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占魁勃然色變，拔地而起，誰都沒看見他的身形，就聽到砰砰砰一陣響，趙大海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一般飛了出去。

    陳子錕眼中精芒一閃，這暴風(fēng)驟雨般的連環(huán)腿喚起了他沉睡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第二十六章 鐵馬硬橋

    薛寶慶、小順子和趙家勇飛速奔到趙大海身邊，想把他攙扶起來。

    趙大海嘴角流血，面色慘白，表情痛苦不堪道：“別亂動，我肋骨可能斷了幾根?！?/br>
    一片嘩然，交手僅一合就把人踢飛，這功夫當(dāng)真了得！

    而于占魁此時連外套都沒脫，似乎是對付趙大海這樣的人根本用不著當(dāng)一回事，他若無其事的撣了撣緞子馬褂上的灰塵，陰狠的目光掃過眾人。

    “好！”馬世海第一個叫起好來，馬家的幫閑們頓時醒悟過來，也跟著大聲聒噪著，喝著彩。

    北京武行里的同仁們卻默不作聲，于占魁是他們的公敵，自打這個黑魚精前年來了北京，國術(shù)界就沒太平過，這家伙整天就是踢館、比武、切磋，全北京的鏢局、武館都被他踩了一個遍。

    于占魁身上有真功夫，十路彈腿出神入化，快如閃電，再加上年富力強(qiáng)，體魄過人，在年輕一代學(xué)武之人中算是翹楚人物，他雖然囂張跋扈，但是遇到功夫比自己強(qiáng)的人也虛心求教，北營教頭“大槍劉”劉昆劉老爺子曾經(jīng)在查拳上贏過他一招半式，他當(dāng)天就磕頭拜師，非要學(xué)人家的絕招，當(dāng)然這事最后還是沒成，劉老爺子也不收品行不好的徒弟。

    這幾年間，于占魁打敗了十幾家武館的坐館師父，也學(xué)了不少新本事，也學(xué)人家開了武館收徒弟，每個徒弟每月兩塊大洋的學(xué)費(fèi)，別管三教九流，交錢就能上。

    齊天武館聚集了一幫武術(shù)界的敗類，整天烏煙瘴氣，橫行一方，可是于占魁功夫高，誰也奈何不了他，本以為今天能有個橫空出世的黑馬教訓(xùn)一下這家伙，那知道還是敵不過他。

    正在大失所望之際，一個老者站了出來，沖于占魁一抱拳：“老夫來領(lǐng)教一下真功夫?！?/br>
    眾人再次喧鬧起來，不少人認(rèn)出這位老爺子就是趙大海的師父趙僻塵，早年庫倫走過鏢，從沒出過岔子，鷹爪功上更是有著幾十年的道行，他一出手，保準(zhǔn)有的看。

    有那好事之徒，當(dāng)即就設(shè)了賭局，有押于占魁的，有押趙僻塵的，陶然亭鬧哄哄的簡直成了賭坊。

    于占魁冷眼瞧了瞧趙僻塵，老頭兒一身短打，精神矍鑠，但到底年歲不饒人了，眉眼間有一絲疲態(tài)。

    “好，那我就用鷹爪功來和趙前輩切磋一下?！庇谡伎廊徊幻擇R褂，做了個鷹爪功的起勢，架子端的挺地道。

    趙僻塵不禁大怒，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今天這個場合，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人老了，就不喜歡參與江湖上的爭斗，怎奈趙大海是自己的小徒弟，又是遠(yuǎn)親，磨不開面子所以來湊個熱鬧，沒成想趙大海在人家面前連一個回合都過不了，這當(dāng)師父的再不出面，未免說不過去。

    有點(diǎn)變天了，小北風(fēng)嗖嗖地刮著，但看客們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愈加的高漲起來，后來聽人說，當(dāng)日天橋上的買賣都比平時差了五成，那些耍把式賣大力丸的攤子更是沒人光顧。

    笑話，有真把式看，誰還花錢去看假把式。

    于占魁和趙僻塵站在場子中央，互相打量著，彼此都凝神不動，高手過招就是這樣，不動則以，動則必殺。

    忽然，兩人的身形同時一晃，轉(zhuǎn)瞬間就打到一處，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這一場惡斗，別管是內(nèi)行外行，都看的瞠目結(jié)舌。

    這才是高手過招。

    兩人動作快的令人應(yīng)接不暇，只能聽見衣襟帶起來的風(fēng)聲和拳腳相接之聲，從東打到西，從西打到南，看官們發(fā)出一陣陣的叫好聲，亭子里，窖臺圍墻上、光禿禿的樹杈上，全是看熱鬧的人。

