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原來是個聾子?！壁w玉峰罵道，縮回了汽車。

    汽車緩緩向前駛?cè)?，老頭恨恨的啐了一口，低聲罵道：“你個狗日的才是聾子?！?/br>
    看到這輛車門上涂著五色星的汽車駛來，家家戶戶都砰的關(guān)上了門和窗戶，在門口玩耍的小孩也被大人抱了進(jìn)去。

    “我cao，怎么感覺和過街老鼠一樣。”趙玉峰眨眨眼，一臉的狐疑，忽然恍然大悟：“這身軍裝做的怪啊，前幾天警察局剛抓了一批工人，大概他們以為咱們是來抓人的呢?！?/br>
    陳子錕靈機(jī)一動道：“不如直接去警察局打聽?！?/br>
    現(xiàn)如今陳子錕是吳大帥帳下高級參謀，無論到哪兒，誰都不敢怠慢，鄭州警察局長黃殿辰聽說洛陽方面來人，立刻親自到大門口迎接，陳子錕軍裝筆挺，馬靴锃亮，軍刀鏗鏘，身后還跟著副官馬弁，氣派自然不同凡響，黃局長滿臉堆笑將陳子錕迎進(jìn)警察局，好煙好茶伺候不提。

    陳子錕落座之后，開門見山的提到此行的目的：“大帥對京漢路罷工一事極為關(guān)心，不知道黃局長這邊有何進(jìn)展，鐵路何時(shí)可以通車?！?/br>
    黃殿辰不知是計(jì)，急忙稟告：“工會獅子大開口，提出幾個條件，第一條就是要罷免京漢鐵路局的局長，還有卑職這個警察局長，還要賠償他們的損失，軍樂隊(duì)敲鑼打鼓把扣押的鄭州鐵路工會的牌匾送回?！?/br>
    陳子錕一拍桌子：“荒謬之極！”

    黃局長附和道：“何止是荒謬，簡直就是荒謬，他們還要求星期天帶薪休息，春節(jié)放假一周呢，哈哈哈?！?/br>
    陳子錕卻沒笑，不可否認(rèn)，工會的某些要求簡直就是與虎謀皮，罷免路局局長和警察局長是絕無可能，讓軍樂隊(duì)把東西送回去，更是等同于當(dāng)眾打吳佩孚的耳光，可星期天休息和春節(jié)放假這兩個條件確實(shí)打?qū)嵉姆从吵龉と藗兊钠D辛來。

    “那黃局長是怎么應(yīng)對的？”陳子錕問道。

    黃殿辰見陳子錕不笑，趕緊收住笑容，干咳一聲道：“卑職派人把工會的幾個頭頭都給抓了起來，嚴(yán)刑拷打，勒令他們復(fù)工。”

    “有效果么？”

    “暫時(shí)還沒有，陳參謀您有所不知，這伙人可不簡單，他們是共產(chǎn)黨??！”黃殿辰拋出的這個名詞讓陳子錕心中一震。

    “那黃局長準(zhǔn)備怎么辦？”

    “殺！”黃殿辰陰惻惻的冷笑著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

    “抓了多少人，有名單么？”陳子錕道。

    “有，來人啊，把名單拿來?！秉S殿辰讓手下取來名單轉(zhuǎn)呈陳子錕。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被捕十余人中果然有趙大海的名字！

    “我要提審犯人?！标愖渝K不由分說就站了起來，“他們關(guān)在哪兒？”

    “就在警察局?！秉S殿辰親自領(lǐng)著陳子錕來到警察局的牢房，見到了關(guān)押在這里的十二個半犯人，其中有個十歲的男孩，跟他爹一起被抓進(jìn)來的，因?yàn)槟昙o(jì)太小，所以只能算半個人。

    牢房里暗無天日，地上鋪著腐爛的茅草，空氣污濁不堪，陳子錕不由得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捂住了鼻子，很隨意的指著名單上趙大海三個字說：“把這個人提出來，我要單獨(dú)問話?！?/br>
    黃局長立刻照辦，騰出獄卒的值班室來讓陳子錕審問人犯。

