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伯一說起這個事兒，竟是老淚縱橫起來，說：“不瞞天子與祁太傅，三個月前，小兒率領(lǐng)凡國軍隊，便是在井峪遭到了山戎的埋伏，以至于……全軍覆滅?。　?/br>
    怪不得凡伯臉色發(fā)白，如此懼怕此地，原凡國的太子就是在這里沒的，凡國大軍全部被屠滅，給凡伯也留下了心理陰影。

    姬林一聽，眼神陰沉下來，如此一來，井峪這個地方必然是一個地形復(fù)雜之地，如果祁律一個人去送糧食和財幣，豈不是正中了山戎人的圈套么？絕對有去無回。

    祭牙臉色凝重，擔(dān)心的說：“兄長，這怕是山戎的詭計，如今山戎已經(jīng)俘虜了齊國的國女和公孫，兄長這般前去，豈不是正中山戎下懷，沒準(zhǔn)他們就是想要俘虜王室大夫也說不定，兄長萬不可前去！”

    真別說，這次姬林的意見和祭牙一樣。

    祁律卻沉吟了一會子，突然開口說：“天子，各位使者，這山戎人索要如此大量的糧食和財幣，說明甚么？”

    他的話音一落，公孫子都低沉的開口，說：“說明山戎的賊窩，應(yīng)該就在井峪山林附近。”

    祭牙一臉迷茫，說：“為何？”

    祁律說：“如此大量的糧食和財幣不易運輸，如果馬賊賊窩距離太遠(yuǎn)，運糧的陣線太長，豈不是自曝陣腳？”

    祁律又說：“山戎馬賊之所以如此猖狂，便是因為山脈崎嶇，一直找不到山戎的賊窩，倘或能經(jīng)過這次的事情順藤摸瓜，一旦找到了馬賊的據(jù)點，想要剿滅，根本不是問題?！?/br>
    他這么一說，姬林的眉頭皺得更是死緊，一言不發(fā)。祁律說的很有道理，但這也是推測而已，萬一出現(xiàn)岔子怎么辦？況且山戎人叫祁律一個人獨自前去，祁律的安危誰來保護(hù)？

    祁律站起身來，拱手對姬林說：“天子，這是難得的好機(jī)會，請?zhí)熳优杀搽S，說不定可以一舉擊破山戎馬賊，正我大周國威！”

    姬林眉心緊蹙，說：“太傅有心，但山戎馬賊心狠手辣，倘或山戎人言而無信，連太傅一起俘虜，該當(dāng)如何？馬賊常年游走在井峪山林，他必然比寡人的虎賁軍更加熟悉山間作戰(zhàn)，一旦跟丟，無法順藤摸瓜，該當(dāng)如何是好？”

    祁律聽到姬林的發(fā)問，似乎早就想好了，一點子也不著急，反而笑瞇瞇的詢問凡伯，說：“凡公，律聽說，除了以由余為首領(lǐng)的馬賊小隊之外，還有其他馬賊也在附近劫掠？”

    之前祁律他們恰巧救了一伙難民，難民的確是如此說的，難民說馬賊有好幾個小隊，由余的小隊還是最仁慈的，只是搶掠，但是并不殺人放火，其他小隊就沒有這么“仁慈”了，燒傷搶掠什么都干，異常的殘忍暴虐。

    凡伯不知祁太傅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事兒，立刻說：“對對對，確實有這么回事?！?/br>
    祁律笑了一聲，說：“這些馬賊平日搶掠，想必貪婪無度，不防請?zhí)熳臃懦鱿ⅲ驼f后日律會親自押送糧食和財幣，前去井峪山林與由余交換俘虜……這消息一出，律不信其他馬賊不起貪念，到時候井峪山林并不只是天子與由余的兵馬，還有其他馬賊的兵馬，必然混亂一團(tuán)，到時候咱們也可渾水摸魚，說不定可以來一個一網(wǎng)打盡。”

    公孫子都應(yīng)和說：“太傅之言言之有理，山戎馬賊雖好勇善斗，但是紀(jì)律并不嚴(yán)明，一旦頭目被擊破，便猶如一盤散沙，不足為懼。”

