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帥要查洋人輪船的事情，迅速在圍觀市民中傳開，本來看完了銷煙打算回去的市民們頓時不走了，這么火爆的戲碼哪能錯過。

    李耀廷的情報真不是蓋得，西貢號輪船確實是今天抵達上海港，這是一艘巴拿馬籍的客貨兩用近海輪船，一千五百噸排水量，十年船齡，船長叫皮埃爾，是一個生在西貢的法國人，船員中除了大副之外，盡是華人和安南人。

    西貢號走的是固定航線，上海到西貢，經(jīng)停香港，每月來回兩次，運輸旅客郵件和貨物，其中一項長期大宗貨運合同就是幫上海三鑫公司運送毒品，把安南地產(chǎn)的罌粟粗加工品運至上海，再把上海工廠里提煉出的海洛因運回西貢，轉(zhuǎn)運巴黎，供應(yīng)那些高檔的歐洲癮君子們。

    船已經(jīng)進入了吳淞口，再有半個小時就能抵達上海十六鋪碼頭了，江風(fēng)凜冽，皮埃爾穿上了厚厚的呢子大衣，從西貢出發(fā)的時候還是盛夏，抵達上海的時候卻是隆冬時節(jié)，皮埃爾不喜歡寒冷，就如同不喜歡中國一樣。

    他用望遠鏡眺望城市方向，卻發(fā)現(xiàn)吳淞炮臺附近有大批人群，站在岸邊不知道在看什么，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最近沒有中國人的節(jié)日，天知道這些人聚集起來想干什么。

    忽然大副來報，說是吳淞炮臺用旗語告訴西貢號，停船檢查。

    皮埃爾端起望遠鏡看過去，果然炮臺上有人打出這個意思的旗語。

    “這些中國佬瘋了么，竟然要檢查一條懸掛法國旗的輪船，繼續(xù)前進，不理他們?！逼ぐ柵瓪鉀_沖。

    “船長你看?！贝蟾敝钢嫔虾暗?。

    四艘快艇正乘風(fēng)破浪開過來，其中一艘正行駛在西貢號的航線前，如果不減速的話勢必撞上。

    “全速前進?！逼ぐ栂铝畹馈?/br>
    命令傳到輪機艙，西貢號加大了馬力，煙囪噴出了黑煙，船頭犁開白狼，氣勢洶洶向前駛?cè)ァ?/br>
    皮埃爾沒料到的是，快艇上的士兵不是旱鴨子陸軍，而是有著極其豐富的水上打劫經(jīng)驗的混江龍曾蛟和他的部下們。雖然沒有打劫千噸級輪船的先例，但這難不倒勤勞勇敢的水費們，曾蛟用一根飛虎爪勾住了西貢號的舷梯，蹭蹭就上了甲板，兩把盒子炮往外一掏，船速立刻就慢了下來。

    西貢號被迫減速慢行，駛離航道，靠近江岸，陳子錕帶著記者們登上了輪船，義正言辭的向船長皮埃爾提出臨檢要求。

    皮埃爾簡直要氣瘋了，中國軍閥竟然要檢查一艘法國輪船，難道他們不知道輪船等于領(lǐng)土么。

    “我抗議你們的這種野蠻行徑，并且保留追究到底的權(quán)利，我要提醒你們，這是法國人的輪船，你們現(xiàn)在站在法國的領(lǐng)土上?！逼ぐ枔]舞著拳頭，氣勢洶洶。

    大副結(jié)結(jié)巴巴的想把皮埃爾的話翻譯成中國話，那位金肩章的年輕中國將軍卻用流利的巴黎口音法語質(zhì)問道：“請出示你的船籍證明和航海日志?！?/br>
    皮埃爾傻眼了，為了節(jié)約成本，這艘船入的是巴拿馬籍，嚴格來說算不上法國船，反正中國人不懂這個，只要看見黃頭發(fā)藍眼睛的就當是洋大人，好糊弄的很，誰知道今天遇到懂行的了。

    他開始耍賴，一邊胡攪蠻纏，一邊讓人發(fā)電報求救，船上旅客都出來看熱鬧，這條船噸位小，艙室也不算豪華，乘坐的大多是華僑和到上海討生活的安南人，全是黃面孔黑眼睛，表情麻木的看著陳子錕和法國船長針鋒相對的交涉。