    隨著一陣腳鐐拖地的聲音，趙大海被帶了進(jìn)來，當(dāng)他看到陳子錕的時(shí)候，瞳孔收縮了一下，但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你們先出去?！薄￡愖渝K打發(fā)了獄卒，上下打量著趙大海：“大海哥，是誰打你的？？”

    趙大海頭發(fā)蓬亂，眼角烏青，分明是挨過一頓胖揍，但他的眼神卻是無比閃亮，仿佛已經(jīng)參透了人生的真諦。

    “大錕子，真沒想到咱們兄弟能在這兒見面，你啥時(shí)候回國的？”趙大海笑了笑，在桌子旁坐下。

    “我剛回來，聽說鄭州鐵路工人大罷工，趕緊過來看看，幸好沒事，你別擔(dān)心，回頭我想法子帶你出去?！标愖渝K說道。

    趙大海卻沒答話，炯炯眼神盯著陳子錕，忽然問道：“有煙么？”

    陳子錕掏出一盒大前門，幫趙大海點(diǎn)上，自己也點(diǎn)了一支。

    趙大海深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吐出，道：“大錕子，謝謝你的好意，我不能走，因?yàn)槲业耐緜冞€在這里，我們一起發(fā)下革命的誓言，要同甘苦共患難?！?/br>
    陳子錕道：“你再不走的話，就要被殺頭了?！?/br>
    趙大海又猛吸一口煙，淡然笑道：“革命總是要付出犧牲的，我這個帶頭的不死，難道讓那些跟著我罷工的工友們死？大錕子，你要是念著咱們兄弟的感情，就答應(yīng)我兩件事?！?/br>
    “什么事？”

    “第一，把葉開帶走，他才十歲，還是個孩子，第二，我宿舍里的被窩鋪陳，還有一件新的棉大衣，幫我捎回家里?！?/br>
    陳子錕憤然起立，在屋里來回踱了兩步，指著趙大海的鼻子罵道：“趙大海，你腦子生銹了么，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們一幫工人怎么可能斗得過吳大帥！你死了，傷心的是嫂子和孩子，誰又能記得你的好？”

    趙大海笑了，笑的很豪邁，很灑脫。

    “你不懂，你不懂的，犧牲的價(jià)值或許暫時(shí)體現(xiàn)不出來，但沒有現(xiàn)在流血，工人階級就永遠(yuǎn)不會覺醒?！?/br>
    陳子錕沉默了，眼前的趙大海和自己心目中的趙大海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了，現(xiàn)在的趙大海，眼神中多了一些東西，一些自己暫時(shí)還無法理解的東西。

    牢房里，黃殿辰來回踱著步子，忽然一個手下氣喘吁吁來報(bào)：“局長，洛陽急電！”

    黃殿辰趕緊去接電話，聽筒里傳來直魯豫巡閱使署副官處長的聲音：“小黃啊，罷工的事情處理的怎么樣了，大帥等著你的消息呢？”

    “回處長，大帥派來的陳參謀正在提審工人代表。”黃殿辰答道。

    “什么？陳參謀？大帥沒派人去啊?！?/br>
    第五十四章 黨欠你一個情

    黃殿辰的腦袋一下懵了，難不成這位陳參謀是假冒的？不過看他那副派頭，坐著汽車，帶著副官馬弁的，不像是假的啊。

    不過茲事體大，萬一遇到冒牌貨就完蛋了，黃局長到底是當(dāng)警察的，警惕性比較高，下意識的就按在槍套上了，此時(shí)電話那邊的副官處長忽然回過味來，道：“你說的是陳子錕吧，他今天是去鄭州的?！?/br>
    黃殿辰趕緊問：“是個儀表堂堂的高個子，還帶著一個姓趙的副官和兩個馬弁，坐一輛黑色的汽車對吧？”

