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nèi)侍衛(wèi)們也不含糊，紛紛將佩刀佩劍解下，橫眉冷目走過來，雙方站定，互相打量起來。

    侍衛(wèi)們年紀都不小了，雖然臉刮得很干凈，帽子馬褂收拾的利利索索，但看起來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仔細一瞅，有幾位爺?shù)难プ由隙即蛄搜a丁，不過臉上那股天子近臣的傲氣卻是囂張的很。

    陳子錕粗聲喝問：“哪個龜兒子打的電話？”

    一個侍衛(wèi)怒道：“大膽！你可知已經(jīng)犯了大不敬之罪？”

    “大你媽了個巴子?！标愖渝K一拳打了過去，正中侍衛(wèi)面頰，當場打得他鼻血橫流，雙方一擁而上，打起了群架。

    一交手才知道，傳說中的大內(nèi)侍衛(wèi)也就那么回事，大清國都垮臺好幾年了，皇宮又有護軍守著，侍衛(wèi)們的功夫早就撂了荒，腰里也放了膘，充其量也就是手腳利索點的中年練家子而已，和這幫胡同里打出來的半大小子們堪堪打個平手。

    這場架打得那叫一個熱鬧，打到最后，基本上都趴下了，侍衛(wèi)們盔歪甲斜，鼻青臉腫，黃馬褂也撕爛了，當然薛寶慶、小順子他們幾個也好不到哪里去，渾身的衣服都撕爛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神武門口只剩下侍衛(wèi)頭和陳子錕還在那里拳來腳往，虎虎生風，兩人都暗暗吃驚于對方武藝之高強。

    雙方并未以死相搏，都是點到為止，所以花樣繁多，打得極為精彩，忽聽神武門上一陣掌聲，然后是個公鴨嗓嘎嘎響起：“打得好！”

    陳子錕抬頭一看，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年居高臨下站在神武門城樓上，臉上架著一副墨晶眼鏡，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當真欠揍。

    “你丫就是亨利?”陳子錕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對方這個德性，分明就是廢帝宣統(tǒng)，要換了旁人，或許早就跪下磕頭了，可他卻偏不買這個帳。

    宣統(tǒng)笑道：“朕就是亨利，亨利就是朕?！?/br>
    小順子他們幾個面面相覷，全傻了，合著這場架是和皇上打得啊，皇上雖然退了位，可還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小民如何冒犯的起。

    “皇上吉祥！”小順子最先反應(yīng)過來，一個頭磕下去，薛寶慶也跟著磕頭山呼萬歲，趙家勇不知所措，果兒更是張著大嘴，完全嚇傻了。

    宣統(tǒng)皇帝哈哈大笑，一擺手：“讓他們進來?！?/br>
    侍衛(wèi)們將眾少年連同姚依蕾帶進了神武門，四周紅墻聳立，角樓巍峨，青磚鋪地，路兩旁垂手而立之人都穿著前清的袍服，一個個面白無須，想必是傳說中的太監(jiān)。

    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來到御花園西的一座宮殿，牌匾上赫然三個字“漱芳齋”，皇帝在正中坐下，身后站了一個太監(jiān)總管，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陳子錕看見他洋人，不禁眼睛一亮，這不是曾經(jīng)和斯坦利醫(yī)生同到大雜院看過病的莊士敦么。

    宣統(tǒng)皇帝見他們進來，便從寶座上下來，徑直走到陳子錕面前，向他伸出手：“wele　to　紫禁城，密斯脫陳?！?/br>
    陳子錕不卑不亢的伸手和皇帝握了握，笑道：“皇上請我吃了八塊錢一桌北京飯店的席面，我還沒謝您呢。”

    皇帝又嘎嘎笑起來。

    莊士敦走來來說道：“那是一個玩笑，一個英國式的惡作劇，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子錕笑道：“當然不會介意，莊先生?！?/br>
    莊士敦一愣：“年輕人，你認識我？”

    陳子錕道：“一月份的時候，我曾經(jīng)在花旗診所很冒昧的拜會了您。”

