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是軍報,而且是加急軍報。 徐國聯(lián)合淮夷人,發(fā)動了戰(zhàn)役,趁著鄭國和宋國開戰(zhàn),宋公剛剛回國,還沒有整頓好國家的當(dāng)口,對宋國發(fā)兵。 宋公與夷非常震怒,相對比宋國來說,說句粗魯?shù)脑?,徐國算個屁,竟然敢對宋國發(fā)動戰(zhàn)爭?宋公震怒,也立刻對徐國動兵,按理來說,宋國的能人異士雖然不算太多,但好歹還有個常勝將軍孔父嘉呢。 但是不巧,宋公與夷對孔父嘉的信任,已經(jīng)被削弱了很多,宋國的卿大夫們本以為宋公會派孔父嘉出征,萬無一失。卻哪里知道,宋公與夷一方面不再信任孔父嘉,另一方面因著被鄭國囚禁的緣故,所以想要挽回自己的顏面,打算親征徐國,重樹威信。 但結(jié)果十足的慘痛,徐國仗著和淮夷聯(lián)手,占據(jù)了地理優(yōu)勢,又有茂密的山林作掩護(hù),宋公與夷起初打了幾場勝仗,便自大傲慢起來,急功近利,最終落入徐國和淮夷的圈套,直接被俘虜了去,便有了如今的急報。 急報送到洛師,可見這事情有多震驚,別說是震驚宋國了,也算是震驚諸侯的一件大事。 在這份加急軍報中提起了三方勢力,第一方是宋國,第二方是徐國,第三方則是淮夷。宋國已經(jīng)是祁律他們的老相識,雖不是姬姓老貴族,但宋國是公爵封國,地大爵尊。 其余兩方勢力則是徐國和淮夷了。祁律成為太傅之后,因?yàn)榻?jīng)常在政事堂走動,有許多工作要做,所以對眼下的國家還是有一些了解的,也經(jīng)常捧著地圖“背誦”,因此聽到徐國和淮夷,其實(shí)他并不陌生。 徐國在春秋時期壓根兒不出名,但徐國曾經(jīng)也是一個大國,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與周天子抗衡,敢立地成王,自封天子的地步。 徐國早年的時候,出現(xiàn)過一個非常仁義的國君,自封徐偃王,徐偃王因?yàn)槿柿x為懷,善于治理國家,百姓們十足愛戴,不止如此,徐偃王征戰(zhàn)四方,徐國周邊三十六個國家臣服,叩拜徐國為他們的宗主國,一時間鼎盛萬千,便與周天子開始叫板。 徐偃王時期,有旁國的國君去世,徐偃王便派出自己的卿大夫們?nèi)⒓訂识Y,這卿大夫以天子特使的身份自居,當(dāng)然他并非什么周天子的特使,而是徐偃王這個天子的特使,可見當(dāng)時的徐國有多么的猖狂。 后來徐偃王被周朝打敗,逃進(jìn)了森林里,但是周王迫于百姓輿論,還是將徐偃王的子嗣冊封在徐地,也就是如今的徐國,降徐國的侯爵為子爵。 徐國的鼎盛也跟著慢慢落寞下來,發(fā)展到如今,徐國雖還是東夷一帶的大國,但在中原人眼里看起來已經(jīng)不入流了,沒什么太大的威脅。 就是這樣的徐國,聯(lián)合了一幫子不受周天子管教的淮夷人,直接將宋公與夷給擄走了。 祝聃送上文書,眾人一聽,全都竊竊私語起來,宋公不服天子管教,日前帶領(lǐng)四國圍攻鄭國東門,把天子也一并子給圍在里面,宋公的野心可見一斑。 因此這急報一送來,眾人立刻沸騰起來,不知天子會如何決定,是援救宋國,還是順理成章,順?biāo)浦鄣膶⒆约旱母蓛鹤庸玉T送回宋國,頂替宋公與夷。 卿大夫們都看向天子,年輕的天子瞇著眼睛,兀立在黑夜之中,他的眼眸深不見底,微微波動著,似乎在想什么。 只不過卿大夫們都想錯了,姬林并沒有在想宋國的事情,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那便是…… 馬上便要到子時了,姬林很快就會變成小土狗,若是立刻召開朝議商討宋國的事宜,那么姬林很可能眾目睽睽之下昏厥過去,這是萬萬不可的。 于是在眾人催促的目光下,姬林竟然十分“高深莫測”的說:“諸位不必驚慌,傳寡人詔令,明日一早,治朝朝議?!?/br> 明日一早?! 別說是卿大夫們了,連祁律也吃了一驚,這么重要的事情,天子卻說明日一早再商議? 