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是叩門的聲音,一個溫柔的嗓音從殿外傳來,笑著說:“祭小君子,您可休息了?” 這聲音極其耳熟,祭牙一聽,好似是太宰黑肩的聲音。 果不其然,門外之人就是太宰黑肩,黑肩隔著殿門,笑著說:“黑肩聽聞小君子不勝酒力,特意送來了醒酒湯?!?/br> 祭牙一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和衣裳,勉強走著直線,出了內(nèi)室,然后將舍門打開。 太宰黑肩便站在外面,也不知是不是外朝的月光更加明亮,從半空投射下來,映照在黑肩白皙的面容上,讓黑肩看起來溫柔極了。 祭牙突然想起之前去給太宰黑肩送移書信物的時候,正巧碰上他換衣裳,這么一想臉色又紅了起來,趕緊說:“有、有勞太宰了。” 太宰黑肩親自端著醒酒湯,身邊也沒有寺人和宮女,他并不把醒酒湯遞給祭牙,反而輕聲說:“祭小君子,可否移步一二?” 祭牙一聽,好生奇怪,太宰黑肩顯然不是來給自己送醒酒湯的,而是來和自己說悄悄話兒的,還特意避開房舍中的公孫子都。 祭牙不知是甚么事兒,還是點點頭,從殿中出來,將殿門掩起來,兩個人來到殿外的角落站定。 祭牙說:“不知太宰找牙,所謂何事?” 祭牙此時頭疼得很,酒氣雖被公孫子都嚇走了大半,但還未徹底散去,難受的厲害,只想撲倒在榻上,好生睡個大覺。 卻聽太宰黑肩幽幽一笑,說:“也沒甚么,只是黑肩聽聞,鄭國大行隊伍中,有個叫做祁律的小吏,日前勾引了鄭姬,令祭相多有不快,如今已經(jīng)到了洛師,再無后顧之憂,若是小君子不好動手,黑肩與鄭國已是自己人,需不需要黑肩代勞,將那小吏抓起來,是大辟還是分尸,不過一句話兒的事?!?/br> 若說方才之祭牙被公孫子都嚇得,酒氣去了一半,那么現(xiàn)在,祭牙被黑肩嚇得,酒氣竟是去了八分! 祭牙一頭冷汗,后背也涔涔的冒汗,是了,差點子忘了,從老鄭城臨行的時候,叔父還交代了,到了洛師之后,就把祁律給殺了,以絕后顧之憂。 如今想起來,祭牙已經(jīng)把這事兒忘到腦后,轉了十八圈兒了,畢竟祭牙和祁律已經(jīng)約為兄弟,而且祁律幫助祭牙搞了一出菽豆宴,祭牙佩服祁律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不是假的,全是真真兒的。 祭牙打心里忘了這事兒,就沒有坑害祁律的意思,怎么可能下得去著手? 再者說了,祭牙心想,祁律現(xiàn)在與鄭姬完全沒了干系,如此一來,也不用……不用再殺祁律了罷? 祭牙就怕太宰黑肩太過善解人意,趕緊搖手又搖頭,說:“不不不,不勞煩太宰了,這點子……這點子小事兒,牙自己能處理好,當真不勞煩了?!?/br> 太宰黑肩一笑,說:“即使如此,黑肩本想替祭小君子分憂,看來是黑肩多事了?!?/br> 祭牙抹著額頭冷汗,心里還一陣陣發(fā)憷,干笑說:“哈、哈哈,太宰言重了,言重了,哈哈……” 太宰黑肩并不離開,再一次開口,說:“其實……黑肩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請祭小君子相助,這件事兒,怕也只有祭小君子才能幫忙了?!?/br> 祭牙有些奇怪,平日里誰提起自己,不是一口一個惡霸,要不然便是紈绔,都說自己一事無成,沒成想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宰,竟有事相求,這是多大份的榮幸? 祭牙的腰板兒立刻挺直了,又見太宰笑起來,面容溫柔的很,立刻頭腦暈暈的,拍著自己胸口,很豪爽的說:“太宰有事只管開口,我祭牙能幫的上忙的,自然鼎力相助!” “那黑肩先多謝祭小君子了?!碧缀诩缃o祭牙行了一個禮,這才幽幽的說:“其實這事兒……也與祭小君子和祭家,甚至和鄭國有莫大的干系啊?!?/br> 祭牙更是迷茫了,盯著太宰黑肩。黑肩鋪墊夠了,面上掛著笑容,那語氣仿佛在調(diào)侃今日的晚膳一般,平淡的說:“黑肩所說,正是公孫子都?!?/br> 公孫子都?