    話雖如此，的確是個反將一軍的大好機(jī)會，但姬林還是擔(dān)心，祁律可是個文人，一點子武藝也不會，讓他押送糧食和財幣，無異于羊入虎口。

    祝聃站起來說：“天子，卑將愿意偽裝成祁太傅的模樣，押送糧食與財幣，前去井峪山林，與馬賊會面?！?/br>
    他剛說完，公孫滑立刻站起來，說：“祝將軍，萬萬不可?！?/br>
    眾人全都看向公孫滑，公孫滑說：“這馬賊由余點名要求祁太傅前去，想必早有準(zhǔn)備，而且今日一戰(zhàn)，祝將軍也曾露面，怕是已經(jīng)被山戎人看清了臉面，再者……滑觀那馬賊由余，似乎識得太傅。”

    祁律：“……”公孫滑真真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祁律聽到公孫滑的話，立刻看向天子，果不其然，天子的面容相當(dāng)陰沉。祁律撓了撓自己的下巴，看起來自己這個大豬蹄子的冠名，要冠到底了。

    一時間堂中靜悄悄的，祭牙突然站起來，說：“天子，既然祁太傅一定要去，那請讓牙扮作祁太傅的從者，跟隨前往，牙武藝不精，但好歹也有些功夫，倘或山戎人有甚么小動作，牙也可護(hù)太傅一時周全！”

    祭牙說的十分慷慨激昂，臉色也十足堅定，公孫子都沒想到祭牙會這么豁出性命，不由看了一眼祭牙，瞇了瞇眼目。

    姬林微微沉吟了一番，雖然臉色仍然相當(dāng)難看，卻說：“祝聃，你與公孫滑提前布兵在井峪?！?/br>
    天子一開口，顯然是松口了，祝聃和公孫滑立刻站出來，拱手說：“卑將領(lǐng)命?！?/br>
    姬林又說：“鄭國大行人?！?/br>
    祭牙此次乃是鄭國的迎親使者，上次祭牙出使洛師，還只是一個少庶子，而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大行人，聽到姬林點名自己，立刻站出來，說：“牙在?！?/br>
    姬林沉聲說：“祁太傅的安危，便交給你了?！?/br>
    祭牙沒想到姬林竟然信任自己，說實話，很多人都看不起祭牙，覺得他是鄭國權(quán)臣祭仲的侄子，所以才能有如今這樣的地位，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祭仲從來都沒給祭牙鋪過路，這一切都是祭牙自己打拼出來的。

    祭牙見到姬林將祁太傅交給自己，心中立刻熱血沸騰，仿佛煮開了滾油，朗聲說：“牙定不辱使命！”

    眾人立刻將計劃合計起來，散播贖金消息的事情，就落在了凡國的頭上，凡伯親自督辦，祝聃和公孫滑則是負(fù)責(zé)帶兵伏擊，只等后日祁律和祭牙前去贖人，立刻動手！

    眾人商議完畢，因著時日有限，立刻各自散去，祭牙從堂中走出來，便看到先離開的公孫子都站在門口，并沒有走遠(yuǎn)。

    祭牙本不想搭理公孫子都的，從他身邊越過去，哪知道公孫子都卻開口說：“祭小君子何必趟這趟渾水？”

    祭牙站定腳步，皺眉說：“怎么，你也看我不起？覺得我沒這個能力？”

    祭牙一聽火氣便十足的大，指著公孫子都說：“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將你那齊國的美嬌娘國女給你帶回來，不會耽誤你結(jié)親的時日！”

    公孫子都皺了皺眉，說：“子都不是這個意思?！?/br>
    祭牙奇怪的說：“那你是甚么意思？難不成是擔(dān)心我？”

    祭牙純粹當(dāng)了個頑笑，說罷擺擺手，又說：“忙得很，我先走了?！?/br>
    祭牙頭也不回的快速離開，留下公孫子都一個人站在堂門口，公孫子都瞇著眼睛看著祭牙遠(yuǎn)去的身影……

    祁律從堂中走出來，天子已經(jīng)提前離開了，想必是回了下榻的屋舍，他見天子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好，便準(zhǔn)備跟上去看看。

    祁律“吱呀——”一聲推開舍門，分明看到天子進(jìn)了屋舍，怎么屋舍里此時卻沒有人？祁律正在奇怪，下一刻就突然被人來了一個后背殺，大冬日里的，溫暖的氣息籠罩著祁律的背心，一猜就知道是姬林。

    姬林從后背摟著祁律，撒嬌一樣將下巴搭在他的肩窩上，仿佛是一只大型小奶狗，還蹭了蹭祁律的耳朵，祁律一瞬間有一種盤禿天子的沖動……

    姬林低沉的聲音灑在祁律耳邊，說：“不管太傅與那柔魚馬賊有甚么舊情，太傅一定要回來?！?/br>
    祁律登時哭笑不得，分明是一句深情款款的話，竟然槽點頗多，祁律愣是不知從何處開始吐槽才好。