    莊士敦恍然大悟：“我記得你?！?/br>
    宣統(tǒng)道：“他就是曾經(jīng)打敗過于占魁，獨闖匪巢救回人質(zhì)的陳子錕，報紙上都登過的，誰不認識啊?！?/br>
    陳子錕這才明白，合著皇上是成心和自己逗悶子來著。

    宣統(tǒng)顯然對陳子錕一身的武功很感興趣，他說自己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是光緒二十八年的武進士，精通少林武當功夫，堪稱大內(nèi)第一人，這樣的高手竟然和陳子錕打了個平手，可見陳子錕的功夫之高。

    “陳子錕，朕問你，你師從何人？”皇帝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的師承很雜，有精武門的迷蹤拳，也有佛山寶芝林的腿功，還有武當劍法、外門的金鐘罩等。”陳子錕侃侃而談，皇帝眉飛色舞，一邊聽一邊讓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從旁介紹。

    聊了一會，太監(jiān)在皇帝耳畔低語兩句，皇帝道：“傳膳，我要在漱芳齋里宴請江湖上的朋友?！?/br>
    太監(jiān)宮女們不敢怠慢，立刻行動起來，一刻鐘后，漱芳齋里就擺上了御宴，大家伙一看，全傻了眼。

    所謂御宴，就是一些豬rou羊rou做的菜肴，花色單一不說，還是冷的，吃起來更是象木屑一樣沒滋味，不過好歹也是皇帝賜宴，大家打起精神，狠狠地吃了一回。

    宴罷，皇帝打了個哈欠，太監(jiān)一揮拂塵：“爾等跪安吧?！?/br>
    眾少年有的跪拜，有的鞠躬，退出漱芳齋，由侍衛(wèi)領(lǐng)著出了神武門，上了汽車，一個個興奮的溢于言表，能和皇上坐一塊兒吃飯，這要是說出去，準沒人信。

    “現(xiàn)在回去，太早了吧？”姚依蕾說。

    小順子道：“姚小姐，您說想去哪兒，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早玩膩了，咱們?nèi)ケ本╋埖臧桑艺埧??！?/br>
    “好！”少年們玩性大，一致通過，陳子錕也只能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

    汽車開到北京飯店門口，侍者驚訝的看到這輛轎車里竟然鉆出五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家伙來，正要上前呵斥，司機座上下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抬手就是一張大鈔：“看好本小姐的車?！?/br>
    “好嘞，您這邊請?！笔陶吡⒖厅c頭哈腰。

    姚小姐帶著一幫土包子，昂首挺胸進了北京飯店的舞廳，找了座位坐下，侍者奉上酒水單，上面全是洋文，姚小姐看也不看就說：“給我開一瓶香檳?！?/br>
    侍者暗暗吃驚，香檳的價錢可不便宜，難道遇上喝霸王酒的了，正遲疑間，舞廳經(jīng)理過來了，一眼看到姚依蕾，慌忙上前熱情招呼：“姚小姐，什么風把您吹來了，您可是稀客啊。”

    又對侍者呵斥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端酒?！?/br>
    侍者們這才知道，是真正的貴客來了，趕忙捧來各種酒水小吃，純銀的冰桶里盛著法國進口的香檳酒，瓶身上一層薄薄的露珠，琳瑯滿目的西式糕點，滋味比胡同口賣的餑餑、麥芽糖、冰糖葫蘆什么的好吃多了，舞池里的燈光打在眾人身上，光怪陸離。

    舞池里，紅男綠女正在翩翩起舞，男的西裝革履，女的長裙飄飄，少年們再看看自己身上打架撕扯的破破爛爛的中式短打，無不自慚形穢。

    “小順子，我總算知道你說啥都要去六國飯店當差了。”薛寶慶喃喃道，這一幕完全將他震懾住了。

    小順子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這才是生活啊，要是能一輩子這樣，少活十年都心甘情愿?！?/br>
    “先生們，為了慶祝我們的勝利，干杯?！币σ览倥e起了香檳杯子，少年們也笨拙的拿起酒杯，六個酒杯碰到一起。