    皮埃爾不敢拿出船籍證書，又沒人幫腔，法國人色厲內(nèi)荏的本性就暴露了，說好吧，我讓你查，但是你查不出鴉片來，需要賠償我的損失并且當面道歉。

    若不是眾記者在場，陳子錕早就一耳巴子打過去了，但是礙于形象，只好答應(yīng)下來，派兵搜查貨倉，可是這些當兵的根本找不著貨倉的門在哪里，別說這些農(nóng)村娃出身的大兵了，就連陳子錕也搞不清楚哪兒是輪機艙，哪兒是貨倉，哪兒是煤倉。

    皮埃爾使了個眼色，大副帶曾蛟他們?nèi)チ寺每托欣钆摚巡橐环笞匀皇且粺o所獲。

    陳子錕有些下不了臺了，記者們也面面相覷，皮埃爾得意洋洋道：“將軍閣下，我需要您的書面道歉和經(jīng)濟賠償?！?/br>
    “咱們走?！标愖渝K帶人正欲下船，忽見一個十來歲的華籍侍者沖自己眨眼，頓時心中一動，道：“小子，你似乎有話想說？”

    小侍者道：“我真不知道鴉片藏在哪里?！?/br>
    陳子錕哈哈笑道：“不要怕，你領(lǐng)我找到鴉片，我賞你五百大洋，給你找個學(xué)校上學(xué)去，從此不用受洋人欺負?！?/br>
    國際航線上的侍者見多識廣，雖然只有十來歲，那也是人精，小家伙立刻做出抉擇，出賣東家，他領(lǐng)著陳子錕等人尋到貨倉入口，執(zhí)法隊進去搜索一番，果然找到大量鴉片，箱子上還印著法文標識，記者們啪啪一陣猛照，皮埃爾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陳子錕下令將涉案船長扣押，鴉片沒收，輪船交由大副開走，看他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記者們連同旅客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不少華人感動的熱淚盈眶，活了這么久，只見過洋人欺負中國人，從未見過中國軍人在洋人地盤上執(zhí)法，這回他們算是開了眼了。

    岸上的市民雖然不清楚船上發(fā)生的事情，但是聽到掌聲和歡呼，還有一箱箱貨物從底艙搬出，也能猜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跟著歡呼起來，寒風(fēng)凜冽，但每個人心頭都是guntang的。

    林文龍他們?nèi)６紒砹?，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男教師領(lǐng)著學(xué)生們大喊口號：“查禁鴉片，打倒惡霸！”

    學(xué)生們揮動著小胳膊，稚嫩的聲音跟著一起喊，中間卻夾雜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男教師看過去，發(fā)現(xiàn)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站在自己學(xué)生隊伍里，頓時眼睛就亮了，走過去自我介紹道：“我叫韓樂天，是振華小學(xué)的老師?！?/br>
    那姑娘伸出纖纖素手：“韓老師您好，我叫林文靜，是文龍的jiejie?！?/br>
    韓樂天忙道：“文龍學(xué)習(xí)認真，成績很好，積極參加童子軍的活動，是個好孩子?！?/br>
    一旁的林文龍正和同學(xué)沈開吹牛。

    沈開說：“陳大帥好威風(fēng)，洋人都害怕他，明天我讓爹爹帶我到軍營來玩，”

    林文龍撇撇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陳大帥是阿拉姐夫。”

    韓老師只顧和林文靜搭訕，沒聽到林文龍這句話。

    第七十七章 名人薈萃

    西貢號上面只有區(qū)區(qū)一千斤鴉片而已，畢竟安南貨上不了臺面，只是三鑫公司來料加工的附屬業(yè)務(wù)而已，一箱箱鴉片被搬下了船，運到岸上，連同一個穿著船長制服五花大綁的洋人。

    市民們再度沸騰，無奈大戲已經(jīng)結(jié)束，只好意猶未盡的離去，直到傍晚，還有一些人久久不愿離去，在銷煙的大坑邊流連，仿佛還在回味陳大帥的英雄壯舉。

    陳子錕押著皮埃爾回了軍營，在記者們的見證下親自審問了他，皮埃爾氣焰盡喪，一五一十把捎帶鴉片的事情交代出來，陳子錕倒也不為難他，派兵連人帶鴉片，一同引渡給法租界當局，他可不傻，得罪洋人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有限度，要有禮有節(jié)，逮個現(xiàn)行讓他們無可狡辯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如果二話不說咔嚓一刀把皮埃爾砍了，爽是爽了，麻煩就來了。

    當然這些幕后的事情就不是普通市民知曉的了，他們只知道陳大帥查了法國船，抓了洋人，為中國人揚眉吐氣，一雪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種種屈辱。