    “對對對，沒錯，就是他，這位可是留洋回來的高級參謀，吳大帥跟前的頭號紅人?！备惫偬庨L和黃殿辰私交不錯，又是個碎嘴，滔滔不絕說了一通后，黃殿辰終于放下來心來，回道：“這邊一有消息，卑職立刻打電話向您稟報(bào)?！?/br>
    放下電話，黃局長拽了拽制服下擺，準(zhǔn)備去好好巴結(jié)一下這位大紅人，可是當(dāng)他走到牢房門口的時(shí)候，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工會糾察隊(duì)的頭目趙大海，拿著手槍挾持了陳參謀，一幫警察投鼠忌器，端著步槍步步后退。

    “不要亂來！”黃殿辰大喝一聲，擋住去路。

    “姓黃的，趕緊把我們的人都放了，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他！”趙大海用槍管頂著陳子錕的太陽xue威脅道。

    黃局長很是納悶，這家伙哪里來的手槍，不過看到陳子錕腰間空著的手槍套便明白了，趙大海是鐵路工會糾察隊(duì)長，拳腳功夫相當(dāng)了得，陳參謀不是他的對手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自家長官被挾持，趙玉峰和老王老李可慌了神，不過看到陳子錕鎮(zhèn)定的眼神，他們又放下心來，很配合的嚷道：“弟兄們都閃開，千萬別傷到陳參謀?！?/br>
    警察們紋絲不動，他們只聽黃局長的調(diào)遣。

    黃殿辰緊張萬分，吳大帥跟前的紅人在自己地面上出了事，那可吃罪不起，可放跑了這幫鬧罷工的**，他同樣擔(dān)待不起，眼下只有使拖字訣了。

    “趙大海，我奉勸你一句，現(xiàn)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傷了陳參謀一根毫毛，我讓你生不如死！”黃殿辰故作鎮(zhèn)定道。

    趙大海才不吃他那一套，抬手朝天放了一槍，砰的一聲轟響，震得大家耳朵生疼。

    “有話好說，別動刀槍?！币妼Ψ絹碚娓竦模S殿辰立刻慌了神。

    “黃局長，聽我一句話?！标愖渝K開腔了，“人跑了，可以再抓，腦袋搬家了，那就吃什么都不香了?！?/br>
    一語點(diǎn)醒夢中人，黃殿辰頓時(shí)醒悟過來，這幫工人又不是江洋大盜，就算放走了也可以再抓，可逼急了他們做出狗急跳墻的事情，傷到陳參謀，到時(shí)候被上頭怪罪下來，自己的烏紗帽可就保不住了。

    “把人都押出來。”黃殿辰一聲令下，另外十二個犯人統(tǒng)統(tǒng)被帶出了牢房，他們個個身上帶傷，衣著襤褸，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緊緊抓著爸爸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黃殿辰。

    “把他們的鐐銬打開。”趙大海揮舞著手槍說道。

    “打開?！秉S殿辰命令手下照辦，犯人們的手銬腳鐐都打開，聚攏到趙大海身后。

    “打開大門，放我們出去?！壁w大海繼續(xù)喝道。

    “都閃開?！秉S殿辰一邊喝令手下讓路，一邊朝心腹猛使眼色，心腹會意，領(lǐng)著一隊(duì)警察出門埋伏去了，趙玉峰見狀，也朝王德貴使了個眼色。

    警察局大門敞開，趙大海挾持著陳子錕領(lǐng)著一群工人來到門口，又提出一個要求，“我要一輛汽車?！?/br>
    黃殿辰一攤手：“警察局沒汽車?！?/br>
    趙大海冷笑：“后院就有一輛卡車，你當(dāng)我不知道?！?/br>
    黃殿辰心道警察局就這一輛車你是怎么知道的，不過此刻來不及細(xì)想，讓人把卡車開來，又道：“我們就這一輛車。”

