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漸熟(上)
他們啟程的時候,已是九月尾上了。 沒走幾日,轉(zhuǎn)入十月。 這時的月歷,是按照農(nóng)歷看的,到了農(nóng)歷十月就是冬季的月份。 冬,就是終。 冬季,萬物終結(jié)。 沿途,樹葉落盡,花草凋零,大地失去顏色,整個世界好像籠罩了一層寂寥的灰。 甄柔開始她迄今為止,最漫長而枯燥的旅途。 因為她的陪嫁眾多,財帛錦緞不知凡幾,又陪嫁了一百口人,有侍女、仆婦、侍從、侍衛(wèi),其中二十名侍衛(wèi),有好幾位均已成家,不免要拖家?guī)Э凇?/br> 行李和女眷一多,行程便慢了下來。 當然也能像熊傲那樣強行趕路,但那只能針對兩三日的短途,若是一兩個月的長途跋涉顯然不現(xiàn)實。 時下的驛站,多為三十里一驛,考慮一行女眷,尤其是甄柔的感受,風餐露宿卻是不行,遂安排每日三十里的行程,以便入夜后可以到驛站住宿。 既然曹勁一方都這樣考慮她們了,甄柔認為自己一行也不能耽誤了曹勁的行程,便讓一眾陪嫁人員,皆按曹勁的安排來。 從小沛到信都,有上千里之遙,日行三十里,至少也要走上一個多月,可謂路途漫漫。 時序又入了冬,路上難行,行程越發(fā)吃緊。 每日天亮啟程,天黑住宿,整整一個白天都要待在車上,百無聊賴之下不是發(fā)呆就是打盹。 到了晚上,雖能下車,但一身被顛簸得酸乏難耐,幾乎是晚飯一用,便是盥洗了睡下。 趕路日常,不知覺間,竟成了整日昏昏睡睡。 如此走了二十多天,終于進入冀州境內(nèi)了。 對于冀州,甄柔有幾分好奇。 在大漢將天下分十三州之前,大禹分天下為九州,其中冀州居九州之首。又有古三帝在冀州之地建都,乃是眾所周知的“王畿所在”,其富饒興盛自古有之。 如今冀州又為曹家的大本營,聽聞齊侯曹鄭治理有方,改革租賦、灌溉農(nóng)田、經(jīng)營運河等一系列舉措,將冀州的經(jīng)濟民生大為改善,使百姓安居樂業(yè),生活富足。 無論上古,還是今夕,冀州都可堪為天下興旺之地。 甄柔便想好生看一看,不定能看出一二,書信給兄長參考。 懷揣對聞名天下的冀州好奇,以及借鑒的想法,這日一過袞州和冀州交界的關(guān)卡,甄柔便開了車窗,興致勃勃地一路四看。 然而,卻忽視了一處。 北方為冀。 進入冀州,也就是徹底進入北地了。 北地春遲冬早,往年在徐州十一月份才真正冷起來,到了冀州卻不過十月下旬已是寒氣森然,朔風強勁。 車窗這樣一開,冷風直撲臉上,寒氣灌入車內(nèi)。 并非未感覺寒冷,只是每日待在大篷車廂內(nèi),實在太過悶氣了。 而車外沿途風貌,雖因為走的官道,看不到多少風土民情,可是外面的景色與徐州太不一樣了。 他們徐州地處南北方過渡帶,地域風光有北方的豁然大氣,亦有南方的鐘靈秀麗,可謂南北交融及包容并蓄之地。 直到真正踏入北地,甄柔才發(fā)現(xiàn),徐州仍少了幾分霸氣,多了幾許溫柔。 天地蒼茫,豪邁遼闊。朔風卷地,冰封千里。 這樣極目遠眺,雖有風烈烈刮在臉上,生疼生疼,卻吹散了累日在逼仄車廂里悶出的郁氣。 不覺就貪圖了遼闊大地的壯麗,更愛目之所見后心胸也為之開闊了。 如是,這一天下來,她就時不時地開窗遠眺。 正所謂任何病癥都有潛伏期,甄柔白日吹了冷風不顯,到了稍晚的時候便察覺不對,卻有些遲了。 “阿嚏——” 一聲噴嚏驟然一響,在華燈初上的晚飯間顯得格外清楚。 甄柔愕然,怔怔地與對案而食的曹勁四目相對。 卻不及尷尬赧然生出,接連又一個噴嚏聲響起。 四目相對,室內(nèi)靜得出奇。 甄柔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尷尬的事情來,尤其是這還在曹勁的面前,當下只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鉆了下去。 不過這自然不可能,甄柔趕緊從袖中摸出一方絹帕,掩著口鼻,歉然道:“擾了夫君進食,我先失陪一下?!闭f時已抽身離席,快步繞到屏風后的里間去了。 此處驛站的屏風是全木質(zhì)地,面上不透光,甄柔一轉(zhuǎn)過屏風,便看不到了身影,只是噴嚏聲越加頻發(fā)了。 一時之間,只聽“阿嚏——阿嚏——”聲接連不斷。 曹勁眉頭頓時擰了起來,放下食具,直切要點道:“怎么會著涼?你沒有聽我的關(guān)車窗?!?/br> 聲音是一貫的沉穩(wěn),卻不知可是心虛,只覺語氣有些嚴厲。 甄柔屏氣凝息,屏風后未再傳出噴嚏聲,卻也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 曹勁濃眉倒豎,盯著屏風靜靜看了片刻,驀然起身,走到門口,推門吩咐道:“請羅神醫(yī)過來。” 曹勁不喜身邊有侍女服侍,阿玉和姜媼遂室外侯立。 聞言,知道多半是甄柔有恙,她們心里著急想問,卻又不敢開口,只能低聲應(yīng)“諾”,忙去尋羅神醫(yī)過來。 曹勁轉(zhuǎn)身回到房中,見食案上自己的晚飯已幾乎用盡,他也不再回案前繼續(xù)進食,直接走入里間,道:“我讓羅神醫(yī)給你看一下?!?/br> 甄柔正背對曹勁,跽坐在梳妝案前。 她早已聽到外面的動靜,知道曹勁讓人找了羅神醫(yī)過來,這一會兒的時間已在心里做了建設(shè),雖是尷尬未減,面上卻已一派泰然,起身后微微一欠身,落落大方道:“剛才讓夫君見笑了?!?/br> 他們同榻共眠已經(jīng)二十多天了,每日三餐除了午飯不一起,早晚皆是對案而食,她的“夫君”二字已喊得極為流暢。 他亦然,對于她很快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情緒已是見識過了,知道這會兒即使她再就一個噴嚏也不會躲開了。 莫名地,曹勁想到她對自己親近行為的適應(yīng),下意識扯了扯嘴角,極快掠過一抹笑意。 “請少夫人脈!”不一時,羅神醫(yī)蒼老卻中氣十足的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 案上晚飯撤下,甄柔將放在案上任羅神醫(yī)把脈。 稍時,羅神醫(yī)起身,向立于屋中的曹勁一揖,捋著花白的胡須,呵呵一笑。 “公子無憂,少夫人只是受了些風,用碗姜湯,熱水沐浴,出了汗即好?!鳖D了一頓,轉(zhuǎn)向甄柔,“不過明日,少夫人還是當聽公子一言,勿再開車窗了?!?/br> 竟連羅神醫(yī)都知曹勁提醒過她。 甄柔尷尬之色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