林沉著臉,震怒非常,將那張小羊皮“啪!”扔在凡伯腳邊,冷笑說:“凡伯,好啊,你當真是有個乖順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