    祁律抗議的說：“天子，律當(dāng)真不記得由余此人，哪里去偷舊情？”

    姬林瞇著眼睛說：“當(dāng)真？”

    祁律就差發(fā)誓了，是真的，真真兒的，畢竟祁律不是“原主”，當(dāng)然不記得自己和由余有過什么來往，說是不記得，的確是真的。

    而且人家叫做由余，自從姬林吃過鐵板大魷魚之后，便一直管由余叫做柔魚，這個年代的柔魚和魷魚是一個意思，讀音也頗為相似，喜愛吃味的天子便給假想情敵起了這么一個外號來。

    祁律說：“天子放心罷，沒甚么好擔(dān)心的，祝將軍百步穿楊，公孫滑心思縝密，更何況到時候還有其余的馬賊前來搗亂，不過是一些馬賊而已，還膽敢欺負(fù)了咱們林兒，太傅幫你教訓(xùn)他們。”

    姬林聽祁律這么說，一點子也不知害羞，抱著祁律，一副很粘人的模樣靠著他的肩膀，親了兩下祁律的耳朵，說：“是了，他們欺辱林兒，太傅可要好生保護(hù)林兒。”

    祁律：“……”說他胖，他還喘上了！

    凡國散播了由余將要和祁律交換大量糧食和財幣的消息，果不其然，馬賊們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起來，這些馬賊沒什么紀(jì)律可言，又都崇尚武力，雖然好勇善斗，比周人的士兵要兇悍一些，但最大的致命點就是貪婪，野心勃勃。

    祁律這一招攻心為上，這么一大批財寶，不信馬賊不動心。畢竟馬賊生活在山中，他們之所以經(jīng)常下山搶掠，就是因為山中不易耕種，沒有穩(wěn)定的糧食來源，而且也沒有足夠的日用品，才靠著搶掠為生。這么多糧食和財幣，可比馬賊“辛辛苦苦”搶掠來的方便，那些馬賊怎么可能看著一條大肥魚從自己面前游走，而無動于衷呢？

    后日中午，祁律按照計劃，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祭牙也喬裝改扮了一番，偽裝成祁律的從者，兩個人駕著輜車往井峪山林而來。

    山林之中靜悄悄的，一路走過來，全都是黃土路，兩邊都是黃土的巖壁，越走越是荒涼。說是山林，但因著是冬日，樹葉都掉光了，顯得光禿禿的，看起來一片蒼涼。

    裝滿了糧食和財幣的輜車行駛在山間的小路，井峪是一片山谷，越走越是低洼，兩邊山石凸起，果然是一塊利于伏擊的好地方。

    祭牙拽著馬韁繩，手心里都是汗水，只覺得馬韁繩竟然打滑起來。

    祁律見他如此緊張，便笑了笑，說：“弟親，不要如此緊張?！?/br>
    祭牙立刻說：“沒、沒啊！我沒沒沒沒沒沒緊張?！?/br>
    祭牙一開口，登時出賣了自己，不知道打了多少個結(jié)巴，瞬間漲紅了一張臉面，改口說：“就……稍微一點子緊張?！?/br>
    他的話音剛說完，突然蹙眉，一改方才結(jié)巴的模樣，低沉的說：“馬蹄聲?！?/br>
    “踏踏踏！”果然是馬蹄聲，從遠(yuǎn)方而來，迎著他們的方向，馬蹄聲很大，十分嘈雜，山谷都是黃土，塵土飛揚不停的向著他們逼近。

    祁律低聲說：“來了?！?/br>
    祭牙立刻將輜車停下來，戒備的盯著不斷逼近的黃土。

    隨著踏踏的馬蹄聲，一匹黑馬當(dāng)先，颯沓著狂風(fēng)，首先沖出黃土的包圍，是由余！

    由余的年紀(jì)不大，面相卻十足威嚴(yán)持重，身后跟著他的兵馬，轉(zhuǎn)瞬來到祁律面前，“嘩啦”一聲散開，動作迅捷的將祁律和輜車包圍在內(nèi)。

    由余拉住馬轡頭，緩住馬匹，高坐在駿馬之上，雖然一身粗衣，但完全不像是馬賊，反而像是一位將軍。

    他的面容很兇，帶著一股子狠勁兒，尤其是壓低的唇間，抬起手來，掌中握著馬鞭，虛點著祭牙，說：“他是甚么人？”