眾人看著天子的面容,天子年輕,卻穩(wěn)重威嚴(yán),面容平靜,尤其是那眼神,高深莫測,任是任何一個人都猜不透此時此刻天子在想什么。 當(dāng)然猜不透,因?yàn)榭峙聸]有一個人相信,天子會在午夜變成一只毫不起眼的小土狗!就連身為“老父親”的祁律,也不知自己的狗兒子便是當(dāng)今天子。 姬林如此鎮(zhèn)定,卿大夫們心中很狐疑,但不敢多說什么,心里都在猜測揣度著圣意,于是在眾人的猜測之中,天子很平靜,很穩(wěn)重,很持重的帶著祁律離開了虢公府邸,回洛師王宮去了。 因著明日一大早便要朝議,姬林順理成章的把祁律帶回了宮中,沒讓他在虢公府邸下榻。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剛亮,祁律被迫從榻上爬起來,獳羊肩給他洗漱更衣,祁律便匆匆的前往治朝大殿,準(zhǔn)備參加朝議。 治朝大殿人山人海,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般熱鬧,算起來上次這般熱鬧的時候,還是天子即位之時。 卿大夫們?nèi)紘鷶n在治朝大殿的門口,交頭接耳的互相討論著,祁律剛一走過去,便有很多卿大夫們圍上來,說:“太傅,您與天子走得最近,您可知道天子是甚么意思?” “是啊是啊,太傅,天子是甚么意思?宋國這么要緊的事情,天子竟然第二天才召開朝議?!?/br> “天子怕是有所準(zhǔn)備罷?到底是甚么準(zhǔn)備,太傅給我們透露一二?” 祁律面子上十分溫柔的笑了一下,說:“各位大夫,天子圣意,怎可是律能揣度的呢?馬上便要朝議了,還請各位進(jìn)殿罷。” 祁律面子上鎮(zhèn)定,心里卻說,我怎么知道? 眾人進(jìn)了治朝大殿,天子很快便走了出來,從內(nèi)殿步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拢娙松胶簟拔彝跞f年”,這才在自己的班位上坐下來。 姬林展開黑色的袖袍坐下來,端坐在天子席位上,十二條旒蘇的冕旒微微敲擊,很快平靜下來,姬林的嗓音沉穩(wěn)厚重,說:“各位想必已經(jīng)聽說宋國之事,可有什么看法,盡管暢所欲言便是?!?/br> “天子!”立刻有士大夫站出來,說:“宋公無禮在先,分明知道天子在鄭國都城,卻帶領(lǐng)四國圍攻老鄭城,其心可誅,如今宋公深陷徐夷與淮夷之手,也是宋公咎由自取,無法怨天尤人!” “是了是了,確實(shí)如此?!?/br> “宋國陰險,不值得天子派兵援助?!?/br> “宋公子馮不正在咱們洛師?不防送公子馮入宋,再立一個宋公,讓徐夷與淮夷的陰謀落空!” 朝中的情勢幾乎是一邊倒,很多人都記恨宋國的行為,不主張?jiān)人螄?。而且出兵是要錢的,說白了,宋國距離洛師那么遠(yuǎn),徐國又在宋國的更東面,徐國和淮夷就算是打了宋國,也打不進(jìn)洛師來,所以卿大夫們有恃無恐,覺得沒什么大礙,正好公子馮又在洛師,也是名正言順的宋國血脈,送進(jìn)宋國豈不是剛好兒? 祁律聽到,卻微微皺眉,一時竟沒有表態(tài)。 姬林沉吟了一番,抬起手來,他一抬起手來,眾人立刻噤了聲,全都看向年輕的天子。 姬林說:“祁太傅如何看法?” 祁律被點(diǎn)了名字,站起身來,站出班位,拱手說:“天子,律以為,這是一件麻煩的事兒?!?/br> 麻煩? 眾人都有些狐疑的看向祁律,如何麻煩,只要將公子馮包裝一番,派兵送回宋國即位便行了,如何可麻煩了?比打仗要簡單很多。 公子馮就在班位之中,如果是平日朝議,公子馮沒有指定的官銜,是個閑散之人,不必參加朝議,但是今日是關(guān)于宋國的朝議,所以公子馮也來參加了朝議。 公子馮側(cè)頭看向祁律,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 姬林淡淡的說:“哦?如何麻煩?” 祁律拱手,說話的聲音不大,語調(diào)平和,有條不紊,說:“如今宋國送來求援移書,請求天子發(fā)兵援宋,討伐徐國和淮夷,無非只有兩個應(yīng)對之法,第一是派兵,第二是不派兵。” 