    “乞兒絲。”

    “干！”

    喝完了都咂嘴：“這香檳真好喝，甜絲絲的，還帶泡泡?！?/br>
    “嗯，好喝是好喝，就是不夠勁?！?/br>
    姚依蕾得意的一笑：“想要有勁的是吧？”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湊過來。

    “五杯雙份威士忌。”

    侍者剛要走，姚依蕾道：“還沒說完，伏特加，朗姆酒、杜松子、白蘭地，每樣五杯?！?/br>
    不大工夫，一隊侍者浩浩蕩蕩端著酒來了，少年們輪番品嘗各色烈酒，喝的是頭暈腦脹，神智不清。

    恍惚間，見一西裝男士來拉姚依蕾的手，被姚小姐一把拍開，沒等陳子錕動手，喝大了的小順子就揮舞著酒瓶撲了上去，一酒瓶砸在對方頭上。

    一場混戰(zhàn)就此開始，挨揍的一方也是四五個人同來的，十幾人在舞廳里大打出手，樂隊卻臨危不亂，還演奏起了快節(jié)奏的西班牙斗牛士舞曲，玻璃破碎聲，咒罵聲，女人尖叫聲，樂曲聲混到一起，形成一首別開生面的交響樂。

    陳子錕等人剛打敗了大內(nèi)侍衛(wèi)，正是意氣風發(fā)，銳氣十足的時候，區(qū)區(qū)幾個西裝男不在話下，很快就將他們?nèi)挤诺乖诘?，五男一女逃出了舞廳，在停車場上跌跌撞撞的走著，暢快的大笑不止。

    爬上汽車，姚依蕾發(fā)動汽車，歪歪扭扭的開走了，幸虧北京夜間路上行人車輛甚少，要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回到紫光車廠，大家各回房間睡覺，姚依蕾已經(jīng)醉的不行，陳子錕扶著她來到西廂房門口，推門進去，姚依蕾忽然撲上來，惡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嘴。

    甜絲絲的味道，和香檳一樣。

    第十五章 御封藍翎侍衛(wèi)

    一個蕩氣回腸的長吻，陳子錕這種熱血小青年哪里承受的住如此挑逗，立刻血脈賁張，蠢蠢欲動，腦子里一團空白，下意識的就要進一步動作，哪知道卻被姚依蕾一把推開，還順手把門關(guān)上了。

    “我可不是隨便的人，你回去趴著吧?！币σ览儆煤蟊稠斨T，面紅耳赤，其實多么希望陳子錕能破門而入。

    可是陳子錕真就老老實實的撓撓頭回去了，姚依蕾趴在門縫看他背影離去，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失落。

    ……

    姚小姐大鬧天宮的時候，姚公館里也鬧開了鍋，其實女兒駕車離家出走，姚次長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但他根本沒當一回事，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了，每逢鬧別扭，女兒都會帶著家當驅(qū)車前往天津姨媽家，這次應(yīng)該也不例外。

    所以姚次長只是給天津方面打了電話，讓他們派車去半路迎接，自己這邊也派了幾輛車護送，他心想讓女兒去天津散散心也是好的，哪知道幾個小時過去，陸續(xù)接到報告稱，姚小姐根本沒去天津！

    沒去天津，難不成又被土匪綁了？不應(yīng)該啊，京津一帶的土匪都被肅清了，哪還有歹人，姚次長留了個心眼，沒有報警，而是派遣人手四下尋找，當然也去了紫光車廠，不過并未看到姚小姐的汽車也就忽略了。

    女兒再度失蹤，太太哭成了淚人，大罵丈夫不該那女兒逼上絕路，姚次長急的團團轉(zhuǎn)，一夜無眠，直到第二天早上，北京飯店的總經(jīng)理打來電話抱怨，說是令嬡昨晚帶人砸了俺們的舞廳，損失慘重，請姚次長給個說法。