    陳子錕聚精會神的盯著這兩個人的一招一式，但是眼前卻浮現(xiàn)出另外一幅畫面，一面金色牌匾下，自己正在跟著滿頭白發(fā)的師父有板有眼的練著拳腳。

    忽然，趙僻塵身形一收，拱手道：“我輸了。”說罷扭頭便走，步履間略有蹣跚。

    于占魁也收了拳腳，氣不喘心不跳，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獰笑，拱手道：“承讓?！?/br>
    大家伙面面相覷，還沒看過癮呢，這怎么就輸了呢。

    趙僻塵的幾個徒子徒孫圍上來，遞上手巾把，關(guān)切的問道：“師父，咋樣？”

    “不礙的?！壁w僻塵接了手巾把，捂住嘴咳嗽了一聲，悄悄將手巾藏了，眼尖的徒弟看見，手巾上血紅一片。

    趙師父是帶病來的，多年咳嗽的毛病，每逢寒冬臘月就犯，剛才一番激烈打斗更是激發(fā)了舊病，這要是再打下去，老命都得交代在陶然亭。

    “老了啊?！壁w僻塵仰天長嘆。

    名震庫倫的趙僻塵都敗了，京城武行的老少們無不震驚莫名，難道就這樣讓于占魁囂張跋扈下去么！

    但他們義憤填膺歸義憤填膺，沒有一個人敢出頭的，這些年來于占魁已經(jīng)把他們打怕了，光是比武死在于占魁手下的，一只巴掌都數(shù)不過來。

    于占魁依然穿著他的黑緞子馬褂，似乎長袍大褂并不會影響他的動作似的，擊敗了趙僻塵，齊天武館和他于占魁的名頭又響了一些，這是他樂于看到的。

    不過馬世海就有些不高興了，今天這場比武似乎有些南轅北轍了，本來是想借機(jī)弄死陳子錕了，怎么就成了于占魁的表演秀了，那五百塊現(xiàn)大洋豈不是白給了。

    于占魁顯然沒有忘記和馬世海的約定，他沖一直旁觀著的陳子錕勾了勾手指：“小子，給爺磕三個響頭，可以饒了你?！?/br>
    陳子錕托著腮幫，似乎沒聽到于占魁的說話。

    于占魁的兩個徒弟怒了，閆志勇和鞏超異口同聲的喝道：“小子，師父和你說話呢！”

    陳子錕沖他倆一笑，扭頭走到了趙大海身邊，掏出腰里的十幾個銀洋給小順子道：“我去會會他，待會押我贏?！?/br>
    “你？行么！趙師父都不行，你哪能打的過他，大海哥已經(jīng)這樣了，你要是再傷了，咱就完了?！毙№樧蛹绷?，一把抓住陳子錕的胳膊。

    陳子錕笑笑，沖他們擠了擠眼睛，“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等著發(fā)財吧哥們?！?/br>
    “錕子，你小心，于占魁下手狠著呢。”趙大海嘴角流血，抓著陳子錕的手叮囑道。

    “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大海哥，看我怎么給你報仇?！标愖渝K說罷，一轉(zhuǎn)身回了比武場，沖于占魁一抱拳：“我來了?！?/br>
    于占魁獰笑了一下，道：“聽說你散手功夫不錯，我想領(lǐng)教一下，不過我不想讓人家說我欺負(fù)晚輩，就讓你一只手兩只腳吧，如果你能接我十招，就算你贏，五百塊錢歸你，我再加上這個?！?/br>
    說著從大拇指上退下一個翡翠扳指來，晃了晃丟進(jìn)裝銀元的托盤里。

    “行！”陳子錕就一個字。

    “我加了賭注，你也加點(diǎn)吧，我看不如這樣，比武難免有損傷，咱們簽個生死文書，請在場的爺們做個見證，也免得官司麻煩，你看如何？”

    “行！”陳子錕還是一個字。

    他答應(yīng)的如此爽快，卻讓于占魁有點(diǎn)一拳落空的感覺，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啊，趙大海和趙僻塵都輸了，他能贏？

    圍觀眾人也都吃驚不已，都覺得陳子錕這小心瘋了。

    “許是沒見過這么多錢，痰迷心竅，失心瘋了?！庇腥苏f。

    “他哪是魁爺?shù)膶κ郑坪冒?，五招之?nèi)就要他性命?！庇腥烁胶偷?。

    “哪用的了五招啊，三招之內(nèi)必定見輸贏?！备腥诉@樣說。

    有個高個小伙子，肩膀窄窄的，腰細(xì)細(xì)的，穿上大棉襖戴著棉帽子，不聲不響的站在人堆里，見陳子錕答應(yīng)簽生死文書，頓時皺起眉毛嘀咕道：“你找死啊?！?/br>
    暗暗將手伸進(jìn)懷里，捏住了一枚金錢鏢。

