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并非是祁律把小土狗吵醒了,而是天子剛剛變成了小土狗。因著才過了子時,所以姬林又按時變成了“灰姑娘”,穿到了小土狗的身上。 祁律抱起小狗子,說:“來兒子,咱們?nèi)ド欧浚职纸o你做點夜宵吃?!?/br> 夜宵? 小土狗一聽,恨不能留下口水,好像又聽懂了,兩只眼睛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一臉“要吃要吃”的表情。 姬林這些日子,嘴巴都淡出鳥兒來了,祁太傅每日忙于政務(wù),已然冷落了姬林半個月,未曾給姬林做過可口的吃食,不過姬林也知道,太傅這些日子太忙了,自己倘或還要太傅做吃食,實在太不知心疼人。 雖如今天子那一層心思還蒙在土里,差著一點點的刺激便會徹底破土而出,但此時此刻,姬林已然開始下意識的心疼祁律,不想讓他累著。 如今祁律主動說要給狗兒子做夜宵,小土狗幾乎原地蹦起來。 祁律抱著小土狗從營帳出來,其他人都休息了,只剩下值崗的虎賁軍還在執(zhí)勤,會盟大營陷入萬籟俱寂之中,基本沒什么聲響。 他一路往膳房走,因為膳房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地方,所以修建的很偏僻,需要橫穿整個營地,就在祁律馬上要抵達(dá)膳房之時,突然看到一個黑影,鉆進(jìn)了前面不遠(yuǎn)處的帳子里。 大黑天的,黑燈瞎火,竟然還有人在走動,而且也不是巡邏的士兵,還是個熟人! 雖然天色黑暗,但是這個人祁律相處了半個多月,也熟悉得很了,不就是宋國的大司馬孔父嘉么? 孔父嘉的背影很好認(rèn),身材高大,特別突出,尤其是肩膀特別寬,即使黑暗,即使背著身,祁律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孔父嘉。 這大半夜的,孔父嘉沒在自己的營帳,而是去了別人的營帳,祁律再定眼一看,那營帳……是不是太宰華督的營帳? 宋國的太宰華督,只手遮天,權(quán)勢滔天,說他是宋國的“祭仲”一點子也不夸張,因為宋公與夷明明知道,華督和公子馮是好朋友,但是偏偏無法動彈華家,仍然讓他高居太宰之位,可見華督的權(quán)勢已然不可限量。 而在宋國之中,唯一能與華督抗衡的,便是公族大司馬孔父嘉,手握重兵,又有老宋公的信任。 如此水火不容,孔父嘉半夜卻找了華督,也不知去做什么。 祁律只是有些好奇,但是也沒有好奇到去聽墻根的地步,畢竟聽墻根有點麻煩,還要擔(dān)心被抓住,不如去做個夜宵來吃。 中間開了個小差,祁律抱著小土狗趕緊進(jìn)了膳房。膳房的砧板上有一塊面,外面都干的皴裂了,不知道是不是膳夫沒用完,直接浪費在這里,祁律看著直心疼,趕緊把面重新侍弄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還能用,而且還挺好。 除了一塊面之外,大鼎里還有剩下的rou,祁律聞了聞味道,應(yīng)該是燉豬rou一類的,rou質(zhì)倒是挺好的,但是燉的也太糙了。 今日宋公到了營地,膳夫們要多做一國的飯菜,所以菜量一時沒控制好,顯然多了,但是天氣炎熱,也沒有冰箱,倘或放一晚上,估摸著就要壞掉。 祁律摸著下巴,有rou,有面,干脆…… 祁律笑著說:“做個rou夾饃罷!” “嗷嗚?” 姬林:rou夾饃? 又是天子沒有聽說過的吃食,小土狗一雙眼睛賊亮賊亮,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盯著祁律做rou夾饃。 rou是現(xiàn)成的,祁律準(zhǔn)備把rou重新熱一熱,然后調(diào)下味道,面也是現(xiàn)成的,而且都發(fā)好了,便做成了小餅子的樣子,放在鍋里,弄了一些油,將饃烙起來。 