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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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二堂現(xiàn)在是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簽押房,陳子錕和閻肅都在這里辦公,聽了龔梓君的話,閻肅趕忙站起:“怎么回事,慢慢說?!?/br> “夏大龍調(diào)集人馬要對我們下手了。”龔梓君道。 “什么時候,多少人,哪里收到的消息?” “夏景夕告訴我的,不清楚多少人,只知道是大軍出動?!饼忚骶柿丝谕倌?,很緊張,他畢竟只是個大學生,沒經(jīng)歷過軍機大事。 “夏家大小姐又是從哪里得到的情報?”閻肅皺眉問道。 “是丘富兆告訴她的,剛才她派丫鬟偷偷送口信給我,情報絕對可靠,護軍使,參謀長,快想辦法吧?!饼忚骶植亮税杨~上的汗,焦急萬分。 閻肅鎮(zhèn)定自若,攤開一張地圖道:“難道是孫開勤要調(diào)兵對付我們?不應該啊,如今直系如日中天,舊皖系絕不會趁這個節(jié)骨眼挑起矛盾,如果省軍渡江北上吞掉我們,就是給吳大帥興兵南下最好的借口?!?/br> 陳子錕道:“未必是省軍,也可能是土匪?!?/br> 閻肅倒吸一口涼氣道:“好一招借刀殺人,只是夏大龍乃一鄉(xiāng)紳,何以調(diào)動土匪?” 陳子錕道:“南泰縣境內(nèi)土匪橫行,縣城不過百十個團丁,何以固若金湯?” 閻肅道:“你是說,養(yǎng)匪自重?” 陳子錕點點頭:“不這樣做,怎么榨那些富戶的銀子,怎么把治安捐收到民國三十六年去,南泰縣的土匪,不敢說全部,起碼有幾股大的,是和夏大龍有勾結(jié)的。” 閻肅頓足道:“那一連兵走的太不湊巧了,倘若他們在,咱們也能從容應對,現(xiàn)在手底下連個兵都沒有,怎么抵御土匪,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吧。” 陳子錕道:“晚了,今天我在城門口巡視的時候遇見丘富兆,他這兩天都沒在縣城,想必就是聯(lián)絡土匪去了,這會兒光景,土匪怕是已經(jīng)在路上了,走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正說著,一個團丁氣喘吁吁前來報告:“大人,城門外發(fā)現(xiàn)大股土匪!” 第五十一章 土匪來了 土匪真來了,當陳子錕帶著一干人等趕到南門的時候,只見百十個土匪正在城門外的空地上歇腳,或坐或蹲,或抽煙喝水,或低頭打盹,悠閑的就像在自家院子里一般。 吊橋早就拉起來了,守城的團丁戰(zhàn)戰(zhàn)兢兢蜷縮在垛口后面,陳子錕大怒:“怕什么,土匪還在外面呢!” 團丁道:“大人,土匪槍法好,俺們不敢冒頭,一冒頭就挨槍子?!?/br> “放屁,有那么邪乎?”陳子錕冷笑一聲,站到了垛口前。 就聽“啪”的一聲,陳子錕的軍帽飛了,再看下面,一個頭戴斗笠的年輕人單手舉著一枝毛瑟步槍,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土匪們聒噪起哄,紛紛叫好。 這個年輕土匪是老熟人了,正是在殺虎口劫道的梁茂才,沒想到這小子的槍法這么好! 城頭上一群人臉色煞白,閻肅忙道:“護軍使,趕快回避?!?/br> 陳子錕不怒反笑:“好啊,給我個下馬威,拿槍來?!?/br> 王德貴遞過來一枝成色甚新的步槍,陳子錕接過來嘩啦呼啦拉著槍栓,檢查著槍膛,點點頭,拿了一排尖頭七九子彈壓進彈膛,推彈上膛,朝下面瞄了瞄,砰的放了一槍。 