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宇微微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吞，我看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們既然這樣做了，就得防他們把這事捅到紀(jì)委去，局長你得和海娣小金談?wù)?，不就是在辦公室談工作嘛，一個辦公室代理主任，一個負責(zé)全縣工業(yè)生產(chǎn)匯總統(tǒng)計報告的干事，利用午休時間加班工作嘛?！?/br>
    李漢明點點頭，畢竟是文化人，不服不行，心里有點后悔當(dāng)初不該冷淡人家，要是早把老陳團結(jié)過來，在局里形成三比二的局面，興許老高老王也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自己了。

    李漢明給兩人各遞了一支煙，“局黨組會議好象有二個月沒開了吧？老陳你可要好好考慮考慮哦?！?/br>
    陳石宇會心地一笑：“局長，我只是工業(yè)局一個匆匆過客，這次政社分設(shè)，取消人民公社，重新設(shè)立鄉(xiāng)鎮(zhèn)一級人民政權(quán)，需要選撥大批干部充實到鄉(xiāng)鎮(zhèn)政府去，工業(yè)局肯定也會有人被抽調(diào)，可以乘此機會預(yù)先做好人事調(diào)整工作?！?/br>
    張根生說道：“這一回把辦公室主任定了吧，省得他們雞飛狗跳的?！?/br>
    李漢明用征詢的目光望著陳石宇，“小金怎么樣？”

    陳石宇笑道：“這小子是個人才，但辦公室主任可是我們工業(yè)局的管家，我看海娣同志很適合，就不要變了吧?！?/br>
    張根生道：“還是要先和小金溝通一下才好?！?/br>
    李漢明也笑道：“陳局長你看黨組會幾時開好？”

    邊說邊握住陳石宇的手。

    陳石宇爽朗一笑，“黨組會議的召開由黨組書記決定?！?/br>
    陳石宇當(dāng)然是舒心的，其實他挺喜歡象李漢明這樣的南下老干部的，不管自己在工業(yè)局干多長，既來之則安之，融入這個群體掌握一點話語權(quán)還是必要的，等的就是這種機會。

    李漢明是高興的，五十出頭的人，最怕的是晚節(jié)不保，何況是生活作風(fēng)問題，那可是足以置一人于死地的原則問題。以前一直討厭知識分子，原來知識分子還是蠻可愛的嘛。

    第四章 紀(jì)委談話

    縣紀(jì)律檢查委員會，是二年前恢復(fù)建立的。那是青嶺縣縣城里最神秘的地方，但要找它卻很容易，因為它是縣城最新最好的一幢四層小樓房，四面白色的圍墻環(huán)抱，比縣委縣政府還要氣派，處在縣城最繁華的人民路中段，就連那牌子上的紅色正楷大字，都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

    沒有人愿意到那里去，但有時候你卻不得不去。

    金恩華是在辦公室里被請走的。紀(jì)委的同志說話忒客氣，雖然都掛著嚴肅的表情，但顯然行動是不容置疑的。那讓人滲得慌的介紹信，以及停在門口的嶄新吉普車，足以說明一切。

    黃大媽是縣紀(jì)委帶走的全縣第一個非黨人士，金恩華不知道自己可以創(chuàng)造點什么紀(jì)錄，反正坐在那張紅色木椅上，就象坐在輪船上，有點晃有點暈。

    房間很小，四周的墻壁都是石灰刷成的白色，顯得光亮和晃眼。對面的長條桌子前坐著三個人，一左一右兩個就是請他過來的那兩位，年輕的拿著筆，稚嫩的臉上掛著亢奮，年長一點的那位始終沉著臉。中間那位在吸煙，上了年紀(jì)，那張刻滿皺紋的老臉笑瞇瞇的，讓金恩華覺得溫曖的春天還沒過去。

    金恩華長長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他避開了對面三個人的目光，那目光有點冷，能讓人心虛。

    老年人點上了金恩華進來后的第三支香煙，慢悠悠的吸了一

    口，“是小金同志吧，不錯不錯，呵呵，大學(xué)本科，中**員，還當(dāng)過班長和學(xué)生會體育部部長哩?！?/br>
    金恩華松了一口氣：“是付班長，體育部長是代理的，代理了

    二個禮拜。”

    "我叫王峰，這兩位你認識了吧，老張小鄭。"王峰的臉上仍然笑瞇瞇的。

    金恩華努力調(diào)整一下坐姿，“認識認識，就是老張同志和小鄭同志請我過來的?！?/br>
    王峰開口笑起來：“對頭對頭，是請你過來的，所以用不著

    緊張嘛，隨便談?wù)?，就象同志式的家常話?！?/br>
    金恩華竭力地擠出一絲笑意。

    王峰說道：“大學(xué)是個好地方啊，進去不容易，出來就能出

    人頭地?！痹掍h一轉(zhuǎn)，“怎么只當(dāng)了二個禮拜的學(xué)生會部長呢？”

