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年拿起一瓶酒和一包沒打開的花生米，拉著劉張貴出了金恩華的房間。

    兩人勾肩搭背的走到樓梯口，劉張貴指指身后，低聲說道，“老李，這行嗎？”

    “呵呵，老劉頭，”李紅年拍拍劉張貴的后背，“莫管他事，莫管他事，咱哥倆找個地方接著喝去?！?/br>
    第三十二章 點到為止

    一縷初冬的陽光，透過窗簾上的破洞，恰好投落在金恩華的臉上。

    金恩華揉揉雙眼，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伸個懶腰，怔怔地看著趴在床邊的肖蘭輝。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和背影，多像自己的jiejie，他沒見過母親，jiejie是他生命記憶中最初的女性。

    沒想到酒醉后醒來的感覺真好，清醒平靜而又舒心?？纯词直恚劈c，他拍拍自己的臉，幸好今天是星期天，醉酒的事沒幾個人曉得，不然，會破壞自己鄉(xiāng)長的英勇形象的。

    肖蘭輝被驚醒了，抬起頭看看金恩華，“醒啦？”艷麗而蒼白的臉上掛著羞澀的微笑。

    金恩華不好意思的笑笑，趕快下了床，“肖主任，讓你辛苦了。”

    房間已經(jīng)被肖蘭輝收拾得干干凈凈。金恩華拉開門，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這個老李，把我的門都搞壞了。”

    肖蘭輝把濕毛巾遞給金恩華，慢聲細語的說道：“以后，別空著肚子喝酒了?！?/br>
    金恩華癡癡的望著肖蘭輝，“謝謝，你真象我jiejie，我以后就叫你jiejie吧，叫著肖主任我覺得別扭?！?/br>
    肖蘭輝臉一紅，悄聲道：“隨你便?！?/br>
    “叫jiejie，怕我那親jiejie聽了會吃醋，不好不好，”金恩華故作為難地搖著頭，“那可是我們家的大領(lǐng)導，爺爺奶奶都得服從她的調(diào)遷?！?/br>
    “那就別叫jiejie了唄。”肖蘭輝被逗笑了。

    金恩華一聽，又是搖頭，“不行不行，人家孫部長年紀比我老嬸大多了，還逼著我叫她孫姐，你一夜辛苦的照顧我，都處出感情了，不行，你一定得是我姐?！?/br>
    肖蘭輝的臉噌的紅了起來。

    "用詞不當，呵呵，用詞不當，"金恩華湊到肖蘭輝身邊，微笑著說道，“那就叫蘭姐吧，親切，又自然?！?/br>
    這時，沒想到門口出現(xiàn)了李紅年高大的身影。

    肖蘭輝趕快退了兩步，和金恩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極不自然的和李紅年打著招呼，“李部長來啦?！?/br>
    "肖部長辛苦，辛苦，"李紅年呵呵笑著，突又搖起頭來，“唉，我李紅年命苦，還是咱們金鄉(xiāng)長有福氣，喝醉酒都有人侍候?！?/br>
    肖蘭輝紅著臉，瞟了金恩華一眼，“你們聊，我走了?！鞭D(zhuǎn)身逃也似的離開了金恩華的房間。

    金恩華瞪著李紅年，狠狠地擂了他一拳。

    李紅年眨眨眼，故意大聲的說道：“恩華，你老實交待，孤男寡女的守了一夜，怎么就叫上jiejie了?！?/br>
    金恩華微笑著，壓低嗓音說道：“老李，別想歪了，瞧你那一腦袋壞思想。”

    "裝，裝吧，"李紅年指著自己的雙眼，“這是一雙偵察員的眼睛，還看不出你們之間的那個什么火花？”

    "點到為止，"金恩華詭異的一笑，“本鄉(xiāng)長辦事，向來是舉重若輕，點到為止。”

    李紅年呵呵一樂，“兄弟也算是過來人了，理解理解。”

    金恩華問道：“大星期天的，干嗎來了？你不是說下田干活嗎。”

    "一來看看你，二么，你昨晚說的那事，"李紅年坐了下來，撓著頭，“你可要想好了，我不是怕事?！?/br>
    金恩華笑而不語，從床底下的紙堆中抽出一張地圖，攤到辦公桌上，“老李，這是我從縣檔案室搞來的青嶺縣地圖，以你一個老軍人的眼光，看看我們月河鄉(xiāng)的地理位置?！?/br>
    李紅年收起笑臉，凝神地看著地圖，“北面，一片水網(wǎng)密布的平原，直線相隔二十公里就是縣城；西面也是平原，和咱們縣的交通要沖澤水鎮(zhèn)直線相距十三公里；東面是城東區(qū)，山水相間，離青西鎮(zhèn)十公里，離莊河出?？诖蠹s十四公里；南面，緊挨著我們月河鄉(xiāng)的是黃土山區(qū)。好地方，恩華，好眼光。”