子彈打在空地上,濺起一團小小的煙塵,土匪們愣了片刻,隨即哄堂大笑起來,梁茂才更是敞著懷哈哈大笑,裸露著古銅色的胸膛和堅實的腹肌,根本不把城頭上黑洞洞的槍口當回事。 沒等他們笑完,第二槍就打過來了,正中梁茂才頭上的斗笠,那是一頂高粱篾子編的斗笠,刷了一層桐油,遮陽擋雨,土匪們都喜歡戴,幾乎是南泰綠林的標準裝備之一。 斗笠被子彈掀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幾個滾,又被風吹到了護城河里,梁茂才大怒,舉槍回射,他還在拉槍栓呢,城頭上的第三槍就響了,正打在梁茂才手中的步槍上,巨大的力量讓步槍脫手而出,飛到十幾米外的地上。 所有的土匪都不說話了,官軍中竟也有槍法如此精準之人,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cao!”梁茂才罵了一聲,他的虎口被震裂了,生疼,不過依然毫無懼色,徑直走向自己的步槍。 就在他俯身去撿步槍的時候,第四槍響了,又把步槍打飛了幾米,機匣也被打碎了,彈簧亂飛,這把槍是不能用了。 梁茂才吐了口唾沫,沖城頭上豎起了大拇指:“打得真準!” 陳子錕現(xiàn)身,手中的步槍冉冉冒著青煙,大聲回道:“梁茂才,你個狗日的不是在殺虎口做買賣的么,怎么保險費收到我南泰縣城來了?” 梁茂才朗聲答道:“大人,俺們窮的吃不上飯了,不得已到縣城來打打秋風,還請大人打發(fā)點吧?!?/br> 陳子錕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霸著殺虎口,日進斗金的,還吃不上飯,趁早給我滾,惹惱了我,一槍崩了你個龜兒子。” 梁茂才也不惱,道:“不給是吧,咱們走著瞧。”說罷大搖大擺的走了,土匪們也各自上馬,圍著南泰縣城呼嘯而走,邊走邊發(fā)出尖利的唿哨。 百十個土匪,四五十匹騾馬卷起的煙塵有十丈高,唿哨傳到城內(nèi),百姓莫不驚恐,陳子錕更是大怒,喝令開炮轟擊。 無人響應,誰也不會cao作那三門前膛火炮。 “媽了個巴子的,我來?!标愖渝K卷起袖子親自上陣,可找到了炮彈,火藥箱子卻不見了。 “火藥呢?” “這幾天潮,火藥箱子讓丘團長拿走了?!?/br> “丘富兆呢,死哪去了,把他叫來!” 團丁顛顛的去了,半晌來報:“丘團長告假,說拉痢疾,打擺子,來不了?!?/br> “別人呢,土匪圍城,怎么保安團一個個都不見人影?”陳子錕已經(jīng)意識到一絲不妙了,那些隊長隊副們平時喝酒的時候拍著胸脯叫的山響,什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水里火里一句話,關(guān)鍵時刻全都拉稀擺帶,不過也怨不得人家,自己初來乍到,幾頓酒飯都焉能收服別人。 “都病了……”那團丁頗有些心虛的說道,一百多號人的保安團,如今就剩下十來個老弱病殘站在城墻上,這些人不是丘富兆的親信,也不是陳子錕的人,屬于被遺忘的角落。 什么時候病不好,這個節(jié)骨眼上全病了,保安團在丘富兆的帶領下集體撂挑子,這是成心給自己上眼藥啊,陳子錕吩咐這些團丁緊閉城門,一有消息立刻來報,下城回公署去了。 護軍使公署門口聚集了一大群百姓,領頭的是縣里的士紳們,見陳子錕來了,便紛紛詢問事態(tài)進展,陳子錕故作輕松道:“些許毛賊聒噪罷了,大家不必擔憂?!?/br> 士紳們才不相信他的話,昔日土匪sao擾縣城,保安團又是放槍又是開炮的,不大工夫就能把土匪攆跑,今天怎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城外槍聲不絕于耳,馬蹄聲跟打雷似的,誰能安心。 “陳大人,快派兵出城剿匪啊?!?