祭牙愈發(fā)的迷茫,怎么提起公孫子都那個自負的丑貨了? 黑肩輕聲說:“黑肩亦曾聽說過,這個公孫子都仗著自己乃鄭國公孫,便越發(fā)的猖狂,總是與祭相和祭家擰著,簡直便是將祭家除之后快,好生令祭相頭疼?!?/br> 祭牙剛想說,你說的可不是么! 便聽黑肩繼續(xù)說:“其實公孫子都的野心,何止是祭家與鄭國,他便是一頭貪婪的野狼,早就盯上了洛師!這次向鄭公力薦自己作為大行人出使洛師,便暗中偷偷的調(diào)動鄭國兵力,想要要挾王室,挾立天子!” “甚么?!”祭牙腦中“轟隆——”一聲,公孫子都想要僭越挾立? 黑肩言辭懇切,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子來,塞在祭牙手中,說:“今日黑肩安排祭小君子與公孫子都一舍,其實是故意為之,便是請求祭小君子,以大義為先,為鄭國除害,解洛師之憂慮,只有公孫子都一死,祭家才能安心,鄭國才能安心,我洛師……才能安心啊!” 祭牙低下頭來,看著黑肩塞在自己手中的小瓶子,那里面咣當當?shù)脑陧?,不知裝的是什么,但祭牙能猜出來七八分,必然是——劇毒之物。 黑肩的意思很明顯,原自己與公孫子都同住一舍,并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這世上哪有這么多的巧合,是太宰黑肩特意安排的,太宰黑肩此次前來,就是相求祭牙,暗中毒殺公孫子都。 一時間,祭牙覺得手中握著的不是甚么小瓶子,而是一顆火球!guntang的燎手…… 黑肩的嗓音十分溫柔,還在他耳畔繚繞著:“黑肩知祭小君子心善,然,公孫閼此子,乃鄭國之毒潰,倘或不拔,只會潰爛根本,令鄭國被潰毒荼害,不只是祭家、鄭國,便連我洛師,也要遭到公孫子都毒手??!請祭小君子大義為先!我黑肩,感激不盡!” “咕咚!”黑肩說著,竟然還雙膝一曲,直接給祭牙跪在了地上。 “太……太宰……”祭牙嚇得手足無措,他本是個紈绔子弟,養(yǎng)在老鄭城里的一霸,哪知道第一次出鄭國的國門,竟遇到了這么多的事兒,他素來知道公孫子都霸道,總是和祭家對著干,鄭國的公族和卿族也是不死不休,但是從未想過,公孫子都想要僭越天子! 祭牙趕忙去扶黑肩,竟摸到了黑肩一臉的眼淚,黑肩哭的聲淚俱下,說:“黑肩死不足惜,只恐我洛師落入虎狼之手,求小君子成全,成全……” 他一面哭,唇角明明壓著,無限悲戚,眼眸中卻醞釀著什么。 太宰黑肩知道,公孫子都表面上和他君兄鄭伯一樣,是個王子黨,這次來就是扶持王子狐上位的,但他其實是個太子黨,一心想要太子林上位,這和黑肩的利益是沖突的。 太宰黑肩覺得,如果不除掉公孫子都,恐怕后患無窮,但是說白了,公孫子都是鄭伯寤生的弟弟,鄭伯很看好這個族弟,縱使因為王子黨和太子黨的事情有了分歧,但是也沒有要殺公孫子都的意思,所以如果太宰黑肩貿(mào)然出手毒殺了公孫子都,惹怒了鄭伯寤生一拍兩散,恐怕討不到好處。 太宰黑肩一面想要殺死公孫子都,一面又不能得罪鄭伯寤生,這恐怕是個兩難的問題,但又怎能難得住黑肩呢?黑肩心中有一個天衣無縫的主意,那便是借刀殺人。 黑肩素來聽聞,祭仲有一個不成器的侄兒,在老鄭城見天兒的飛鷹走狗,心里沒個承算,混吃等死,乃是個小惡霸,除了霸道,沒什么本事兒。無錯,這個小惡霸便是祭牙。 太宰黑肩知道,祭牙素來與公孫子都不和,再加上祭家是卿族,公孫子都是公族,兩面矛盾異常激化,不死不休!因著這些,太宰黑肩便想要慫恿祭牙,借助祭牙的手,毒殺公孫子都。 如此一來,公孫子都死了,還是死在祭家人手中,鄭伯寤生怪罪下來,那就是祭家的不是,太宰黑肩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最后還會演變成了鄭國公族與卿族的惡戰(zhàn),令鄭國內(nèi)亂不休,簡直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祭牙見到黑肩哭成這幅模樣,心中著實不忍,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手握著那guntang的毒藥瓶子,一手扶著黑肩從地上站起來,他的雙手都在打抖,一頭的酒氣徹底去了十二分。 