    金恩華得意的笑笑，“你就不能受到一點點啟發(fā)？”

    "從軍事意義上來說，我們月河就是青嶺乃至整個天州的戰(zhàn)略要沖，算得上兵家必爭之地。"李紅年搓著雙手，不好意思的說道，“其他的嘛，還得你這大鄉(xiāng)長來點撥了?！?/br>
    "嘿嘿，一點個人的淺見，"金恩華一面看著地圖一面說道，“我們月河在經(jīng)濟意義上來說，是青嶺縣南部幾十萬人的經(jīng)濟和生活中心，你來看，南面的黃土山區(qū)，南北寬三十公里，東西綿延六十多公里，包括樂?？h，生活著二十幾萬老百姓，我jiejie的家就在那里，以前我每年都去那里，據(jù)我初步估算，他們輸出百分之六十的物資和需要運進去百分之七十的物資，都是從我們月河進出的，當然，確切地說，是經(jīng)過我們月河進出的?！?/br>
    肖蘭輝悄悄地走進來，手里拿著幾個饅頭和一碗豆?jié){，朝李紅年示意著。

    李紅年點點頭，向肖蘭輝做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肖蘭輝沒說話，把饅頭和豆?jié){放到辦公桌上，坐到了李紅年旁邊。

    金恩華朝肖蘭輝看了一眼，抓起一個饅頭咬了幾口，看著地圖繼續(xù)說道：“我們月河鄉(xiāng)的東面，是以青西鎮(zhèn)為中心的城東區(qū)，人口十多萬，雖然面對大海，卻也是交通不便，他們和外界的陸地聯(lián)糸只有兩條通道，一是通往縣城的公路，要經(jīng)過高高的青嶺山，一山相隔，汽車要爬四五個小時，路破山陡，事故不斷，自古就有青嶺高三千，走路走半年之說，另一條呢，就是水路，他們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東西，都是通過莊河，經(jīng)過我們月河鄉(xiāng)進出的?！?/br>
    "所以，再加上月河周邊的幾個鄉(xiāng)，我們月河街的初四初九集市日，素來就被稱為天州第一市，可惜近幾十年來慢慢衰落了?！苯鸲魅A坐回到椅子上，端過那碗豆獎一飲而盡。

    肖蘭輝深有同感地說道：“月河是個好地方，真正的制約是沒有公路，陸地經(jīng)濟，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交通經(jīng)濟，只有水路沒有公路，就象人一條腿走路一樣，走不了也走不好?！?/br>
    李紅年點點頭，“是啊，咱們月河以前沒能人，黃書記不在行，黃付書記沒人撐，幾十年了，平均每個人不到半畝水田，越過越窮了?！闭f著朝肖蘭輝一笑，“肖主任，我只是就事論事，沒有對黃書記不敬的意思哦。”

    "我只是我，"肖蘭輝看看金恩華，誠懇的說道，“我理解李部長的意思?！?/br>
    金恩華含著笑，有點調(diào)皮地看著肖蘭輝。兩人的目光相接，肖蘭輝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紅暈。

    李紅年看在眼里，心中一樂，兩人還真的對上了。

    "因此，這些日子我認真的作了一番調(diào)查和研究，"金恩華收回的目光落到李紅年身上，“我決定，搞市場，修公路，先筑巢，后引人，重新恢復天州第一市的繁榮景象。”

    "好主意，有氣魄，"李紅年豎著大拇指贊道，接著又兩手一攤，“工商所那幫家伙天天賴在月河街，東竄西跳的，還有，錢呢？”

    金恩華點點頭，“這天州地面上泛濫成災的走私貨，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經(jīng)過我們月河鄉(xiāng)運出去的，工商所那幫打辦人員才會待在月河街不走，我們月河鄉(xiāng)，為什么不可以自己做做文章呢？”

    李紅年看肖蘭輝一眼，又轉(zhuǎn)頭看著金恩華。

    金恩華知道李紅年的意思，轉(zhuǎn)身凝視著肖蘭輝，“蘭姐，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毙睦飬s在說，就算賭一把吧，自己口中的蘭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肖蘭輝的臉一紅，想了想，“有的事可以做不可以說，有的事可以說不可以做?！?/br>
    李紅年哈哈一笑，“肖主任不愧是地委宣傳部出來的人，說話有水平，難怪金鄉(xiāng)長這么看重你，沒白叫你蘭姐?！?/br>
    金恩華把一包香煙扔到李紅年身上，“拿去吧，堵住你的嘴?！?/br>
    肖蘭輝的臉更紅了，并不豐滿的胸脯有點起伏不停，似乎猶豫了一下，“我，我是黨員，當然，當然要自覺接受鄉(xiāng)長的領(lǐng)導。”

