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號病房。

    準(zhǔn)備外出探病的聶皓希因為受傷有些行動不便，糾結(jié)了一番最后還是萬分嫌棄地坐上了克里斯找來的輪椅。

    他向來注重形象，這次也不例外。雖然只是去同層另一區(qū)域的病房，他仍然讓克里斯找來了寬松得體的休閑服——要是在從前他和林綺瞳關(guān)系良好的時候，他不會介意偶爾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稍稍不修邊幅一下，可現(xiàn)在兩人發(fā)生了齟齬，在這特殊時期聶皓希絕不容許自己以一副傷病患的凄慘模樣出現(xiàn)在林綺瞳的面前。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克里斯一邊腹誹一邊協(xié)助他把衣服換上。

    不得不說自家boss的外形非常出類拔萃，即使臉上、身上如今都貼滿長長短短的紗布和ok繃，可在簡單的梳洗拾掇之后不僅沒有重傷的頹態(tài)，反而顯出了一股‘高配版病西施’的美感，讓人心疼又移不開目光。

    林總醒來看到這樣‘楚楚可憐’的聶總，應(yīng)該會消氣吧？

    克里斯推著輪椅在那自顧自地設(shè)想著兩位boss見面后握手言和的美好愿景。

    “chris，停下?！?/br>
    快到達(dá)目的地的時候，聶皓希突然制止克里斯繼續(xù)向前。

    “你在旁邊等著，剩下的路我自己走過去?！?/br>
    不容拒絕地下達(dá)指令，聶皓希咬著牙徑自從輪椅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克里斯看著他吃力地挪步到了房門口，嘴巴幾次開闔欲言又止，可最后還是選擇尊重老板的這份倔強(qiáng)。

    聶皓希在病房門口駐足。

    敲開這扇門，他就可以見到令他又愛又恨的那個女人。

    可見面之后呢？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嗎？

    聶皓希躊躇了。

    那個借酒澆愁的夜晚，她在他最不理智的時候不期而至，清醒時絕不會輕易提及的忿恨被赤裸裸地撕開，心底最丑陋的惡語本能地沖口而出，既傷人，也覆水難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堅持了那么多年的信念，在巨大的悲痛面前，其實一點也不像他以為的那么堅不可摧。

    聶皓希沒來由地想起了小時候，他家庭破裂，幾乎沒享受過什么親情。至于男女之情，曾經(jīng)也一度對他來說只是如父母的所作所為那樣，是錢權(quán)與欲望的交易。一直到喜歡上了林綺瞳，他才終于對愛情有了一點朦朧的認(rèn)知和期許，無聊至極的生活，也因為有了她的陪伴才終于增添了許多繽紛的色彩。

    從小到大他唯一的愿望，只是想牢牢地抓住她，然而為什么他越是用盡全力，她卻反而越來越遠(yuǎn)離他？

    陷入漫漫回憶的聶皓希目光微微放空，準(zhǔn)備敲門的手就那么懸在半途停頓了良久。

    ……

    “最短的地方剪到這里可以嗎？”

    冷不防，門內(nèi)傳來一個男人的說話聲。

    傅意澤！

    聶皓希猛然收回思緒。

    饒是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聶皓希也絕對不會認(rèn)錯這個無恥插足到他跟林綺瞳之間的男人的聲音！

    他怎么會在這里？

    聶皓希原本還帶著幾分柔軟的眸光瞬間冷硬了下去。

    透過門上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他隱約看見兩個一高一低交疊在一起的人影。

    “嗯，可以的，麻煩你了?！?/br>
    回應(yīng)對方提問的是熟悉無比的女聲。得到了她的首肯，其中那個站著的人影很快動了起來。

    ‘咔嚓咔嚓’金屬刀刃的碰撞，夾雜著類似尼龍線被剪斷的摩擦聲，不難猜出里面的兩人正在做什么。

    “聶總？”

    見聶皓希立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克里斯疑惑地上前了幾步。

    聶皓希一個抬手冷冷地讓他噤聲，之后一語皆無。

    克里斯盯著那一團(tuán)迷霧似的矩形小窗，若隱若現(xiàn)的視野根本令他搞不清楚狀況。

    秘書的職責(zé)外加好奇心作祟，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濕巾，見聶皓希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就自作主張地用濕巾在磨砂玻璃上擦了擦。