洛師冷酷的月色下,祭牙的聲音抖得厲害,很輕很輕,說:“我……牙考慮考慮……” …… 洛師王宮,止車門前。 “怎么,還要上輜車來檢查不行?”祁律對著那檢查輜車的士兵冷笑一聲。 “不不,卑將不敢,卑將不敢?!笔勘谥姓f著,眼神卻在祁律和他懷中的“美人兒”身上轉了好幾圈,眸中盡是下流之色,趕緊收回目光,也沒有懷疑,信以為真,立刻說:“放行!” “打開宮門!放行——” “嘩啦!”車簾子放下來,祁律耳聽著外面調(diào)笑的聲音,守門的士兵們小聲竊竊私語著:“鄭國的人,還真是知道享樂?!?/br> “依我看,那鄭國的使者生得便是夠標志了,還找個男子……” “正是呢。” 使者輜車粼粼的從止車門行使出來,出了南面的庫門,一路通過皋門,這才算是真正出了洛師王宮,將洛師王宮遙遙的甩在身后,祁律終于“呼——”松了一口氣。 小土狗也是,狠狠吐了一口氣出來,險些癱在地上變成一只小癱狗,這一松懈下來,才恍然注意到,祁律的手還貼著“自己”的身體,纖細的手掌壓在那肌rou流暢的胸膛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騰!”小土狗瞬間感覺臉頰燒燙,“嗷嗚嗷嗚”低叫了兩聲,祁律也醒過神來,趕忙將太子林的衣衫拽上,不過因著剛才時間緊迫,祁律的動作有點粗暴,衣衫愣是給扯撕了,這會兒怎么也合不上,太子林那野性的身材總是“香肩半露”,頗有些尷尬。 “咳……”祁律咳嗽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都是男人,太子你別介意啊?!?/br> 小土狗:“……”寡人……寡人并未介意。 輜車一行進入了館驛,騎奴不知道祁律在車里“藏了男人”,說:“鄭國使者,可以下車了?!?/br> 祁律并不路面兒,而是說:“知道了,沒你的事兒了?!?/br> 騎奴離開之后,祁律這才探頭探腦,稍微打起一點子車簾子,往外看了看,因著夜深,館驛中的使者和仆從都去歇了,沒有一點子聲音,祁律這才跳下輜車,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將太子林從車子拖出來。 嘭! 太子林身材高大,祁律和他身量懸殊,本就扛不住他,再加上太子林現(xiàn)在昏迷不省人事,身體松松垮垮的,就更是較勁兒,祁律拖著太子林下車,“嘭”一聲巨響,太子林的腦袋一歪,磕在腳踏子上。 “嘶……”祁律縮了縮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額角,說:“聽著就疼。” 小土狗:“……” 小土狗也想去幫忙,他怎么忍心看著祁律“糟蹋”自己的身子,但他再怎么說也只是一只小土狗,小小一只,也拖不動自己高大的身軀。 祁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太子林拽下輜車,然后拽住太子林的兩條胳膊,使勁“噌——噌——噌——”的往自己的房舍拖去。 太子林本就只著里衣,還被祁律粗暴的撕爛了,這會子拖在地上,里衣被拽的打卷兒,很快露出太子林的腰腹,那精瘦卻布滿肌rou的腰,看起來充滿了年輕的青澀,又充斥著一股男性的氣概。 小土狗跑過去,趕忙叼住“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的身體走光,而且還是大庭廣眾之下走光,雖這個時辰?jīng)]什么人,但在館驛里公然“裸奔”,也太不雅了。 祁律滿頭是汗,剛開始還能欣賞一下太子林的身材,后來實在沒那個精力了,感覺自己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衣裳都濕透了,太子林就是一頭牛犢子,太沉了! “吃什么長大的……”祁律一邊扯著太子林,一邊喃喃自語:“一身腱子rou……太沉了。” 就在祁律與太子林作斗爭的時候,“吱呀——”旁邊的舍門毫無征兆的被推開,一個小豆包從里面揉著眼睛走出來,是公子小白! 