    姚次長一聽這個，反而放下心來，滿口答應(yīng)賠償，又仔細詢問了跟隨女兒一起鬧事之人的衣著相貌，一番通話后放下電話，平心靜氣的對太太道：“我知道你女兒在哪里了?！?/br>
    太太大喜，跟隨姚次長上了汽車，直奔宣武門內(nèi)頭發(fā)胡同紫光車廠，來到車廠門口，姚次長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女兒的汽車正停在這兒，車身蹭刮了很多傷痕，看來是昨夜的杰作。

    太太心里也安定下來，不過看到蹲在墻根下曬太陽捉虱子的閑漢們，頓時心驚rou跳，女兒啥時候和這種人混到一起去了。

    汽車在紫光車廠門口停下，護兵跳下來拉開車門，姚次長夫婦徑直進門，薛平順看他西裝革履氣派十足的樣子，哪敢阻攔，陪著笑臉在后面跟著：“先生，您找哪位？”

    闖進后院，一個青年赤著上身，倒掛金鉤在樹上做健身運動，看到姚次長等人進來，騰地落在地上，從容問道：“有何貴干？”

    這是姚次長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陳子錕，好一個俊朗英挺的年輕人，面如冠玉，細腰闊背，兩道劍眉下，目光炯炯，不怒自威，這扮相，活脫脫簡直就是戲文里的趙子龍！

    太太更是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陳子錕看個不停，心說難道女兒就是跟這小子私奔了？話又說回來，這小伙子真叫一個帥啊，若是自己年輕二十年，一顆芳心也要活泛起來的。

    “哦，我姓姚，我女兒姚依蕾在你這兒吧?！币Υ伍L問道。

    西廂房的門被推開了，姚依蕾打著哈欠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從里面出來，看到父母駕到，似乎并不驚訝。

    “爹地，媽咪，你們來了，等等，我先洗把臉?！币σ览俾唤?jīng)心地說。

    “孽畜，你還不知錯，跟我回去。”姚次長大吼一聲，同來的婆子丫鬟上前架住姚小姐就往外面拉。

    “我不回去，我就不！”姚依蕾拼命掙扎，還向陳子錕求救：“大錕子，救救我啊。”

    陳子錕沒動，他不是不敢動，而是不能動，人家爹娘來找女兒，天經(jīng)地義，別說自己只是個外人罷了，就算是正牌女婿，也沒資格阻攔人家啊。

    姚依蕾哭叫著，掙扎著，還是被拖了出去，姚次長倒是很有涵養(yǎng)，知道自家女兒的脾氣，這事兒和人家車廠關(guān)系不大，冷著臉一拱手道：“打擾了，小女的伙食費我會派人送來，告辭?！?/br>
    這就轉(zhuǎn)頭走了，被姚小姐哭鬧聲吵醒爬起來的小順子出門一看，納悶道：“大錕子，怎么不出手把嫂子救回來啊？”

    陳子錕心中一動，姚小姐對自己一往情深，雖然還不是自己的女人，但也差不多了，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那還稱得上什么男人。

    “站?。　标愖渝K大喝一聲，聲如炸雷，嚇得丫鬟仆婦松開了手，姚小姐趁機跑到陳子錕身后躲了起來，沖著姚次長做了個鬼臉。

    姚次長氣的兩手亂抖，喝道：“你要干什么，還有王法沒有！”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當然沒有王法，現(xiàn)在是民國了，只有憲法?！?/br>
    姚次長被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頓一頓又道：“我來找自己的女兒，礙著憲法哪一條了？”

    陳子錕道：“請問姚次長，這是哪里？”

    “這里是紫光車廠?！?/br>
    “好，我再請問，令嬡年滿十八歲沒有？”

    “滿了！”姚依蕾搶著說道。

    姚次長只得點點頭。

    陳子錕見對方上套了，自信滿滿地說道：“身為內(nèi)閣高官，竟然不知道私有財產(chǎn)不容侵犯這一條鐵律么，你帶人闖到我宅子里，綁架一個年滿十八周歲，具有完全法律責任的成年人，難道不是犯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