的確如此,只有這兩個選項(xiàng)。 祁律又說:“倘或不派兵,的確可以猶如各位卿大夫所講,遣送輜車二百承,送公子馮回國繼承宋國國君之位,公子馮乃宋國正統(tǒng),名正言順。無需派兵,無需糧餉,不懂干戈,看似簡單便宜……” 看似,祁律說的是看似,果然他還有后話,微微一笑,話鋒一轉(zhuǎn),說:“但律竊以為,這看似便宜之事,其實(shí)背地里麻煩的厲害。” 卿大夫們竊竊私語起來,覺得祁律是危言聳聽,想要別樹一幟,畢竟幾乎八成的卿大夫們都贊成送公子馮回國,獨(dú)獨(dú)祁律站出來“唱反調(diào)”,可不是想要引起天子的注意力么? 祁律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因?yàn)樵谝馀匀说哪抗饣畹锰?,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br> 祁律拱手繼續(xù)說:“請?zhí)熳优c各位卿大夫試想想看,徐國與淮夷聯(lián)合,侵占宋國,宋國的子民乃是天子的子民,如果天子不派兵討伐徐國與淮夷,只是送公子馮回國即位,在百姓的心里,恐怕還以為天子怕了徐國與淮夷。” 他話音一落,眾人面面相覷,倒的確是這個道理。 祁律又說:“再者,淮夷與徐國蠢蠢欲動,突然攻擊了與洛師遙遙相對的宋國,在律看來,這很有可能是一個試探,夷人的目的應(yīng)該不僅僅是一個宋國,而是向我中原開進(jìn),倘或天子即位之初,不能狠狠痛擊夷人,恐怕會助長夷人的氣焰,導(dǎo)致北狄、西戎、東夷和南蠻紛紛效仿,到那時候,四方作亂,便不是一個簡單的送公子即位便能解決的事情了……因而律以為,如今送公子馮回國,的確簡簡單單,便宜又方便,但唯恐引來后患無窮?!?/br> 祁律一番話說完,拱手作禮,很坦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其余人等又開始小聲討論起來。 剛才還有很多人認(rèn)為祁律是在別樹一幟,引起天子的注意力,但是如今聽了祁律的一番話,的確覺得十分有道理。 姬林也是這么想的,雖然他們手里有公子馮這一步好棋,但是好棋要留到后面才能出奇制勝,如果一開始便把招數(shù)全都用了,到了后來可就不管用了。 如今還沒有到送公子馮入宋的時機(jī),姬林倒是與祁律的想法不謀而合。 祁律說完,虢公忌父立刻拱手說:“天子,祁太傅所言甚是,絕不能讓外夷輕視我大周威嚴(yán),忌父附議!” 虢公忌父站出來附議,很快便有很多人支持祁律的想法,主張派兵痛擊回去,讓徐國和淮夷領(lǐng)教一番洛師的威嚴(yán)。 公子馮瞇了瞇眼目,站起身來,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站出來,很多人都以為他恐怕要反駁祁律的提議,畢竟好端端一個入宋的機(jī)會,好端端一個名正言順登上宋國國君寶座的機(jī)會,卻被祁律兩句話斷送,公子馮如何能甘心? 然…… 公子馮拱手說:“天子,馮附議?!?/br> 卿大夫們一時有些嘩然,沒成想和宋公與夷有死仇的公子馮,竟然主張討伐徐國與淮夷,營救宋公? 公子馮還有后話,說:“國內(nèi)你爭我奪,實(shí)乃家丑不可外揚(yáng),而如今淮夷之人聯(lián)合我大周屬國徐國,實(shí)乃罪大惡極,馮愿出征伐夷,還請?zhí)熳邮卓?!?/br> 公子馮竟然是來請戰(zhàn)的! 姬林沒有立刻說話,稍微的沉默了一會子,開口說:“如今淮夷與徐國藐視我大周威嚴(yán),令人憤毒。寡人堪堪即位,很多事情還要仰仗各位在坐愛卿,或許便有很多人以為,寡人年紀(jì)輕,壓不住頭等,臉皮子也薄,撕不開臉面兒,便越發(fā)的將我洛師,將我大周的威嚴(yán)不當(dāng)一回事,好啊,好得很吶……” 姬林微微一笑,突然一展袖袍長身而起,他站起身來,在坐的卿大夫們也不敢坐了,趕緊也跟著站起身來,拱手而立在治朝大殿之上。 