    祁律并不懼怕，面色如常，平靜的說：“他是我的仆從。”

    “仆從？”由余的聲音十分低沉。

    祭牙手心里都是冷汗，冷汗更多了，心想著自己以前沒怎么“拋頭露面”，馬賊應(yīng)該不認(rèn)識自己罷？

    “嗤！”由余突然抽出佩劍，嚇得祭牙手臂繃緊，差點子便也要引劍出鞘。

    由余冷冷的說：“我記得日前已經(jīng)說明了，只讓你一個人來，你卻帶了旁人前來？”

    祁律還是十分平靜，對比祭牙的緊張，祁律仿佛在拉家常一般，甚至淡淡一笑，說：“移書上讓律帶糧草和財幣來贖人，這糧食和財幣，不管哪一樣，一輛輜車必然拉不過來，律倘或不帶仆從，一個人又怎么能趕這么多輜車？”

    由余瞇了瞇眼睛，似乎在打量祁律和祭牙，祭牙雖然從小習(xí)武，但是他身量并不高大，和祁律差不多，由余打量了他兩眼，似乎在思考祁律的言辭可信度，最終嗤一聲，又把配劍收了回去。

    祁律說：“糧草和財幣已經(jīng)帶來了，諸位可以清點，律想見一見齊國的國女和公孫，不算過分罷？”

    由余坐在馬上，瞇著眼睛俯視著祁律，他下壓的唇角微微一抖，似乎在笑，這是祁律第二次見到他笑，無論哪一次，都只覺十分違和，像由余這樣的人，好像天生就不應(yīng)笑，因著他笑起來更加駭然，臉上那股子狠勁兒仿佛冰雪一般肆虐。

    由余盯著祁律，說：“何必如此著急？我倒是想要和祁太傅……敘敘舊?！?/br>
    敘舊……

    祁律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但現(xiàn)在多了一個怕的事情，那就是怕別人跟他敘舊……

    祁律根本沒有“原主”的記憶，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仿佛一筆爛賬，偏偏逐個的找上門來。

    “怎么？”由余說：“祁太傅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了？”

    祁律沒有言語，打算“按兵不動”，就聽由余繼續(xù)說：“當(dāng)年翼城動蕩，由余從晉國逃到鄭國，曾與祁太傅有過一面之緣，當(dāng)年祁太傅還在鄭國做亨人……”

    祁律一聽，恍然大悟。由余其實是周人，據(jù)說還是貴族后裔，乃是晉國人，翼城和曲沃連年征戰(zhàn)，促使很多百姓流離失所，由余也身在這種隊列之中。

    由余從晉國逃難到了鄭國，竟然和“原主祁律”有過一面之緣。

    由余瞇著眼睛，臉色越發(fā)的寒冷下來，嗓子里發(fā)出低低的笑聲，說：“這一面，當(dāng)真是……刻骨銘心呢?！?/br>
    第91章 太傅被俘

    由余是正兒八經(jīng)的周人,因為晉國內(nèi)亂，曲沃和翼城的戰(zhàn)爭不斷，因此很多百姓流離失所，由余也在這些百姓之內(nèi)。

    由余從晉國流落出去,并沒有立刻來到戎人的地界,最先向內(nèi)來到了晉國南方的鄭國。

    當(dāng)時的由余還很年輕,完全就是個少年，因為由余文才武略全都不輸于人,一心想要成就大事業(yè),所以便想要投奔當(dāng)時鄭國的權(quán)臣祭仲。

    祭仲出身小吏，乃是邊疆的封人，因此祭仲選拔人才從來不拘一格,祭仲提拔了很多出身卑微的人才進(jìn)入鄭國的朝堂。

    要知道當(dāng)時鄭國的卿族黨派和公族黨派鬧得很兇，作為卿大夫是要看出身的，如果出身低微根本無法躋身朝廷，但在祭仲這里不是，祭仲因為自身的緣故，很注意提拔貧苦出身的人才,由余覺得，只要自己能見到祭仲，憑借自己的才華,便可以大展拳腳，成為棟梁之才。

    然……

    由余的確來到了鄭國,只不過他并沒有見到祭仲，因為想要通過祭仲擠入朝廷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根本不缺由余一個人,即使由余才華橫溢,武藝出眾，但見不到祭仲一切都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