平平無奇的大rou塊,經(jīng)過祁律這么一調(diào)味兒,竟然變得噴香四溢,只是有個問題,那便是膳夫們把豬rou燉的太老了,rou質(zhì)有點柴。 也正因如此,祁律才打算做rou夾饃當(dāng)夜宵吃,把rou塊切碎,加一點點湯汁,往烙的噴香的饃了一夾,也吃不出rou塊柴不柴,這有rou有饃的,大半夜吃實在滿足! 小土狗聞到噴香的rou味,還有烙面餅的味道,小尾巴豎起來不停的搖,一副快要饞死了的模樣。 祁律將饃從鍋里盛出來,稍微涼一下,然后將饃從中切開,“呼——”一股子熱氣騰然而起,然后將切碎的rou塊入饃餅里面,夾得滿滿的,夾得飽飽的,恨不能把饃餅給撐裂,一共做了兩個,放在承槃里,打算端著回營帳里吃。 祁律做好了rou夾饃,一手抱著狗兒子,一手托著承槃,便往回走去,路過宋國營帳的地方,突聽一聲輕響,緊跟著便是“救——唔!”的聲音。 有人在呼救?! 祁律腦袋里“嗡”的一下,那聲音是從宋國太宰華督的營帳中傳出來的,雖然聲音很小,恐怕巡邏的士兵都注意不到,但是祁律聽得清清楚楚,心想著剛才自己進(jìn)膳房的時候,看到了孔父嘉進(jìn)入華督營帳,孔父嘉和華督一個是冰一個是火,而且還是對立的政敵,不會一個不留神,孔父嘉直接宰了華督罷? 但也不對,畢竟在歷史上,是華督宰了孔父嘉的,祁律腦袋里亂糟糟的,如果自己不去管,萬一第二天看到了華督的尸體,還死在會盟大營里,天子第一場會盟豈不是便要泡湯了? 祁律想到這里,趕緊大步跑過去,剛到了華督的營帳前面,還沒來得及沖進(jìn)去救人,突聽華督呼救的聲音打了一個彎兒,變得奇奇怪怪。 祁律一愣,緊跟著又聽到了更多奇怪的聲音,震驚的祁律手上一松,直接將rou夾饃的承槃掉了下去。 “嗷嗚!”小土狗眼疾手快,一下從祁律的懷里竄出去,兩只后腿站在地上,兩只前腿舉高在頭頂,“嘭”一聲接住承槃,歪歪扭扭的將兩只rou夾饃一同接住,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夜色深沉,孔父嘉一身介胄,來到太宰華督的營帳前,稍微有些有猶豫,卻還是打起帳簾子,直接走了進(jìn)去。 營帳里非?;璋?,只有星星的燈火,沒有一個伺候的仆役和從者,營帳的正中,一盆熱騰騰的熱湯還在冒著熱氣,伴隨著“簌簌簌”的聲音,有人從營帳里面繞出來,正是營帳的主人,太宰華督。 華督剛剛沐浴完,只著里衣,正在系帶子,看到了孔父嘉,并沒有驚訝,只是淡淡的說:“大司馬要在那里站多久?” 孔父嘉沒有立刻動,臉色十足陰沉,似乎有什么話想說。 華督則是冷笑一聲,說:“要做便做,不做便滾?!?/br> 營帳燈火夭曳,最后一絲光輝也漸漸消弭,榻上之人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似乎已經(jīng)熟睡。就在此時,榻上的黑影突然動了一下,是華督。華督慢慢從踏上爬起來,輕手輕腳,似乎生怕驚動了什么人,小心翼翼的從榻上下來,連忙來到營帳的外間。 外間的地上一片狼藉,沐浴的熱湯還擺在那里,水已然冰涼起來,地上橫七豎八扔了一地的衣裳,腰帶錯綜的交纏著。 華督來到扔在地上的介胄旁邊,立刻蹲下去,不停的伸手在介胄里摸索,似乎在尋找甚么東西。他的目光突然一亮,雙手從介胄里抽回來,手中多了一張小羊皮,看起來像是什么急件。 華督臉上浮現(xiàn)出一些猙獰的笑意,快速展開小羊皮,只是羊皮一展開,突然,那得意的笑容便凝固在了他的臉上,因著這張小羊皮上,什么也沒有,一個字兒也沒有,空蕩蕩的一片。 “你甚么時候,才能改掉這偷雞摸狗的習(xí)慣?” 后背突然響起沙啞的嗓音,華督嚇得低呼一聲,還沒來得及回頭,已然被人一把抱了起來,那人臂力驚人,將他抱起來竟不費吹灰之力,回頭一看,是孔父嘉,他根本沒有熟睡。 孔父嘉將人抱回榻上,華督瞇了瞇眼睛,知道中計了,干脆一拉對方的衣襟,將人拉過來,唇角上挑,一雙眼目削成了彎彎的月牙,說:“你什么時候能改改你那愚忠的毛???” 