    哪壺不開提那壺，臭老頭，“因為，因為正部長從醫(yī)院回來了?！?/br>
    "哦，他病了？"

    金恩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把他打傷了?！?/br>
    王峰和那個小鄭都笑起來，王峰說：“原來你把他打傷了，才當(dāng)上了代理部長?！?/br>
    "他是四年級的學(xué)長，山東人，一米八三的個頭，號稱校內(nèi)第一高手，我是在比賽時把他打傷的，不過他也打掉了我兩顆牙齒。"

    "呵呵，俺也是山東人。"王峰把俺字說得很重。

    金恩華點點頭，“我知道，我聽我爺爺說過當(dāng)年十八位山東

    好漢下青嶺的故事，您是大英雄。”

    王峰的笑聲中帶著幾分得意：“呵呵，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這么說小金同志也是同道中人，幾時有機會我們切磋切磋行嗎？”

    金恩華搖搖頭。

    "不敢嗎？"王峰問道。

    “欺負老者，勝之不武?！苯鸲魅A微微笑道。

    王峰睜大眼睛瞪著金恩華，臉上閃過了一絲微笑。

    臭老頭，圈子繞得太大了吧，也好，省得自己緊張說錯話，幸虧昨天晚上和陳局長好好準(zhǔn)備了一番，心里有底，不然準(zhǔn)要露餡，只是不知道黃大媽頂不頂?shù)米?，昨晚他離開陳局長家后又去找了黃大媽，整整囑咐了一個小時，想到自己教她應(yīng)付談話的絕招，禁不住得意的微笑起來。

    老張有些不耐煩了，“金恩華，你嚴肅點?！?/br>
    王峰擺擺手說道：“沒關(guān)糸，沒關(guān)糸，同志式的談話嘛?！?/br>
    盯著金恩華的臉，“小金同志，你很勇敢很誠實，能主動說出檔案上沒有反映的英雄事跡，說明你是一個好同志好黨員?！?/br>
    什么意思？還英雄事跡呢，金恩華哭笑不得地望著王峰，要來正事了。

    果然，王峰收起了一直掛著的笑臉，瞪著圓鼓鼓的雙眼，“因此，金恩華同志，黨組織相信你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前天下午上班以前，你在你們工業(yè)局大院里看到了什么事。"

    金恩華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我，我不知道領(lǐng)導(dǎo)你們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是否就是領(lǐng)導(dǎo)你們想知道的事情?！?/br>
    老張敲著桌子：“你不知道嗎？”

    金恩華連連搖頭，“我不知道?！?/br>
    老張喝道：“你知道包庇和掩瞞別人的錯誤是一種性質(zhì)嚴重的錯誤嗎？”

    "這我知道。"金恩華點頭道。

    王峰又點上一支煙，“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我們紀(jì)委昨天上午接到一封來自你們工業(yè)局的舉報信，舉報信上說，前天中午李漢明局長和辦公室代理主任于海娣在局長辦公室亂搞男女關(guān)糸，你和清潔工都是見證人，我們希望你能如實地告訴我們，那是事實嗎？如果，如果不是，那么請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么?！?/br>
    如果？什么意思？金恩華努力地捕捉著王書記話中的特殊字眼，早就聽說李局長和縣委劉書記紀(jì)委的王峰書記都是一起來的南下干部，曾經(jīng)在戰(zhàn)火中一塊出生入死，幾十年的戰(zhàn)友情誼果然可見一斑呀。金恩華第一次正面認真地看著面前的三個人，小鄭在埋頭做著記錄，老張始終繃著臉，倒是王峰書記的臉上那捉摸不定的表情提醒了他。

    他暗暗咬了咬牙，望著王峰說道：“王書記，你說的兩個人倒是在一起，但所說的事情不是事實?！?/br>
    王峰哦了一聲：“那你說說，事實是什么？”

    "我們李局長是個急性子，前天上午剛從省城出差回來，連家

    都沒顧得上回，直接就到局里上班，因為我負責(zé)的全縣工業(yè)生產(chǎn)企業(yè)匯總報告，半個月前就應(yīng)該上交地區(qū)，地區(qū)打了好幾次電話催，就等著局長審閱后簽字上報，所以局長一回來就通知我送到他辦公室去，我到了局長辦公室，看到于主任剛好也在。"

    老張突然身體前頃，兩眼放光：“你是說于海娣比你早到局長辦公室嗎？”

    金恩華微微一笑：“是的，這是事實?！?/br>
    第五章 慧眼識人

    老張張君平，四十來歲的樣子，在公社當(dāng)文化干事的時候，和王新華就成了鐵哥們，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昨天王新華打來電話后，老張心知肚明，自打當(dāng)上紀(jì)委一科科長后，還沒正兒八經(jīng)的辦過案，手下幾個人正閑得慌。昨天接到舉報信后躍躍欲試，恨不得連夜行動。誰知王峰書記突然要接手這個案子，一下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早就想好的辣招狠招用不上了。