/br> “陳大人,俺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靠你保全了。” “陳大人,救救我們啊?!?/br> 大人的哎哀求聲和小孩的混雜成一片,陳子錕臉上火辣辣的燒,夏大龍這一招太毒了,借土匪的手打自己的耳光,偏偏自己還一點辦法沒有,保安團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手底下沒兵,難道單槍匹馬去和土匪干仗不成。 好不容易打發(fā)了百姓們,陳子錕直奔保安團團部而去,推門一看,丘富兆正和三個小隊長一起搓麻將呢,耳朵上還夾著一支紙煙,哪有拉痢疾的樣子。 見陳子錕進來,三個小隊長都有點尷尬,訕訕的放下了手上的牌,丘富兆卻一臉的無所謂:“陳大人,您來了,快坐,那誰,還不搬凳子去?!?/br> 陳子錕也不生氣,撣了撣帽子放在桌上,這是一頂瓦灰藍的將軍帽,帽墻是一圈金箍,帽沿上有個彈洞,邊緣被燒焦了,黑漆漆的。 “丘團長,聽說你拉痢疾了,我看不像啊。”陳子錕和顏悅色道。 丘富兆站了起來,開門見山道:“護軍使,咱名人不說暗話,您把治安捐給免了,俺們吃不上飯,這差事沒法干了,您另請高明吧。” 說著向三個小隊長遞了個眼色,三人都忙不迭的點頭:“對,俺們沒法干了。” 陳子錕點點頭:“行,不干就不干,繼續(xù)打牌吧。”說完拿起帽子出去了。 丘富兆哪能繼續(xù)打牌,忙不迭的跑到了夏家大宅,向夏大龍稟告情況,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了陳子錕的反應,道:“老爺,我看姓陳的是沒戲唱了,我當面頂他,他都一點脾氣沒有。” 夏大龍道:“手底下連兵都沒有,就敢跟我叫板,還他娘的取消治安捐,這回我倒要讓全縣城的人都看看,這南泰縣,究竟是誰頂著天?!?/br> 丘富兆道:“土匪就在城外,姓陳的一點辦法沒有,要我看,不出兩天,他就得巴巴地來求老爺您出面?!?/br> 夏大龍得意洋洋:“那是,只要他低下這個頭,銳氣就算折了,以后南泰縣還是老子說了算?!?/br> 丘富兆道:“老爺,費那事干嘛,反正他現(xiàn)在手里沒兵,不如我?guī)讉€兄弟,直接把他斃了不就得了。” 夏大龍道:“你懂個屁,姓陳的是吳佩孚的人,我動了他,就是和北洋政府做對,到時候就連孫督軍也保不了,我夏大龍可沒那么傻,哼哼,我就要用軟刀子割他,讓他自己滾蛋。” …… 南泰縣城高墻厚,又有寬闊的護城河,土匪們不清楚城里的情況,不敢貿(mào)然攻城,就在四圈打轉(zhuǎn),不過這已經(jīng)把城里的百姓嚇得夠嗆了,土匪在外面晃蕩,縣城四門緊閉,賣菜的不敢進城,挑糞的不能出城,這一招圍而不打的招數(shù)實在陰險。 護軍使公署,陳子錕召集眾人開會,雖然他依然保持著泰然自若的表情,但內(nèi)心已經(jīng)是驚濤駭浪,這個沒兵的光桿司令實在當?shù)奶锴?,被百十個土匪騎在頭上拉屎也就罷了,連保安團的丘八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口氣憋得他內(nèi)傷都快出來了。 要是換了以前,陳子錕早就潛進夏家大宅把夏大龍一槍崩了,還容他弄這些貓膩,可如今當著堂堂江北護軍使,家里還有倆老婆,手下還有一幫跟自己開飯的弟兄,匹夫之勇已經(jīng)派不上用場了。 “事到如今,怕是只有暫時屈服,請夏大龍出面了?!遍惷C嘆息道,形勢比人強,此時不低頭也不行了。 “那不行,請夏大龍出面,就勢必恢復治安捐,那就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以后我陳子錕還怎么在外面混!”陳子錕斬釘截鐵的否決了這個提議。 “要我說,請吳大帥出兵吧,不要多,第三師出一個連的兵,就能掃清這幫烏合之眾!”趙玉峰提議道。 “不到山窮水盡,我是不想請大帥出手的,況且目前的局勢,遠水不解近渴,等洛陽發(fā)兵過來,起碼是十天半個月以后的事情了?!标愖渝K還是搖頭。 龔梓君說話了:“咱們?yōu)槭裁匆欢ㄒ揽肯拇簖埖谋0矆F?護軍使公署存著槍支彈藥,咱們?yōu)槭裁床蛔约豪犖椋俊?/br> 閻肅苦笑道:“不是沒想過招兵,可是咱們沒錢啊,不瞞你說,護軍使公署的賬上,只有百十塊錢了?!?/br> 龔梓君驚訝的張大了嘴,繼而垂頭喪氣,沒錢就沒法養(yǎng)兵,沒兵就弄不到錢,這是一個死局啊。 陳子錕在屋里踱來踱去,忽然緊盯著柳優(yōu)晉,目光炯炯。 柳縣長道:“護軍使,您看著我也變不出錢啊,我這個縣長和您一樣,是光桿司令?!?/br> 陳子錕道:“我有辦法了,夏大龍不是借土匪來壓我么,他能借力,我為何不能借。” 第五十二章 放火 聽陳子錕這么一說,大家似乎都明白過來,柳優(yōu)晉擊掌贊道:“妙哉,我怎么沒想到,土匪兵臨城下,咱們正好借著這個由頭收稅,募兵,必然事半功倍,咱們一個護軍使,一個縣長,珠聯(lián)璧合、名正言順,誰能反對?” “對,正好借著這個危機,先拉起隊伍來,咱們不是還有八十條槍么,全發(fā)下去,土匪想攻城也沒那么容易!”閻肅也興奮起來。 柳優(yōu)晉道:“我這就去安排,讓地保沿街吆喝,喚醒沉睡的人民!” 他一語雙關(guān),旁人何嘗不懂,龔梓君道:“我家里還有四桿槍,這回也拿出來保衛(wèi)縣城?!?/br> 陳子錕道:“如果南泰縣里有十個龔參謀這樣的熱血青年,別說來百十個土匪了,就是來上五百一千,又何足懼哉?!?/br> 年輕人經(jīng)不起夸贊,龔梓君熱血沸騰起來,道:“我中學同窗里,也有幾個有識之士,正值危難之際,我想他們都會挺身而出的,還有家父的幾個生意上的朋友,我也有把握勸說他們施以援手?!?/br> 陳子錕拍板道:“好,那我們就分頭行動,召集百姓保衛(wèi)縣城!” 小小的南泰縣國家機器開始了運作。 夜晚的街頭,一個人也沒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更顯寂寥,陳子錕摸出懷表看看,其實才剛八點鐘,在北京或者上海,都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間,可是南泰縣除了一個醉仙居,幾個小飯鋪之外,基本上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夜生活極其貧乏,一到晚上,百姓們就各回各家,吹燈睡覺。 被縣長臨時叫來的幾個地保清了清喉嚨,提了提腰帶,拎著銅鑼,開始吆喝,沒有固定的臺詞,總之傳達一個意思:土匪圍城,南泰危在旦夕,護軍使署和縣政府聯(lián)名發(fā)布命令,要求每戶出一個壯丁,到南門集合。 八個地保沿街吆喝,喉嚨都喊破了,家家戶戶關(guān)門閉戶,沒有任何動靜,有些本來還亮著燈的人家,聽到地保的腳步聲接近,屋里立刻黑了下來。 地保們有氣無力的繼續(xù)敲著鑼,吆喝著,聲音越來越低,到后來干脆找個地方乘涼去了。 …… 龔梓君興沖沖的回到家里,開始翻箱倒柜,龔稼軒聽說后急忙趕來詢問,龔梓君告訴父親,要捐獻家里的槍來抵御土匪。 “荒唐,這四支槍是你叔父存在家里的,豈能拿來亂用?!饼徏谲幊料履樀?。 龔梓君急了:“抵御土匪怎么能是亂用呢,一百多個土匪就在城外,萬一打進來,玉石俱焚??!” 龔稼軒道:“誰說土匪要進城了,保安團那么多人槍,難道是擺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