    李紅年暗自咬著牙，“恩華，我沒得說?！?/br>
    金恩華站起來，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為了扼制越來越猖狂的走私活動，月河鄉(xiāng)守土有責義不容辭，鄉(xiāng)黨委鄉(xiāng)政府決定，秘密成立月河鄉(xiāng)緝私隊，由我兼任隊長，李紅年同志擔任付隊長，肖蘭輝同志擔任緝私隊辦公室主任?！?/br>
    李紅年仿佛聽到了軍令，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好啊，原來你早有預謀了，豁出去，干了?！?/br>
    “我要你找的人呢？”金恩華問道。

    李紅年想了想，“我有個戰(zhàn)友，是大陳村人，絕對靠得住，還有我弟弟，你見過了的，可惜羅繼東學習去了，這小子回來也可以算一個。”

    金恩華點點頭，“老李，你下去轉(zhuǎn)一轉(zhuǎn)，今晚七點到我這里來，叫上你的弟弟和戰(zhàn)友，還有我老叔，客輪上賣票那個小五子和饅頭店的黃立春?！?/br>
    李紅年應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出去。

    肖蘭輝默默地望著金恩華。金恩華咬著剩下的饅頭，調(diào)皮地沖她笑著。

    “恩華，”肖蘭輝叫慣了鄉(xiāng)長，乍一改口，立刻紅起了臉，“你，你不怕我出賣你？”

    金恩華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蘭姐，我不怕，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br>
    “謝謝，”肖蘭輝嬌聲說道，“但我有兩個要求。”

    “你說你說?！苯鸲魅A看著肖蘭輝，有點癡迷。

    肖蘭輝紅著臉，低聲道：“以后有人時別叫蘭姐，還有，我要參加今晚的行動?！?/br>
    第三十三章 滴血為盟

    自從解開了壓在心頭十一年之久的郁結(jié)，月河信用社主任趙鐵明象換了個人似的，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從小有點駝彎的腰背挺直了許多，說話中氣十足，一張平常掛霜的國字臉如今更多的是彌勒般的笑容，每次見到金恩華，臉上的感德之情溢于言表。雖說信用社和鄉(xiāng)政府是前門連著后門，兩人卻也碰不上幾回。其實趙鐵明的心地本性率直，日子久了，知道金恩華不喜歡你來我往的那一套，好多次想去小河村看看金恩華的二叔金澤忠吧，都被金恩華知道后阻止了。他曾經(jīng)向小河村的金支書打聽過金澤忠家的情況，才知金澤忠有一手泥水匠的好手藝，在四鄰八鄉(xiāng)頗有點名氣，兒子在部隊當兵，女兒還在念高中，家里兩口子日子蠻算過得去，他是有心報答無處著落，只好堪堪的把滿腔感恩之情悄然放在心底。

    正在值夜班的趙鐵明看到金恩華推門而進，連忙起身讓進辦公室，語氣中的恭敬一聞即明，“金鄉(xiāng)長，快請坐，請坐，有事打個電話叫我過去就行了，何必還要親自跑一趟?！?/br>
    又是讓座又是倒茶，拿起香煙遞過去，一想金恩華不抽煙，趙鐵明不好意思的笑了。