    “那你別管了?！壁w大海傲然道，轉(zhuǎn)臉對工友們說：“同志們，你們先走，我來殿后?！?/br>
    “老趙，保重！”一個留著分頭，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重重拍了拍趙大海的肩膀，低聲下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走！”

    “老趙叔，我不走，我陪著你?！蹦莻€小男孩掙脫了父親的手，拉住趙大海的衣角，一臉的執(zhí)拗。

    “葉開，聽你爹的話，趕緊走，老趙叔沒事的。”趙大海愛憐的看了看小男孩，又厲聲喝道：“都上車！”

    “走！”讀書人一聲令下，工人們互相攙扶著爬上汽車，他們中有會開汽車的，在車頭前一通猛搖，汽車發(fā)動起來。

    “這位長官，麻煩你送我們一程?！壁w大海用槍管拍了拍陳子錕的臉。

    “沒問題?！标愖渝K點(diǎn)頭道，又對黃殿辰說：“黃局長對不住了，行個方便吧?！?/br>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黃殿辰道：“若是傷了陳參謀，我絕不饒不了你們?！?/br>
    趙大海笑道：“這個不勞你cao心，我們工會又不是警察，不會濫殺無辜的?！?/br>
    卡車轟鳴著沖出警察局大門，警察局里恢復(fù)了平靜，趙大海依然挾持著陳子錕靠墻而立，不給警察們?nèi)魏谓饩鹊臋C(jī)會，足足等了一個小時(shí)，遠(yuǎn)方傳來火車汽笛的鳴響，趙大海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按照事先約定，這是安全的信號，工人們回到鐵路線上，如同老虎回到山林，蛟龍回到大海，哪還有警察們什么事，此刻脫險(xiǎn)的工友們已經(jīng)駕駛著火車離開了鄭州。

    工友們沒事了，趙大海的任務(wù)也完成了，他沖陳子錕笑道：“長官，該咱們走了。”

    陳子錕讓李長勝把自己的汽車開來，和趙大海一同上車離去，這下黃殿辰可抓瞎了，他安排的伏兵沒能派上用場，現(xiàn)在陳參謀再被劫走，他這個警察局長就真的別干了，最讓他郁悶的是，這位陳參謀似乎從頭到尾都很配合工人的行動，簡直就是成心來搗亂的。

    眼睜睜的看著汽車駛離警察局，黃殿辰趕緊安排追擊，可是警察局里沒有汽車，根本沒法追。

    ……

    飛馳的汽車上，趙大海終于收了手槍，關(guān)上保險(xiǎn)，倒轉(zhuǎn)槍口遞給陳子錕：“這次多虧你了?！?/br>
    陳子錕沒接手槍：“做戲做全套，這把槍你留著防身吧，從今后，咱弟兄見面的機(jī)會就不多了。”

    趙大海也不客氣，收了手槍，朝后面看了看，對開車的李長勝道：“前面拐彎的地方減速。”轉(zhuǎn)臉又和陳子錕握了握手：“我代表黨感謝你，保重！”

    李長勝照辦不誤，到了地方，趙大海推開車門跳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巷口里。

    “陳參謀，咱們?nèi)ツ膬?”李長勝問道。

    “回警察局。”陳子錕沉聲道。

    黃殿辰見陳子錕安全歸來，終于松了一口氣，下令全城大搜捕，捉拿行兇之工人首腦，結(jié)果可想而知，連根毛都抓不到了。

    陳子錕倒是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沒讓黃殿辰為難，“黃局長，此事因我而起，我來向大帥稟告便是，來人啊，把我綁起來?！?/br>
    大家都面露為難之色。

    “發(fā)什么愣，綁人不會么！”陳子錕呵斥道。

    無奈，趙玉峰只好借了一條法繩，將陳子錕五花大綁起來，過了一會兒，洛陽來的憲兵到了，帶著陳子錕和黃殿辰回去復(fù)命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