姬林站在大殿的臺磯上,微微低頭俯視著朝拜的眾卿,聲音低沉的說:“今日正好趁著夷人亂宋的事情,寡人準(zhǔn)備……親征伐夷。” “親征?” “天子要親征……” 姬林的話音一落,朝中再次陷入了喧嘩,仿佛是滾水煮餃子,一時間沸騰的難以掩蓋。 其實(shí)這年頭諸侯親征,天子親征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不過姬林堪堪即位,這算是姬林第一次正式親征,而且還是為了無禮在先的宋國,因此士大夫們難免有些喧嘩。 姬林決定親征,一來打擊夷人的氣焰,二來也想證明自己的能力。 很多人都覺得天子上位三把火,全都燒在了自己人的頭上,就算手段雷厲風(fēng)行,那有甚么能耐。 姬林便是要證明給這些人看看,自己的能耐不只是能抑霸,同樣可以攘夷! 親征的隊(duì)伍很快確定下來,虢公忌父身為卿士,需要在洛師坐鎮(zhèn),跟隨天子親征的人選有兩位虎賁郎將祝聃與石厚,還有宋公子馮,當(dāng)然,祁律這個太傅肯定也是要隨行的。 因?yàn)閼?zhàn)事迫在眉睫,宋公與夷已經(jīng)被擄走,所以沒時間準(zhǔn)備太多,天子親征的隊(duì)伍很快便啟程。 天子的隊(duì)伍浩浩蕩蕩,大軍開拔,洛師距離徐國的戰(zhàn)線有些遙遠(yuǎn),要橫穿很多國家,因此這一戰(zhàn)便把徐國和宋國中間的薛國當(dāng)做輜重的轉(zhuǎn)折和補(bǔ)給點(diǎn)。 薛國也是周天子冊封的小國,侯爵,任姓,夾縫生存在齊國、魯國、宋國、徐國等等國家之中,沒什么太多可圈可點(diǎn)的地方,但左右逢源的功夫不錯,因此長久以來也沒有被滅國。 天子親征的第一站便是薛國。薛國的國君年事已高,聽說天子要到自己的國家來下榻,立刻大肆準(zhǔn)備,恨不能將薛國的宮殿重新粉刷一新,還親自到邊邑來迎接天子。 天子的隊(duì)伍開進(jìn)薛國之中,薛國國君帶著幾個公子與士大夫們拜禮迎接。 姬林打起輜車的車簾往外看了一眼,說:“薛公年事已高,不必多禮?!?/br> 薛國的國君任姓,薛氏,單名一個尚字,薛侯尚顫巍巍的起身,說:“謝天子厚愛?!?/br> 隨即又引薦自己的兩個兒子,薛國的大公子是太子,如今的制度都是立長子,因此長子身為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另外還有一個二公子。 薛侯尚年紀(jì)很大,白發(fā)蒼蒼,太子也已經(jīng)中年,而這個二公子則是個年輕人,不只是年輕,而且相當(dāng)俊美。 祁律還沒來到薛國,便聽說了,薛國有一個能和公孫子都比美之人,這個人便是薛國國君的二公子,名喚薛魏。 薛魏二十出頭,年輕而挺拔,身材高大,看得出來常年習(xí)武,一身公子華袍之下,標(biāo)準(zhǔn)的穿衣顯瘦脫衣有料的類型,可以說和姬林是一種身材。 只不過這個薛國二公子,和天子并不是一般類型的長相。姬林的長相端正而俊美,可以說他的長相是接受度很廣泛的那種俊美,挑不出一絲瑕疵,完美的不像話。 而這個薛魏的長相,說不出來哪里奇怪,但是又挑不出來哪里奇怪,可能是薛魏的那股子氣質(zhì)不對頭,因此讓祁律覺得薛魏怪怪的。 薛魏的樣貌出眾,身材高挑,卻流露出一股子紈绔氣質(zhì),典型的花花公子模樣,加之他顏值很高,追求薛魏的男子和女子都很多,也的確是個甚為出名的花花公子了。 薛魏恭敬的拜見天子,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不止如此,站沒站相,還被薛侯尚呵斥了一通,連連賠禮說:“讓天子見笑,小兒失禮,當(dāng)真是失禮?!?/br> 姬林不是來這里拉家常的,因此也不怎么在意,他沒指望薛國派人出征,也沒指望薛國這個花心二公子出征,因此沒當(dāng)回事兒。 哪知道就在姬林打起車簾子的當(dāng)口,薛魏竟然看到了輜車中的祁律。祁律也正是好奇薛國的美男子到底長什么模樣,稍微側(cè)頭看了一眼,剛巧和薛魏來了一個四目相對。 薛魏唇角一挑,竟然對著祁律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