    果然如此，王新華交待過，金恩華這小子是水田里的泥鰍，滑得很，以老張的脾氣和一貫的辦事作風(fēng)，要不是王峰在，早就打罵交加了。

    強忍著怒火的老張繼續(xù)問道：“你看到李局長和于主任在干什么？”

    "在談工作啊。"

    "什么工作？"

    “不知道，你們可以問問李局長和于主任?！?/br>
    這時候王峰書記開口了：“這么說，李局長和于主任是在談工作，并沒有發(fā)生舉報信上說的事?！?/br>
    金恩華點著頭，“是的?！?/br>
    "舉報信上說你親眼看到了，并且關(guān)上了門。"老張搶著問道。

    “老張同志，這個我得和你說道說道?！苯鸲魅A微微一笑，“我看寫舉報信的人完全是別有用心，自己沒有看到的事情，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強加到別人頭上，老張同志，請你把策劃舉報信的人找來，我要當(dāng)面和他對質(zhì)。”

    "放肆。"老張拍著桌子。

    金恩華詭異的笑笑，他捕捉到了王峰書記臉上一閃而過的如釋重負的表情，心里更加有數(shù)了。

    "老張同志，請你千萬不要生氣。"金恩華稍微轉(zhuǎn)下臉，對著王峰，“王書記，您能耐心地聽我說嗎？”

    看到王峰點頭，金恩華繼續(xù)說道，“第一，李局長如果想和于主任做那種事，完全有條件在別的地方，在兩個人的家里或者旅館都成，干嘛傻乎乎的放在辦公室里面？第二，他既然通知我送報告，而且明明知道我總是提前半小時上班，難道不怕被我撞見嗎？第三，局長知道他辦公室的備用鑰匙放在人人都可拿到的地方，他如果想做見不得人的事，完全可以鎖上保險，事實是他沒有上保險，這就說明我們局長隨時都等著我或者其他同志?！?/br>
    王峰又開始笑瞇瞇了，兩只小眼睛成了兩條縫。

    "金恩華同志，我本人對你的回答非常滿意,感謝你積極配合紀(jì)委的工作?！?/br>
    王峰站起身，對著張君平，“老張，讓他簽一下名字，今天就到這兒吧?！?/br>
    金恩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老張帶著小鄭悻悻而去。

    快到午飯時間了，紀(jì)委大院靜悄悄的，大概房子太高的緣故，阻擋了陽光的進入，金恩華感到了一種陰森森的涼意。

    "臭小子，怎么樣？"王峰拍拍金恩華的肩膀。

    金恩華有點不好意思，“王書記，剛才我有點沖動，請你和張科長原諒?！?/br>
    王峰擺擺手，“少來假惺惺那套，你這反客為主之計用得不錯，本來是我們該問該干的，讓你小子說得頭頭是道?！?/br>
    金恩華嘿嘿笑著。

    他湊到金恩華身邊，低聲說道，“臭小子，我有點喜歡上你了，過來跟我干吧。”

    “謝謝王書記，我覺得工業(yè)局不錯?！?/br>
    王峰笑起來，“回去告訴李漢明，就他那破工業(yè)局，幾個破廠子，一年虧十月，十家九個虧，馬上要開始地方國營企業(yè)改制試點了，你們工業(yè)局這塊牌子掛不長啦，臭小子，聽我的過來，立馬給你個科長干干。”

    “這事你和我們李局長去說?！苯鸲魅A說道。

    "臭小子，和我擺架子，"王峰笑罵道，“不說啦不說啦，請你吃飯怎么樣？”

    "謝謝王書記,我回去吃吧。”

    真是一個可愛的小老頭，金恩華看著王峰的背影，快步走出紀(jì)委的大門。本來想賴著臉求人家用車送回去，畢竟進了趟紀(jì)委，如果由紀(jì)委用那輛嶄新的吉普車送回去，肯定能風(fēng)光一把，不過還是低調(diào)點，老話說得好，槍打出頭鳥，自己在局里好象“出頭”了一點，難怪人家要拿捏你。

    王峰書記確是好人，但調(diào)到紀(jì)委去他是不會同意的，那地方太獨立太權(quán)威，象今天，對他對黃大媽就很霸道，不由分說請你去，誰都知道，能被紀(jì)委“請”的，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幸好是配合調(diào)查，不是當(dāng)事人，還有自己與生俱來的沉穩(wěn)和坦然，饒是這樣，也被驚得一身冷汗?，F(xiàn)在看來局長肯定和王峰書記是一路的，一起抗過槍一起下江南，幾十年的風(fēng)雨情誼凝結(jié)成的團結(jié)真是牢不可破。

    昨天晚上李局長提醒過王新華和張君平的關(guān)糸，果然是這樣。他們屬于另外一類，那是典型的本地派，解放后參加工作，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年齡。