    回去的路上，韓樂天眉飛色舞，嘴就沒停過：“林小姐你知道么，陳子錕將軍當年可是五四青年，火燒過趙家樓的，如今投筆從戎，保境安民，查禁鴉片，打擊惡霸，真乃我輩讀書人的楷模?！?/br>
    林文靜聽他滔滔不絕的講著，心思卻飛到九霄云外，陳子錕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他是一飛沖天直上九霄的鯤鵬，自己卻是一只可憐的小麻雀，如何配得上他……

    “林小姐，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表n老師非常熱情的說道。

    “哦，謝謝，不用了?！绷治撵o滿腦子都是陳子錕，根本沒發(fā)覺韓樂天眼中的熱切。

    韓老師沒有勉強，畢竟自己是林文龍的老師，改天家訪一趟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這事兒，不急。

    ……

    如同陳子錕預(yù)料的一樣，法租界公董局和法國領(lǐng)事館對陳子錕臨檢西貢號客輪，扣押法籍船長的事情一點脾氣也沒有，首先他們不占道理，西貢號確實運輸鴉片，有實物和貨運單為證，而且這艘船是巴拿馬籍，不算法國船，想發(fā)飆也找不著依據(jù)。

    再者說，法租界當局缺乏制裁陳子錕的手段，向北京政府提交抗議也是白搭，段祺瑞剛當上臨時執(zhí)政，亂的跟一團糨糊一樣，哪有閑空管這個，陳子錕是江東省軍務(wù)督辦，和法國人也沒有生意上的往來，在租界里沒房子，洋人銀行里沒存款，根本拿他沒辦法，難不成為了一個皮埃爾，讓法國海軍陸戰(zhàn)隊去攻打吳淞兵營不成，也犯不上了。

    于是乎，一向傲慢的法租界當局竟然吃了癟，悄無聲息就把這事兒了結(jié)，公共租界方面的英美人樂得看法國佬的笑話，次日的《字林西報》以“高盧雞向中國佬低頭”為標題，在第三版做了報道，津津樂道法國人的無奈，對陳子錕著墨卻不多。

    而發(fā)行量最大的《申報》卻開了整整一個號外專版來報道這件事，號外用了頭號字：古有林則徐，今有陳子錕！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第一次外交勝利！標題極具煽動力，內(nèi)容更加令人熱血沸騰，當天上午不到八點，報紙脫銷，不得不再版，再再版！

    一時間，陳子錕的威望如日中天，從直系軍閥變成了愛國青年將領(lǐng)。

    上次采訪陳子錕的申報女記者叫唐嫣，是圣約翰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自打采訪過吳淞銷煙后，就著了魔一般專攻和陳子錕有關(guān)的新聞，報社更是大力支持她。

    唐嫣一頭扎在報社的資料庫里，翻閱了近五年來的全國發(fā)行的報刊雜志，一雙眼睛都熬紅了，終于拼湊出陳子錕的成長軌跡來。、

    申報會議室內(nèi)，煙霧繚繞，總經(jīng)理、總編輯、責(zé)任主編、發(fā)行主任端坐桌旁，聽唐嫣讀她的成果。

    “中國陸軍中將陳子錕，曾在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就讀，民國八年參與火燒趙家樓的學(xué)生運動，數(shù)月后投筆從戎，參加吳佩孚北洋第三師，在民國九年的直皖戰(zhàn)爭中身先士卒，一舉搗毀皖軍指揮所，扭轉(zhuǎn)戰(zhàn)局，成為第一個進入北京的直系軍官，后公派留學(xué)，在美國西點軍?？嘧x兩年，游歷歐美，歸國入陸軍部，臨城火車大劫案發(fā)生時，他只身上山，與土匪周旋，終獲成功，救出中西人質(zhì)數(shù)十名，威名遠震，成為第一個登上美國時代周刊的中國人，再后來大家就都知道了，他一年之內(nèi)就從陸軍中尉升為中將，一省督軍。”

    唐嫣緩了口氣，環(huán)視四周，報社大佬們都皺著眉頭，手中煙卷煙灰老長也忘了彈。

    “真是一個傳奇人物啊?！鄙陥罄习迨妨坎艊@道。

    唐嫣道：“老板，我想開專刊，專門連載陳子錕的事跡，不占用報社的資源，我一個人采訪帶編輯排版全行。”

    史量才道：“你想給陳子錕做專訪？”

    唐嫣道：“是的老板?！?/br>
    史量才道：“你資格不夠，給此等豪杰做專訪，得我親自出馬從才行，當然也不是說沒你的事了，你就跟著做記錄吧。”