    金恩華微笑著，“老趙，知道你值班，我來看看你，你要是再這么客氣，一口一句金鄉(xiāng)長的，那咱倆以后就不好做朋友了?！?/br>
    趙鐵明只好說道：“那，以后我就叫你恩華，公開場合還得叫鄉(xiāng)長吧，這是關(guān)糸到你的威信問題?！?/br>
    “呵呵，也行，”金恩華坐下后說道，“老趙啊，不是我說你，你好幾次想去找我二叔，有這事吧？人家金支書都納悶了，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趙鐵明望著金恩華，滿臉的誠懇和感激，“恩華，我對不起你二叔，總想當面和他道歉，不然我寢食難安呀?！?/br>
    金恩華搖搖頭，“老趙啊老趙，你想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嗎？我二叔就一老實人，家里大小事情都由我二嬸說了算，你這一去表示表示，他肯定會告訴我二嬸，我二嬸心直口快，藏不住話頭，不出一鐘頭，那大嗓門準保給你傳遍整個小河村，說不定還會立馬cao著扁擔打上門來?！?/br>
    “恩華，我聽你的，”趙鐵明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住的連連點頭，“要不這樣，你老叔有點文化，年紀沒超過三十五歲，讓他來信用社當個保衛(wèi)人員怎樣？反正我們要對外招聘的，由你的叔叔當信用社門衛(wèi)我更放心?！?/br>
    金恩華“噗”的一笑，差點把嘴里的茶水噴出來，“我老叔有文化？誰說的，哈哈，老趙，你被蒙了?！?/br>
    趙鐵明不解地看著金恩華，“怎么，他不是小學畢業(yè)嗎？我問過金支書的?！?/br>
    金恩華呵呵笑道：“小學畢業(yè)是不假，別人小學讀六年，我老叔讀了八年，估計坐在教室里的時間么，加起來不超過三四個學期，因為經(jīng)常逃學，沒少挨我爺爺?shù)淖?，實際文化水平嘛，我給你舉個例子，一萬零一這個數(shù)字，我們都念一萬零一，他硬要念成一萬零零零一，說中間三個零要讀出來，不讀出來就是一百零一，為這事還和人家打賭，輸?shù)袅艘话賯€勞動工分呢?！?/br>
    趙鐵明也笑了起來，“你老叔還挺逗?！?/br>
    “逗，是挺逗，”金恩華正色說道，“別人長一腦袋一屁股，他長兩腦袋半屁股，坐不住，盡想些希奇古怪的事，孤朋狗友還特多，你要是找了他，我估計會弄得你們信用社雞犬不寧雞飛狗跳的，你吶，還是省省心吧，省得我和你以后經(jīng)常為他擦屁股。”

    “恩華，謝謝，我聽你的?！壁w鐵明感激地說道，心里卻想，這恩德一定要報，但只能等以后再找機會了。

    金恩華看穿了趙鐵明的心思，微微一笑，“老趙，知道我們家的家訓嗎？四個字，吃虧是福，寫在家譜上的，都流傳十一輩人了，我爺爺?shù)臑槿四阋欢ㄖ?，我父親一輩五個兄弟，都是澤字輩的，每個人名字的后一個字連起來，就是孝忠仁義禮，所以，你不必為自己的一個錯誤而掛懷，我和老叔小時候還常去陶瓷廠偷次品呢，何況你老趙不管怎么看，都算得上是月河上下的一條漢子，我金恩華愿意和你做個交心朋友，不知道你老趙愿不愿意？”

    趙鐵明擦了擦濕潤的雙眼，不住的點頭，“愿意，我當然愿意?！?/br>
    金恩華看看手腕上的表，忽地沖趙鐵明神秘的一笑，“老趙，這事過去了，我是有事相求，聽說你丈母娘家沒人了，在月河街上留著三間空房子，你看能不能租給我？”

    “那有什么，空著也是空著，正好鑰匙就在這里，拿去用就是。”趙鐵明爽快地說道，從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遞給了金恩華。

    金恩華站起身，接過鑰匙揚了揚，詭異的一笑，“三個要求，房租一定要收，租房的人是我老叔金澤禮，干什么用的不知道?！?/br>
    趙鐵明稍許一怔，馬上點著頭，“一定照辦。”

    金恩華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間里早已坐滿了人，人聲吵雜，煙霧彌漫，直逼心肺，肖蘭輝坐在開著的門邊，不住的用手驅(qū)散著撲鼻而來的煙氣。

    見到金恩華走進來，屋里一下子靜了下來。

    “都把香煙給我掐掉?！苯鸲魅A一臉正色，皺著眉頭說道。

    李紅年急忙起身，“鄉(xiāng)長，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我的生死兄弟。”

    李紅年旁邊“刷”地站起一個三十多歲男子，壯實的身材，一臉的英氣，標準的軍姿，向著金恩華，“叭”的一個立正，舉起只有三個手指頭的右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嘴里響亮的說道，“報告金鄉(xiāng)長，戰(zhàn)士陳大軍向你報到?！?/br>
    金恩華緊緊的握著陳大軍的手，“大軍同志，你好，早就聽老李說起過你，相見恨晚吶，我們以后再加深認識吧，現(xiàn)在我任命你為月河鄉(xiāng)緝私隊第二付隊長，我和老李不在時，由你全權(quán)負責指揮，不管是誰，不服從命令的，憑你處置?！?/br>
    “是?！标惔筌娨荒樀膰烂C，聲音中透著威武和亢奮，仿佛又回到了二年前硝煙彌漫的南疆前線。

    李紅年指指一屋子的人，“咱們鄉(xiāng)里，金鄉(xiāng)長，我，肖主任，老劉頭四人參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