    馬世海和馬家?guī)讉€小子倒是頻頻點(diǎn)頭，得意不已，仿佛已經(jīng)看到陳子錕橫死當(dāng)場。

    許國棟躊躇了一番，還是沒說話，身為外城警署的頭頭，他本應(yīng)制止這種私斗的事情，不過他今天來也是懷了私心的，如果陳子錕有勇無謀的話，那保他也沒啥用，只有智勇雙全的好漢子，才配做我許國棟的貼身護(hù)兵。

    太陽被厚厚的云層遮住，天光比剛才又黯淡了一些。

    “許是要下雪。”一些年紀(jì)大的人這樣說。

    陳子錕已經(jīng)站到了場地中央，他不像于占魁那樣托大，早把外面的棉襖脫了，上面一件單布小褂，下面是黃呢子馬褲，皮頭灑鞋，他個高腿長，內(nèi)行人一看就說：“這小子腿上功夫絕對不賴?！?/br>
    武術(shù)界有句話，南拳北腿。

    北方拳法，腳法上的套路比較多，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彈腿四只手，人鬼見了都發(fā)愁，于占魁的功夫就以查拳、彈腿見長，而這個年輕人聽口音看身材，分明也是個北方人，個頭又那么高，學(xué)武的時候肯定師父要刻意加強(qiáng)腿上的功夫。

    再看場地里，兩個人已經(jīng)拉好了架勢。

    “請！”

    “請！”

    話音剛落，于占魁已經(jīng)欺身上前，他可沒因?yàn)閷Ψ绞峭磔叾潘删?，雖說讓了一只手，只用左手過招，但依然兇猛無比，只聽砰砰砰一陣響，陳子錕已經(jīng)連中數(shù)招，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魁爺好功夫！”馬老二帶頭猛拍起巴掌來，一幫閑漢也跟著叫好。

    武行的朋友們卻暗暗吃驚，這小子雖然被打得倒退十幾步，但步伐絲毫不亂，分明是走的南拳里鐵馬硬橋的路子。

    第二十七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于占魁一陣猛打，看似大占上風(fēng)，其實(shí)他心里明白，今天遇上硬茬子了。

    雖說那幾招拳拳到rou，但是從拳尖傳來的感覺卻如同打在鋼板上一般，于占魁經(jīng)驗(yàn)多老道了，立刻判斷出這小子曾經(jīng)練過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護(hù)體硬功。

    武諺說，力不打拳，拳不打功，就是說只有蠻力的大不過精通拳術(shù)之人，而精通拳術(shù)之人在金鐘罩鐵布衫之類護(hù)體硬功面前也只能望洋興嘆。

    至于步法上的門道，他自然更加清楚，這小子下盤相當(dāng)扎實(shí)，腿力沉厚，步伐穩(wěn)健無比，很像南拳硬馬風(fēng)格。

    這貨分明是扮豬吃老虎啊，沒有十幾年的苦練，絕不可能有這么深厚的功力。

    于占魁心中大怒，拳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陳子錕確實(shí)是被于占魁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用什么招數(shù)抵擋、還擊，至于旁人眼中的腳下功夫扎實(shí)，其實(shí)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完全是下意識的一種行為。

    被連續(xù)擊中，陳子錕也急眼了，硬生生剎住后退的腳步，雙拳齊上，見招拆招，和于占魁打到了一處。

    兩人一交手，內(nèi)行們立刻又看出了門道。

    “魁爺使得是查拳的路子，那小子用的是……不像是南拳，倒像是迷蹤拳的架勢?！?/br>
    會使迷蹤拳的人很多，滄州一帶至少上千人練這種拳法，所以陳子錕使出迷蹤拳來倒也不是很令人吃驚。

    人群中倒是有個干瘦的老頭嘀咕了一句：“像是霍家的迷蹤啊。”

    人聲噪雜，誰也沒聽見他的低語，只有站在旁邊的秀氣青年聽見了，扭頭問道：“那個霍家？”

    “精武門的霍元甲?！备墒堇项^說。

    “哦。”秀氣青年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并不吃驚。

    不知不覺間，十招早就過了，陳子錕忽地跳出圈外，道：“十招過了，給錢！”

    于占魁咬牙切齒道：“少不了你一個子兒，有本事咱就接著練！”

    陳子錕道：“好！不過這里不夠敞亮，我施展不開?！?/br>
    “哪里敞亮？”

    “那里！”陳子錕一指小湖，湖面早已結(jié)冰，光滑如鏡，再開闊不過了。

    “好，就依你?！庇谡伎碜右粩Q，燕子般飄落在湖面冰封上，身姿俊朗飄逸，輕功了得。

    陳子錕也上了湖面，看客們沿著湖岸站滿了，四下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小順子見陳子錕居然能和于占魁分庭抗禮，不禁懊惱道：“虧大了！”

    寶慶問：“怎么，你沒押錕哥贏？”

    “押了，押了一半，剩下的都押于占魁贏了。”小順子垂頭喪氣。

    “你還想兩頭通吃啊?！睂殤c鄙夷的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