孔父嘉瞇著眼睛,看了一眼落在一邊的空白小羊皮,又盯著倒在榻上的華督,沙啞的說:“你為了公子,當(dāng)真甚么都可以做么?” “那你呢?”華督纖長的手指輕輕的在孔父嘉的胸口衣襟上打轉(zhuǎn)兒,輕笑說:“你為了君上,不也一樣么?” 祁律從未這般震驚過,日前看到祭牙和公孫子已然很震驚了,如今只能加一個更字。 他趕緊回過神來,連忙重新抱起小土狗和裝著rou夾饃的承槃,“心無旁騖”的往自己的營帳悶頭小跑,進(jìn)了營帳這才狠狠松了口氣。 祁律拍著胸口說:“貴圈真亂,還是吃我的rou夾饃罷。” 第44章 風(fēng)月美事 天子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在啃rou夾饃。祁太傅做的rou夾饃當(dāng)真是香,饃餅外殼焦黃,而且條紋清晰,一股子焦香又酥的感覺,而饃餅的內(nèi)里卻很嫩,層次分明,分明只是簡單的饃餅,卻讓天子吃出了不一樣的感覺。 更別說里面還夾著rou了,那rou夾饃一口咬下去,饃餅酥脆焦香,rou質(zhì)滿足,咸淡適中,咸鮮味美,簡直無比滿足,尤其是深夜來一發(fā),睡著的時候都覺得口舌生津…… 姬林沒有吃夠rou夾饃,睡著以后還在咂摸著rou夾饃的味道,在夢中狠狠的啃咬著rou夾饃,然而不知怎么的,這噴香誘人的rou夾饃突然變了模樣。 白嫩嫩的饃餅?zāi)鄣南穸垢粯?,還長出了眼睛鼻子,越看越像是太傅,散發(fā)著一股鮮美的誘惑。 姬林的喉結(jié)快速滑動了一下,無比干澀,只覺得十足難以忍耐,他的眼眸仿佛深不見底的幽潭,瞇了瞇眼睛,突然發(fā)狠的吻咬下去…… “天子……天子?” “天子,該晨起了?!?/br> 姬林正在做夢吃太傅,不對,做夢吃rou夾饃,突聽有人喚自己,猛地便醒了過來,竟是一身的熱汗,定眼一看,原是侍奉的寺人,正規(guī)矩的說:“天子,今日蔡國國君與鄭國國君便要到達(dá)會盟營地,小臣恭請?zhí)熳映科??!?/br> 姬林剛從夢中醒過來,一后背都是汗水,還能感覺到不停的順著脊背滾下來,不知是不是因為夢境的緣故,竟有些尷尬,趕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揮手說:“退下,寡人自己洗漱便可?!?/br> 寺人不敢多嘴,立刻說:“是,小臣告退?!?/br> 寺人和宮女全都退下去,姬林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他坐在榻上,似乎回味起那昨夜里“鮮美”的夢境,不由腦袋里“轟??!”一聲,必然都是昨日跟著祁律去聽墻根,所以才做了這種奇奇怪怪的夢。 姬林抬起手來,壓住自己狂跳的心思,不讓自己去多想,但是心臟跳動的十分強(qiáng)烈,仿佛要從腔子里脫框而出,那種強(qiáng)烈到破土而出的心思,越發(fā)的明顯起來。 姬林猛的深吸了兩口氣,但越是抑制,腦海中竟越是不可思議的腦補(bǔ)著昨夜的可口夢境,白嫩的饃餅仿佛變成了太傅那溫潤的皮膚…… 今日蔡侯和鄭伯都會來到會盟營地,祁律便早早起了,掙扎著從榻上爬起來,讓獳羊肩給自己梳頭發(fā),祁律迷迷瞪瞪的,等洗漱完畢,這才完全醒過來。 祁律來到天子營帳前,寺人便迎上來了,笑著說:“太傅,您來了?” 祁律說:“勞煩通傳一聲,便說是律求見?!?/br> 那寺人一笑,說:“太傅,您有所不知,天子正在沐浴呢,還請?zhí)瞪缘纫粫印!?/br> 祁律有些納悶兒,這天子什么時候有早上沐浴的習(xí)慣了?他只知道公孫子都是個有潔癖的人,早上晚上都要沐浴,但凡是從外面回府之后,必須沐浴,但是天子可沒有這樣的潔癖,怎么今兒轉(zhuǎn)了性子?難不成是為了迎接蔡侯和鄭伯?但蔡侯和鄭伯也沒有這大臉子,讓天子沐浴焚香來接見罷? 祁律等在外面,等了一會子,心想倘或知道天子也起的這么晚,自己便再多說一會子了。 “嘩啦——”一聲,帳簾子掀開了,姬林從里面走出來,他今日穿著一身黑色的天子朝袍,頭束黑玉冠,雖然沒有戴天子的冕旒,但整個人已然十分雍容華貴,襯托著高大的身材和俊美的容顏,四指寬的腰帶束著精壯的腰身,那股練家子的氣息撲面而來。 祁律趕緊作禮,說:“律拜見天子?!?/br> 姬林看到祁律,“咳……”咳嗽了一聲,伸手托起祁律,說:“太傅不必多禮?!?/br> 祁律被姬林一碰,登時抖了一下,好家伙,天子方才是去洗冷水澡了么,這炎炎夏日的,竟仿佛從冰窖中撈出來的一般,冷的好像剛剛解凍的豬rou! 姬林還是坐守在幕府營帳中,祁律身為天子太傅,負(fù)責(zé)去營門口迎接鄭伯和蔡侯。 鄭伯寤生他是認(rèn)識的,也是老相識了,之前打過很多次交道,鄭伯一大早上便來了,祁律剛站在營門口,鄭伯的車駕恰巧到了,后面跟著太宰祭仲,軺車緩緩?fù)T跁舜鬆I門口,鄭伯寤生從軺車上下來,笑得一副親和模樣,說:“寤生見過祁太傅?!?/br> 鄭伯寤生學(xué)了一個乖,畢竟之前因著共叔段的事情,鄭伯寤生已經(jīng)栽在姬林的手里,還有黑肩手中的移書作證,鄭伯寤生無數(shù)條小辮子都攥在天子的手上,如何能不乖? 這只稱霸大周的老虎,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反正現(xiàn)在倒像是一只巨大的家貓,態(tài)度十分恭敬謙和。 祁律正在和鄭伯寤生寒暄,“咕嚕?!钡能囖H聲很快由遠(yuǎn)而近,又有隊伍來了,因著宋國和鄭國的隊伍已然到了,所以這軺車根本不用猜測便知道是蔡國的隊伍。 果不其然,車隊在營門口停下來,蔡國的國君從軺車上步下來,“哈哈”大笑著,似乎十分爽朗,拱手說:“祁太傅!祁太傅!措父有禮了??!” 祁律是第一次見到蔡國的國君。蔡國的國君自稱措父,無錯,他的名字便是措父,姬姓,蔡氏。蔡國乃是侯爵封國,周公旦后人,也算是世出名門。 這蔡侯措父的年紀(jì)要比其他國君都大很多,留著山羊胡,胡子黑白參半,在來參加會盟的這些國君之中,包括天子姬林在內(nèi),蔡侯措父的資歷是最老的。 姬林剛剛即位幾個月,宋公與夷也堪堪即位,鄭伯寤生是即位時間最長的一個,畢竟他十三歲便即位成為鄭國的國君,但是也不及蔡國國君的資歷老。 這個蔡侯措父看起來十分爽朗,見了面哈哈大笑,不只是對祁律十分熱情,竟然對死對頭的鄭國也十分熱情,蔡侯措父拉住鄭伯寤生的手,笑著說:“鄭公!久違了久違了!上次孤見到鄭公的時候,鄭公才那般大點兒,如今已然整成了這幅模樣,孤險些不敢認(rèn)了,哈哈哈!” 蔡侯措父看起來很爽快,但他這幾句話,便把鄭伯寤生打成了自己的晚輩。 的確,蔡侯措父的年紀(jì)最大,在位最長,資歷也最老,但是爭霸這種事兒,可不在乎你年紀(jì)大不大,胡子多不多。 鄭伯寤生的笑容冷冷的,說:“蔡公您也是,老當(dāng)益壯,孤初聽蔡公要來會盟,真是嚇了一跳,還擔(dān)心著路途遙遠(yuǎn),蔡公您老人家會不會吃不消呢?!?/br> 蔡侯措父一聽,鄭伯寤生這是罵自己年老?當(dāng)即臉色抽搐了兩下。 祁律眼睜睜看著蔡侯措父暗示鄭伯寤生乳臭未干,鄭伯寤生又明里暗里的暗示蔡侯措父是個老不死,不由默默站在一邊圍觀他們虛以委蛇,心想著國君真是能裝,面子上恨不能稱兄道弟穿一條褲子,背地里互相挖苦挖坑,當(dāng)真是不容易了。 三個會盟的國家全都到齊,會盟的日子還沒開始,但是禮節(jié)是要有的,姬林讓祁律準(zhǔn)備了接風(fēng)宴,就在今日晚上,宴請三國國君,在會盟之前讓大家熱絡(luò)熱絡(luò)。 祁律心想,這三個國家碰了頭,真的不是在會盟之前掐一掐么? 姬林正在試晚上宴席的衣裳,雖然都是黑色的衣裳,不過天子的繁文縟節(jié)很多,不同的場合需要穿不同的衣裳,寺人跪在地上,給姬林整理著衣角,姬林展開雙臂,又有幾個寺人給姬林整理著寬大的衣袖,聽到祁律這么說,便笑了起來,說:“掐起來啊,寡人還真怕他們不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