公子小白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揉著眼睛,睡眼惺忪,還打著哈欠,小嘴巴張成了“0”型,誰也不曾想過,未來爭霸春秋的一代霸主齊桓公,小時候竟長得這么可愛,萌死個人了。 就是這樣可可愛愛的小白,揉著眼睛,奶聲奶氣的說:“噫,大半夜的,你怎的偷了個男人回來鴨?!?/br> 祁律:“……”霸主式吐槽。 祁律把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都吵醒了,公子糾見弟弟從榻上起身,趕緊也去看看究竟,就看到祁律拖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美男子,饒是公子糾平日里穩(wěn)重老成,也吃了一驚,一雙眼睛里滿滿都是驚訝,說:“義父,您這是……?” 祁律喘著野獸一樣的粗氣,做賊一樣壓低聲音,說:“還不快來幫忙?” 于是祁律帶著兩個小豆包,還有一只小奶狗,終于把太子林拖進了自己的房舍。 公子小白睜大了眼睛,習慣性的揪著哥哥的衣袍,打量著躺在榻上的太子林,奶聲奶氣的說:“你說你偷來的男子是太子林?” 祁律揉了揉額角,諄諄教導的說:“小白,這不是偷男人?!?/br> 公子小白咬了咬小rou手,說:“那這是甚么鴨?” 祁律一臉正義的說:“這是救,我是救了太子林。” 公子小白皺著眉頭,好像覺得還是自己說的“偷男人”比較貼切。還是公子糾明事理,岔開話題說:“義父,糾觀太子面相,怕是中毒了罷?” 祁律點點頭,說:“確實中毒了,一條腿已經(jīng)踏進鬼門關了?!?/br> 公子小白說:“那窩去叫醫(yī)官來鴨!” 公子糾拽住小白,說:“小白勿去?!?/br> 祁律也說:“館驛里的醫(yī)官都是洛師人,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太宰都會知曉,如果找館驛的醫(yī)官太危險了……然咱們帶來的鄭國醫(yī)官,又不知有多少是王子黨,所以也不能找隨行的鄭國醫(yī)官。” 公子小白嘟嘴說:“那怎么辦鴨?” 祁律想了想,太子林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雖然中毒,但是他中的河豚毒很輕,并不是那種劇毒,一口斃命的類型,只是一連服用了很多次,再輕的毒恐怕也會囤積。 不能找洛師的醫(yī)官,也不能找鄭國的醫(yī)官,太子黨的擁護者齊國的隊伍還不知去向,唯一的辦法就是靠自己。 祁律瞇了瞇眼睛,似乎在冥想,因為以前學過打理河豚,所以河豚毒祁律了解一些,說白了,其實河豚毒是無解的,就連現(xiàn)代人也沒有解河豚毒的特效藥,一般都是采取催吐、洗胃和對癥下藥的辦法,更別說現(xiàn)在是醫(yī)術落后的古代了。 但食用河豚的歷史非常悠久,可以從現(xiàn)代推進幾千年,古人已經(jīng)開始食用河豚了,很多古人拼死吃河豚,而且留下了很多“偏方”,例如大名鼎鼎的蘇東坡,就對河豚美食情有獨鐘。 東坡rou可謂是如雷貫耳的美食,其實蘇東坡不只是對東坡rou頗有研究,還對河豚魚贊賞有加,并且為后世留下過烹飪河豚的秘方,其中便有給河豚祛毒的“秘方”。 祁律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說:“我需要蔞蒿、荻筍和蘆根?!?/br> 公子小白歪了歪頭,奇怪的說:“為甚么要給太子吃草鴨?” 蔞蒿、荻筍和蘆根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不怪公子小白覺得這些東西都是草,無論是蔞蒿還是蘆根,在古人眼里都很不入流,不是長在荒地,就是長在臭水邊,這些東西放在平頭老百姓眼里,也不會多看一眼,更別說公子小白是貴族之后了。 祁律要這三樣不起眼的東西,旁人也不會注意甚么,吩咐了仆從去找,仆從雖很奇怪,但沒有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