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真的很好。

    已是未末時分，天空卻依舊白亮，沒有風(fēng)雪的跡象。

    在大雪放晴的冬日，那是冰雪琉璃的世界。

    遠(yuǎn)處的朱雀臺已是一片群樓玉宇，近處院子的屋宇也覆上了一層輕白。

    只有庭院里因人打掃，露出了地上的青磚，卻不一時，已被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人擠滿了。

    放眼望去，石階之下，只見烏壓壓立了一片。

    甄柔高立于廊檐下，一襲茜色多褶的裙裾逶迤在地，手中捧著一個鎏金小手爐，目光平靜地掠過庭院侍立的二十六人。

    姜媼和阿玉一左一右垂手躬立在階下，見甄柔從廳堂走出來，姜媼恭敬稟道：“少夫人，除張伯外，院子共二十名侍女、六名仆婦，盡數(shù)到齊?！?/br>
    近日來的玩忽職守，怠于活計，眾人都心知肚明。

    聽姜媼如此一稟，大有一種要清算之感，多少有些心虛，

    不過一見廊檐下立著的甄柔，想著都已好幾日這樣了，甄柔卻一直不聞不問，顯然是不管事的。再則，如今又和曹勁鬧到分居，哪還有心思和底氣管她們？

    心里這樣一想，又覺甄柔一貫性子溫和，便底氣一下子足了。

    甄柔高立于她們之上，自然將眾人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心中不由感慨，以前從不需為下面人費心，身邊服侍之人無一不盡心盡力，沒想到才來侯府兩個月不到，連她帶來的陪嫁侍女都開始不安分了。

    看來世上歷來如此，不僅外面的紛爭，哪怕小至后宅，都離不開“形勢”二字。

    大家都是看“勢”而為。

    在甄府，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出女公子，因為家族重視，所以不需要做什么，也是眾星捧月。

    如今，來到侯府，因為曹家看重甄氏女的身份，她即使什么也不做，依舊會穩(wěn)坐曹家三少夫人的位子，他們甄家也會被啟用。但拋去甄氏女的身份，她只是一個外來媳婦，所以在推開曹勁——她在侯府唯一的依仗之后，下面人果然有異動，而且還是她帶來的陪嫁侍女。

    想來，從她陪嫁侍女口中得知的話，應(yīng)該是極為可信。

    正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何況在天下大勢之一所在的信都，何近豈會沒有細(xì)作得知這一切？

    想到這里，甄柔目中掠過雪亮的光。

    何近攜天子以占司州，控制了長安漢室朝廷，而長安卻是祖父盛名最為顯達(dá)之地。

    然，何近卻不惜自損羽毛，也要強占阿姐為妾，無疑是為了給曹家難堪，和曹家較勁罷了……那若她甄柔，不再是曹家三公子、曹鄭麾下第一猛將，沖關(guān)一怒所謂的紅顏……她的阿姐，甄氏阿姚，只會是甄氏女，而非曹勁的妻姐。

    阿姐，你一定要等我。

    甄柔手狠狠扣在手爐上，臉上卻是心灰意冷之態(tài)，她顰著眉，清冷地道：“不論是院子里原來伺候的人，還是隨我從彭城陪嫁過來，應(yīng)該都知道我如今一心禮佛，喜歡清靜。所以我今日找你們過來，是有一句話問你們，我想打發(fā)一些人交回公中安排，你們誰想去別處當(dāng)差，就去吧。放心，我會給張伯說清楚，此事與你們無關(guān)，乃是我這里用不到如此多人?！?/br>
    話音未落，姜媼和阿玉已是驚叫出聲。

    “娘子！您……”

    她們怎么也沒想到甄柔的處置方法，竟然是將人打發(fā)出去，可甄柔還是新婚初嫁，如今又是妾身身份未明之時，甚至連夫家人都還沒正式見過，若陪嫁的人都離她遠(yuǎn)去，這讓闔府上下怎么看……

    姜媼和阿玉不敢想下去，只能難掩震驚地向甄柔看去。

    無視姜媼她們不贊同的目光，甄柔繼續(xù)說道：“不過到底伺候過我一場，總歸有主仆情分，凡走之人，我會讓阿玉每人給一份財帛，也算全了這份情?！闭f著神色越發(fā)懨懨，“好了，就這樣吧，要走之人就去給姜媼說一聲即可，無需再與我稟告?！?/br>
    說罷，留了姜媼和阿玉處理接下來的事，她直接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扉大敞的廳堂，然后朝右一轉(zhuǎn)，進(jìn)了內(nèi)室，人也消失在眾人目光中。

    一見甄柔走了，庭院侍立的眾人立時交頭接耳起來。

    未幾，當(dāng)?shù)谝粋€膽大的侍女站出來給姜媼稟告過去意后，第二個、第三個……開始陸續(xù)有人離開了。

    甄柔獨跪于南窗之下，對于外面的情形她一概不知，只是看著裊裊佛香之后，慈眉善目的佛像，雙手合十，靜靜祈福著。

    時間緩緩流逝，過了未時，窗外的天光一分分暗下去。

    當(dāng)佛香燃到第四根的時候，姜媼和阿玉拿著燈進(jìn)來了。

    屋舍里頓時一片明亮。

    甄柔跪坐下來，看著行禮之后，跽坐一側(cè)的兩人，聲音輕悅的問道：“走了多少人？那六個仆婦可有要求離開？”

    見甄柔沒有擔(dān)心，反是帶了幾分好奇，姜媼一怔，卻也無可奈何，只是答道：“陪嫁侍女走了十個，仆婦走了四個?！被卮鹜戤叄降走€是忍不住問道：“娘子，您這樣做到底是為何？一旦這些陪嫁侍女放出去，這讓侯府其他人如何看您呢？”

    語氣焦急，帶著不贊同。

    甄柔卻沒有不悅，還笑看向姜媼道：“這里將是我們未來長待之地，與其留一些心思不定之人在身邊，不如趁早打發(fā)，以免留有后患。”

    未料甄柔是如此作想，二人聞言不由一怔。

    半晌，姜媼嘆了一口氣，雖覺一來就這樣大舉動打發(fā)人有些過快，卻終是認(rèn)同道：“娘子說得也有理?！?/br>
    見姜媼妥協(xié)了，甄柔又道：“我陪嫁之人，不是還有些仆婦留在院外么？明日就需要姜媼你火眼金睛，把無二心者挑選一些，調(diào)到院子里伺候，總要將那走了的四個仆婦活計抵上。”

    姜媼應(yīng)了。

    甄柔想到愿意留下的那十名侍女，心中多少有些暖意，又吩咐道：“留下的人，當(dāng)是我們自己人了，不可虧待。也單獨另賞一份財帛?！?/br>
    一語方畢，這時門簾外突然傳來一個腳步聲。

    “少夫人，公子有請你書房說話。”卻是張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