    被水潤過的地方很快變得清晰而透明。

    克里斯于是向室內(nèi)看去：身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正背對著門口、專心致志地低頭為同樣只露出背影的女病人剪頭發(fā)。

    克里斯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瞥向身旁氣息越來越冷的男人。

    誰不知道聶大總裁最喜歡的就是青梅女友那頭柔順亮麗的長發(fā)！而向來愛跟聶總唱反調(diào)的林總，雖然時常盤起發(fā)髻故意不讓聶總隨意觸碰，可她珍惜自己頭發(fā)的心思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也不會頻繁去做頭發(fā)保養(yǎng)并且一蓄就是好多年……

    都說女人為了告別過去戀情的時候會選擇把長發(fā)剪掉，并把這當(dāng)作重新開始的儀式。在和聶皓希發(fā)生重大矛盾的節(jié)骨眼上，克里斯很難不腦補(bǔ)林綺瞳當(dāng)前的做法是不是出于這個理由。

    果然，同樣也想到這個可能性的聶皓希見狀，從眉到眼再延伸到下巴，都漸漸變得僵硬如石塑。

    “聶總——”

    克里斯低低地出聲，聶皓希卻置若罔聞。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嗎？不過就是剪個頭發(fā)，不過就是醫(yī)生對病人格外熱情的照料罷了。

    聶皓希對自己說。

    可是為什么，即使看不到那兩人的表情，他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溫馨、和諧還有融洽的默契？

    聶皓希目睹自己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把玩過的長發(fā)落葉般徐徐地，在白煙色的磚革上畫出了一圈圈對比鮮明的墨黑，每一根發(fā)絲都如同烈火在灼燒他的視線。

    傅意澤剪發(fā)的動作嫻熟溫柔，說話的聲音寵溺得仿佛可以融化成水，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在精心呵護(hù)自己的戀人。而鮮少對自己假以辭色的林綺瞳，此時卻格外配合，乖順得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聶皓希瞇起眼，一個念頭驀地躍出腦海：如果拉斯維加斯的那一夜真的不是‘意外’呢？如果林綺瞳是真的對傅意澤動了心所以才不抗拒與他如此親昵呢？

    想起兩人大吵時，她用沉默來回應(yīng)自己關(guān)于她是否喜歡傅意澤的質(zhì)問，再結(jié)合一幕一幕她與傅意澤相處的種種經(jīng)歷還有細(xì)節(jié)：對傅意澤的相見甚歡，對自己的百般不耐煩……聶皓希像被當(dāng)胸打了一拳，脫力般踉蹌了一下。

    “聶總你沒事吧？”

    克里斯想去扶他，卻被他避開拒絕。

    “走開！”

    他用眼神恨恨地說。

    握住門框穩(wěn)住身形，聶皓希十指狠狠扣緊，指甲幾乎都要掐進(jìn)那堅硬的鋁木之中。

    他手臂上的青筋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鼓脹，堪堪才開始愈合的傷口一下子迸裂了好幾處，鮮血頓時將包扎的紗布染紅。

    他以為自己會忍不住沖進(jìn)去，像之前對夏摯那樣把傅意澤打得滿地找牙?？蓻]想到澎湃的怒意在沸騰過后竟然轉(zhuǎn)瞬即逝，接踵而來的是更加深重的疲憊還有厭倦。

    相似的情節(jié)一再重演，如今他還怎么能夠說服自己去裝作林綺瞳只屬于他一個人？不，她從來都沒有只屬于他，無論身心！

    聶皓希嘴里涌出一股黏膩的腥咸。

    比起林綺瞳失身給別人，他更無法接受的是她對自己以外的男人動心！

    聶皓希覺得自己簡直失敗透頂。

    是誰說他含著金鑰匙出生、高學(xué)歷、事業(yè)有成、是人人仰視和向往的存在？

    他在唯一深愛的女人身上輸?shù)靡凰?，慘烈又屈辱，這樣的他，有什么可值得羨慕的？

    自嘲的笑了笑，聶皓希決然轉(zhuǎn)身。

    “去辦出院手續(xù)。”

    聶皓希面無表情地對克里斯吩咐道。

    好不容易才重燃的溫情又被澆滅殆盡，他珍藏了十余年的愛情之花，這一次是真的徹底枯萎凋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