    唐嫣眼睛瞪得老大，興奮道：“太好了！”

    ……

    三鑫公司想借助法國人之手擺陳子錕一道的企圖不但沒有成功，反而成全了陳子錕民族英雄的名頭，氣的黃金榮七竅生煙，盤點了一下最近的賬目，流水比去年同期少了七成！這種虧損法可是要人老命的，他趕緊找到杜月笙商量對策。

    “陳子錕的名氣越來越大，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他是愛國英雄，我看咱們還是愿賭服輸吧，和他斗，咱們玩不起?！倍旁麦险f。

    黃金榮嘆氣道：“只好如此了，這樣吧，找個有分量的中間人，請他坐下來談清楚?！?/br>
    杜月笙道：“不如請哈同先生出面，咱們出錢，在哈同花園擺個場。”

    黃金榮道：“正合我意。”

    ……

    吳淞兵營，已經(jīng)是1924年的年底了，臨近圣誕節(jié)，陳子錕正準備收拾行裝回江東陪夫人過節(jié)，他在上海大鬧天宮，搞得姚依蕾和鑒冰都不敢來了，被人暗殺不至于，被人唾罵也不舒服。

    副官來報，黃老板杜老板送帖子來，請大帥明日去哈同花園赴宴。

    陳子錕知道三鑫公司服軟了，可是現(xiàn)在就何談未免太便宜他們了，再說自己英雄還沒當夠呢，便道：“說我沒空，推掉。”

    過了一會，副官又進來了，手上依然拿著帖子，陳子錕道：“不是讓你推掉么。”

    副官道：“這次不是黃金榮，是申報的史量才請大帥赴宴?！?/br>
    史量才可是上海灘的知名人士，不光是發(fā)行量最大的申報老板，還開銀行，辦紗廠，家資巨萬，名聲顯赫，就是黃金榮杜月笙這樣的黑道大佬都得讓他三分。陳子錕頗感興趣，道：“好吧，回話，說我一定到場?！?/br>
    次日，陳子錕如約來到租界哈同路上的史量才公館，這是一棟造型別致典雅的花園洋房，有大鐵門和花園，氣派非常，小轎車可以一直開到洋樓門口。

    滿屋子的客人聽說民族英雄陳子錕來了，全都涌到門口觀看，史量才長袍馬褂，親自迎接，汽車停下后，他上前拉開車門笑道：“陳將軍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陳子錕道：“想必您就是史量才先生吧，久仰?！?/br>
    兩人握手，鎂光燈閃起，到底是報社老板，隨時隨地身邊都有照相機伺候著，陳子錕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笑盈盈的擺著姿勢讓攝影記者拍照，今天他沒穿軍裝，外罩風(fēng)衣，內(nèi)穿呢子西裝，風(fēng)流倜儻溢于言表。

    “陳將軍，請?！笔妨坎诺馈?/br>
    “史老板，請?！标愖渝K哈哈一笑，兩人攜手進屋。

    進了門廳，史量才親自幫陳子錕掛風(fēng)衣和禮帽，陳子錕道：“這可使不得?！?/br>
    史量才道：“能為民族英雄掛衣服，是我的榮幸，別人都沒這個機會呢，”

    陳子錕笑道：“史老板言重了，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不過做了些中國人該做的事情。”

    史量才肅然起敬：“說得好，陳將軍真知灼見啊?！?/br>
    客廳里聚滿了衣冠楚楚的客人，史量才開派對，來的都是滬上知名人士，他親自給陳子錕介紹，先是報社的同仁和滬上名流，或是西裝革履，或是長袍馬褂，一個個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不過在陳子錕眼里不過土雞瓦狗而已。

    只有一個客人例外，此人三十歲左右，文質(zhì)彬彬，衣著考究，戴一副金邊眼鏡，史量才介紹說這位是廣州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兼廣東省財政廳長、中央銀行行長，宋子文先生。

    “宋先生，久仰。”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宋子文矜持的和他一握：“很高興見到您，陳將軍?！?/br>
    陳子錕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宋先生?！?/br>
    宋子文一愣：“我想我們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面。”

    史量才提醒道：“你們二人都是圣約翰大學(xué)畢業(yè)的，校友嘛，自然面熟?！?/br>
    陳子錕道：“不對，肯定不是在圣約翰遇見的，我覺得宋先生很像一個人……宋先生，莫非您和孫夫人有親戚？”

    宋子文道：“孫夫人正是家姐?！?/br>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br>
    宋子文狐疑道：“您認識家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